《梦非缘，缘于梦》水之沐

8、季霄卖身为倌

　　这是依依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季霄。

　　不同于幻玉的妖媚与精致，他如雕刻般的五官硬朗分明，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修长高大却不显粗犷的身材。虽是一身布衣，却掩饰不住他冷傲孤清的气质，一脸焦急的神态，让依依明白，病急乱投医，如若不是走投无路，这样清高的男子是不会步入悠然居。

　　这让依依对季霄放在心尖上的林清月更是好奇,甚至是羡慕。

　　“玉哥哥，我瞧这人虽是粗狂了些，却也长得端正。”在悠然居里，依依与幻玉化名为兄妹，依依用了她前世的名字——樊依依，而幻玉自出生便不知自己姓甚名啥，是以便随着依依，化名为樊玉。

　　幻玉摇曳着他那妩媚的身姿，状似打量，绕着紧锁眉头的季霄绕了一圈，才道：“既然依依也看着不错，那就留下吧。”

　　“我希望能提前预支五十两银子，并且，我不卖身。”虽然将自己卖身倌院，依旧是一副清高的模样。

　　依依明白他要五十两是为何，而幻玉也明白。

　　经过这几日的调查，幻玉知道，眼前的这名男子年方十六，来自于边城的一座小镇，生于寻常的百姓之家，年幼便父母双亡，寄宿于姑姑、姑父家中，与小他两岁的表妹林清月一同长大，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的长辈也有意撮合，可就在前不久，林清月生了一场大病，耗尽家财，全家借钱四处碰壁，季霄不得不来到京城做工赚取银两。而此次，林清月病情加重，走投无路之下，季霄才想到最快的获取银两的方式，卖身于京城之中名气最响，也是唯一的一家倌院——悠然居。

　　可说到不卖身，幻玉差点喷笑出声，如此硬朗的男子卖身的场面，他还真难以想象。

　　“可以，我可以再多付你五十两银子，不过你要签下四年卖身契。”幻玉隐着心里的不适，他虽觉得这个男子着实配不上他一直摆在手心疼爱的依依，却也不想拂了依依的心意。四年时间，依依也早已及笄，如若她真心喜欢这个季霄，那么他便用一百两买他四年的时光。如若四年后，依依与他无缘，他会毫不犹豫地带依依离开。

　　“好！”没有任何犹豫，季霄便应了下来。五十两相当于寻常百姓的十几年的收入，有了这笔银子，表妹一家也可以过得富足一些。

　　就这样，一张纸，一个手印，决定了依依与季霄四年的牵扯。

　　在签下卖身契后，季霄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亲自将银两送回老家。而依依则代表幻玉，扮成男子，领着几名侍卫一同跟随。

　　对于依依这半个主子，季霄是冷漠的。一路上，对于依依的鼓噪，他总是不言不语地随着她。一路快马加鞭，终于赶回了京城交界的一座小镇——西塘。

　　清晨到达，却没有想象中的静谧，勤劳的百姓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你们在镇上的客栈等我。”这是季霄同依依说的第一句话。

　　“不成！”依依当然明白，他是想独自去与林清月一家告别，可是她清楚地知道，林清月两年后会如何绝情地弃他而去，令嫁他人。依依不想再给他们过多叙旧的机会，潜意识里，依依还没意识到，她已经将季霄当作了她的所有物。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怎么能放你一人离开。”转过身，指指身后的几名侍卫，“他们去客栈等候，我随你一同去。”

　　可能是想到那一百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依依的担忧不无道理，季霄也未再坚持，只提了一个要求，不要提到悠然居的事。其实，这一点，他不提，依依也不会说，毕竟男子卖身这种事，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是难以启齿的。

　　“没问题！”依依俏皮一笑，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跟着季霄，顺着蜿蜒的小路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农家小户。立在那破落的篱院前，季霄迟疑地撇了一眼自顾盼望的依依，才轻缓一口气，踏步走了进去，而依依自然是紧随其后。

　　“姑姑、姑父！”季霄按压着内心的激动，大声叫唤。

　　一对皮肤黝黑的夫妇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季霄便一把抱住了他，泣不成声。

　　“表哥……咳咳……你回来了……”女子轻柔而脆弱的声音传来，只见一名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少女依靠在门槛边，用手绢捂住红唇，一脸的苍白无血。

