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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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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磊把琴盒往地下一搁,还没等把脏乱的地面清出个能坐下的地方,一旁卖碟的黑大个就凑了过来。
“哥们!你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找着工作了?” 粗黑的脸,因为嬉笑而更加沟壑分明。
齐磊勾勾嘴,不置可否,墨黑的□□镜遮去了他半张脸,旁人看不见他的眼角弯起的弧,只当他脸上闪过的是一个北漂的无奈苦笑。
掏出包皱巴巴的□□,齐磊递给大个一根,自己叼上一根。香烟带来的快乐,让大个眼角密实的黑褶更加醒目,他连忙摸出掉了漆的一次性打火机,点着两只略微佝偻变形的香烟,两人就这样吸了起来。
“梁子那小子运气不错,前两天找到份工作,说是在三里屯的酒吧唱!”大个说完,拍了拍齐磊地肩膀,好象是一种鼓励。
“挺好!”齐磊的嘴这次勾得更弯,终于能让人看出他是在笑。当然,强颜欢笑也是笑!
齐磊的笑还是相当具有影响力的,远处卖福娃那小妹的眼神已经完全落在他的身上,通道口烤肠的大姐正刷着料也分神出来瞄向这里,更甭提站在齐磊身边,笑露两排锃亮白牙的黑大个。
地下通道的气氛,似乎也随着这一刻热火起来。
借着这根烟,黑大个把这通道里“常住人口”各自的家长里短,向一个来月没见着的齐磊,全数抖落了一遍。
齐磊边听,边调着琴弦,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附和着笑骂两句,被提到的人,不忙的,也会搭上句话。原本行人不多的地下通道,似乎变得熙熙攘攘了。
福娃小妹心里有一种感觉,想总结出来,却不免觉得吃力。其实,她的感觉很直观,那就是,每次这个挺帅的小哥一来,这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走廊里,似乎多了抹股阳光的味道。
黑大个话音将落未落的时候,通道尽头走来一个细瘦的身影,粘在一起无法飘逸的长发和他身后偌大个琴盒,让人们马上认出了来人是谁——
“CAO!这人真不经念叨…”大个把那张总是笑嘻嘻的脸转向正走近的梁子。
“哟,哥几个都在啊!”打了个招呼,梁子把琴盒挨着齐磊的放下,然后直接从齐磊手中攥着的那包□□里,抽出一根,自己点上。
“今儿不用上班?”大个好奇。
“爷把老板炒了!”梁子边说边陇着自己的头发,自我感觉相当良好。陇完就把带着头油的手搭在了齐磊肩上。齐磊没觉得恶心,任他搭着,还把那半包皱巴巴的□□塞进了他的外衣口袋。
来了几个学生挑碟,大个来不及听梁子细说,赶紧忙活去了。齐磊把琴挎上,轻轻扫了扫弦,看似并不关心个中缘由。
梁子却急不可待的要把自己的遭遇都抖出来:“丫的,傻B老板,爷跟个服务员多聊两句,他就挑刺!”明明都是外地人,梁子却拽着一口京腔京骂,齐磊并不喜欢。
“指不定人家跟老板有一腿呢!”齐磊撇了撇嘴,指尖扫出个和弦。
“你丫真聪明,就是这么回事!”梁子狠拍了下齐磊的肩,一个不和谐的音从琴弦上滑了出去,“老子饿死,也不在那男盗女娼的地方受气!”
梁子的豪言壮语,在齐磊听来明显底气不足。这地下通道里来来往往的每个人,这城市里来来往往的每个身影,哪个不是为了钱而活着?果然,没过五秒,梁子就贴上来,说自己手头有点紧……
从上到下翻了遍口袋,花花绿绿的一把才五十多块钱,齐磊全数塞给了梁子——当然是有去无回的。五十多块,对一个北漂来说,够活半个月了。
“三里屯真丫的是个好地方,”解决了心忧,梁子立马来了精神,“每个酒吧,到了晚上都美女如云、波涛胸涌!中国妞、洋妞争奇斗艳啊!等哥们挣大钱了,一定带你去爽爽!”
齐磊似笑非笑的听他侃着,手下轻扬的旋律一直没断过。
“而且那地方确实卧虎藏龙啊,我们酒吧边上有家老外开的吧,最近火得要死,那个主唱要型有型,要声有声,人多的天天挤暴棚,人家却只在周末出场,说是友情客串。切,还玩TM神秘!”
要形有形?“女的?”旋律略微一顿。
“男的!”