　　季霄见着心爱的表妹如此模样，连忙放下手中的包裹，迎上前去搀扶，一脸关切地询问着她最近的生活起居。

　　依依冷嗤一声，这哪里是冷漠清高的季霄，这模样放在现代，简直就是十三孝男友。敢情这一路奔波，对她的不理不睬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依依看着林清月咳个不停，如林黛玉般娇弱，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怜人的气质。在这个时代，因为医疗落后，许多现代的小病都能要了人的命，更别说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镇。许多人前几天清咳，过几天便办起了丧事。林清月的病在依依看来，算不得什么大病，只要幻玉师兄肯出手，用不了多久便可痊愈。不过，依依没准备让幻玉出手帮忙，她可不想就这么把季霄让给这样一个女子。

　　季霄将一百两银子交给了林清月的父母，简单地交代了一番，说这银两是从东家借来的，便扶着林清月进屋了。而农家夫妇捧着从这么一大笔银两双手颤抖，激动得泪如雨下。

　　依依在夫妇俩的询问下，也用准备好的公家公子的身份圆了过去。

　　当晚，在林清月婆娑的泪水中，季霄没有留在家中过宿，而是带着依依赶回了客栈。

　　“表哥，我等你，四年你回来，我们成亲！”

　　“嗯！”季霄爱恋的擦拭着林清月的泪水，失了男儿的坚毅。

　　想来，季霄已经为他接下来的四年找了一个很好的说辞。

　　那依依不舍的画面，不停地在依依眼前晃动，同时也痛恨这个女子。既然会失约，为什么要给这个痴情男子那么大的希望，同时，也对他造成了无法愈合的伤害。

　　在他们离开之后，季霄显得更加沉默无语。

　　依依悄悄地命几名手下暗地里保护那一户人家，毕竟一百两银子在这座小镇不是小数目，他们如若想治病，必定会带着银子四处求医，到时不免有人觊觎这么多的银两。

　　而就在他们离开不久，暗卫便回禀依依，说这一户农家夫妇变卖了祖业，带着林清月上京求医了，大有在京城定居的意思。

　　依依无奈，世事总有安排，有些牵绊不是说断便可断的。不过，林清月一家即使入京，也只能住在郊城，想要与他们碰面的机会可以说是“无”。

　　接下来的几个月，不断有消息传来。

　　林清月病情好转，直至痊愈……

　　林清月父母盘下郊区的一间小店面，做起了豆腐生意。林清月一家利用剩余的银两，生活过得倒也顺心……

　　痊愈后林清月着装打扮越来越讲究，在当地也算个小有名气的清秀佳人。不少门当户对的正经人家前来打听，皆被回绝……

　　依依也不隐瞒，将这些消息告诉季霄。当季霄听闻林清月拒绝众多男子的求亲时，隐含不住的笑意从唇角溢出。

　　这是几个月来，依依第一次见到季霄发自内心的笑容。

　　自那以后，季霄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封闭内心，对什么事都消极应对。他逐渐与周围的人开口交谈，渐渐地与悠然居融合。

　　在悠然居里，他做着一切苦力活，劈柴做饭，擦桌拖地，从早忙到晚，却从来不提半个累字。对于他卖身为倌的事实，依依没提，幻玉也没有提。

　　只是有一天，幻玉与依依立于厢房之中，透过纱窗看着忙碌中擦拭着汗水的季霄。

　　“依依，你对他是什么打算？”

　　“不知道。”

　　是啊，什么打算？依依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对他心生怜悯，想要帮助他，想要关心他，想要走进他的人生。

　　“依依，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

　　这是大实话。前世的梦，今世的等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怜惜还是喜欢了。

　　可即便是“不知道”这三个字依然让幻玉心里感觉不是滋味，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不舒服只是为了疼爱多年的“妹妹”竟然突然和这么个男子有了牵扯，有点不舍得。

　　“唉……”幻玉暗叹一声，这个女娃总是有本事让他抓狂。

　　收了个大活人，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排。已经三个月了，季霄也做了三个月的苦工。难道就这么下去？一百两银子换四年苦工？说出去谁信，说不定连季霄自己都会产生怀疑。而且，如若就这么过四年，万一依依四年后真的喜欢上他，自己真的要把依依托付给这么个只会做苦工的男子吗？可如若真要做表面功夫，让季霄做男倌，又能让他做什么？京城谁人不知，这悠然居鲜少有人光顾，而这里的“男倌”也皆是“容记”名下的暗卫所扮，平日里真有人来寻欢，也只是用迷药蒙混过关。难道真的让季霄假装接客？不要说季霄不肯，依依也定会不愿。

　　想到这儿，幻玉再次摇头叹息，看来他这一生都被这个小魔女给吃得死死的了。

　　~~~~~~~~~~~~~~~~~~~~~可爱的分割线~~~~~~~~~~~~~~~~~~~~~

　　接下来的几日，幻玉忙开了，依依也忙着处理“容记”的生意。容子谦是依依八岁时，跟随慕老及幻玉下山时，买下的一名奴仆。

　　当时的容子谦与幻玉差不多岁数，浑身干瘪瘦弱，被一个粗壮的大汉用一根很粗的铁链捆绑着双手，一脸的狼狈，可眼中的不屈却深深地震撼了依依。

　　当他被拖上拍卖席时好不配合，且那瘦小的模样着实不起眼。拍卖主看着他那模样赚不得几个钱，气得将粗实的鞭子重重地甩在他的身上，男孩闷哼着，却依旧倔强地瞪着他，换来了更重的鞭打。

　　“这个人，我买了！”不忍再看下去，依依直嚷出声，将一袋银两直接甩给那高她几个头的壮汉。壮汉狐疑地盯着她，打开银带，顿时双目发光，连连命人将绳索解开，并双手奉上男孩的卖身契。依依拉过踉跄了几步的男子便走下了台。

　　当然，那个壮汉也没得到什么便宜。当夜，在他熟睡之际，被人蒙头暴打一顿，且所有的银两也被人一洗而空。

　　一开始，男孩是不逊的，虽然依依用银两买下了他，他却是对依依充满着排斥与痛恨，可能是将依依当作了以前所有把他当作商品买卖的人。

　　“这是你的卖身契，你可以带着你的卖身契离开！”依依两只纤细的玉指夹着那张可以买断人一生的卖身契。对她来说，得到一个人的忠诚，绝不是靠这薄薄的一张纸，相较于用一张纸束缚他帮助自己，不如用真心换真心。

　　男孩狐疑地盯着依依，眸中充满了戒备。

　　依依无奈地收回卖身契，两手轻轻捏住纸的两端，轻轻一撕，纸张顿时变成了两截。

　　“怎么，还不信我？”依依将两截纸张放在一旁的烛火上，不一会儿，在星星火苗中，纸片被吞噬，化为了灰烬。

　　轻拍双手，依依冲着男孩耸了耸肩：“你不再是我的奴仆，可以走了！”

　　男孩迟疑了一下，便抬步向门外走去。

　　“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助我，我会让你发挥最大的价值，以朋友的关系。”

　　那“朋友”二字如潺潺流水，风拂杨柳般拂过男孩的心尖，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是以，他成为了现在的容记掌柜——容子谦。

　　四年来，他已经不再将依依当作一个寻常的女娃来看待，她的智慧，她的聪敏皆让他惊叹、佩服，她提出的商业计划与谋略总是让他蠢蠢欲动，想要大干一场。在两人的合作之下，才有了今日遍布西夏的容记，才有了西夏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容子谦。

　　看到依依前来，容子谦露出了鲜少有人能够看到的笑容。

　　“这两个月，容记又盘下京都的几十个店铺，并新设了药铺、医馆，有幻玉的帮忙，药铺和医馆定能在京城一炮打响。上回你新出的几道菜色很受欢迎，容记酒楼简直是日日宾客盈门，新出的布匹丝绸也是被京城侯贵抢个精光……”

　　容子谦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完全想不到，短短四年的时间，他便从一个落魄的奴仆，变为可以在京都呼风唤雨的容子谦。

　　这全要归功于眼前这个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娃。

　　“子谦，你知道京都阮家吗？”

　　“京都之中，阮这个姓氏很少见，你是指城东的阮卫平吗？”

　　见依依点了点头，容子谦将他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阮家虽不及我们容记，但在京城也算个大商户，主要涉及米行、酒楼、玉器及丝绸。”

　　“子谦，让阮家在商场上依附容记。”依附容记，阮家的事业无疑会更上一层，可随着它的壮大，它的存在便更少不得容记的帮助。她要将阮家当作青蛙，放在小火中慢慢地烘烤，让它在不知不觉中落败，甚至是消失。

　　阮姨娘，君明珠，对于这些心思奸诈之人，她不会毫无防备地任由她们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