“没兴趣!”齐磊是说真的,他对三里屯,和混在里面的人真的没兴趣。他去过,玩过,唱过,跳过,出来后才发现,其实眼前摇摆不停的,无非是一群群的伪小资和伪愤青。如果非要说还有另一种人的话,那就只剩靠买弄情调和刺激而一个个腰包满满的资本家。
同样是芸芸众生的地方,齐磊更喜欢这狭长的地下通道。瓜分得一块地皮的人们会为了几毛钱吵得面红耳赤,全然不必对身边的人们满脸堆笑装什么孙子,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老板,就像此刻齐磊斜对面墙壁上广告牌里周杰伦身下的几个大字一样——我的地盘我做主!
他们每个人都和这灯红酒绿的大都会格格不入,却仍然顽强的穴居在这里,成为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份矛盾,让齐磊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左手压弦,右手回扫,齐磊身体微动,和着指下的节拍,认真而专注的爱抚着自己的宝贝。
梁子靠在齐磊身边坐上,听了会旋律,笑到:“哥们,有段日子没弹了吧,手可有点潮了啊!”说完,他拿出自己的吉它,和着齐磊的节奏弹了起来。
梁子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听说他上过正规的音乐学校。他的音乐就这他这人一样,直来直往,有着股与生俱来的张狂,但又没突兀到让人无法接受地地步。
的确有段日子没摸过吉他了,可齐磊很快就在梁子的带动下找到了律感。两个人由磨合到配合,渐渐又生出些酷似天衣无缝般的默契。
悦耳的音符伴着回响慢慢占据了昏暗的过道,傍晚将至,行走而过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乐声远比脚步声更能让这里变得充实。
这久违的感觉,正是齐磊释放的破口,他缓缓开启形状饱满的唇,将一首许魏的<<故乡>>,唱出了属于他的不一样的感动。
“
天边夕阳再次映上 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这是什么地方依然是如此的荒凉
那无尽的旅程 如此漫长
……
”
齐磊的声音没有许魏的沧桑,但却有着同样的苍凉,同样淡淡的愁绪。
可惜极少有人会放慢脚步去聆听他的歌声,城市在飞跑,人们不想被遗弃,只能不住的加快自己的脚步。
凌乱的头发、脏旧的衣裤、低缓的歌声,坐在过道角落里的音乐小青年,根本吸引不了人们为他们停下脚步。即便偶有行人会在他们面前的琴盒里投上一块钱,却也脚步匆匆,动作并不比向垃圾桶扔个垃圾优雅多少。
齐磊从不向这些钱的主人致谢,或者,哪怕只是微微点头。梁子也是这样。在梁子心中,自己只是个暂时落魄的艺术家,跟那些随手抄起把乐器,连调都找不着,却不停朝人点头要钱的乞丐绝对的不同,永远的不同。
现在下个彩铃都要两块钱,让他们听真人Live版才收一块钱,已经算是优惠大酬宾了!
两个人手下的旋律都没间断,仿佛完全陶醉在音乐的世界里。他们都是能从音乐里找到快乐的人。
梁子看出齐磊今天情绪高涨,任他一首接一首的唱着,自己只是给他伴奏、合音。就这样,墨镜青年从《故乡》唱到《童年》,又从《大约在冬季》唱到《真的爱你》……歌与歌之间没有风格的界限,完全是想唱就唱的随性而歌。
《叶子》是齐磊最近喜欢上的一首歌,虽然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合着伴奏在大庭广众唱出来,但唱过上半节之后,他的状态非常不错,只是间奏弹到一半时,忽然感觉自己手脘已经开始酸得要影响音色了。
唱完这首该歇会了!齐磊这样想着,嘴上却没有耽误半拍,仿佛这旋律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
原本,他并没有怎么注意眼前穿流的人群,可这时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停在了他的面前,进入了他的视野——一双亮得像刚从油里捞出来一样的黑色系带男鞋。
我CAO,怎么是他!齐磊脑里闪过道惊雷,震得他拇指差点滑到1弦上,还好梁子的节奏没停,他指下的走音,在嘈杂的环境下被掩盖过去。更幸运的是,这双鞋在他面前只停留两秒就又迈开了脚步,也许只是一秒,也许还不到0.5秒……
见鬼,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停过脚步?!齐磊根本感觉不出这毫秒之间有什么不同!
但毕竟,那人已经走开了,走过了,走向了通道远远的另一头。但他究竟消失了没有,齐磊并没敢抬头去看。
墨镜青年紧低着头,五根手指都搭在了琴弦上一动不动,机械的合着梁子的节奏唱了几句,直到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往那人去的方向瞄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