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雨不遇》洛洛南爵

4、江雨慢慢，人各所求

　　顾府很快派了人接顾凉熏回去。他走的那天，顾老夫人见到憔悴病容的顾小公子，念念叨叨着：“前些日子不是决定要回京城吗？怎么反而又淋了夜雨，倘若不走了还是留在家中罢……”
　　十昱站在众人最后，连告别的招呼都没打。
　　原来也就这样了。走得太近了，一起逛过热闹的市集，一起读书，跟在他身后转悠，看他写字，甚至有次晚上路过戏台还一同去看了戏，那些日子中的酒香墨香花香统统被风吹淡了，戏台之上，《牡丹亭》不过一场游园惊梦，戏台之下，回忆也不真实得像虚梦一场。
　　只有留下的那本《千家诗》，生生提醒着他。
　　眼见着已经入冬，风一阵冷过一阵，呼啸着刮过窗外，客栈的客人少了很多，常日的工作多半是温酒，听客官们议论着江州古怪的天气，有时晴日里白天要下好几次小雨，但往往下了就歇，持续不了很久。
　　再见到顾凉熏，已经是冬至那天的事了。那天老板按往常放了假。十昱是无家可归的，这种团圆日子里去哪都感觉格格不入，等热闹的祭祀礼过后才一个人去江边放河灯。夜晚的汴江上，盏盏河灯放着莹光，像粼粼的莲。十昱也放了一盏红色的莲灯，不比中元节很多情侣一起来放桃花灯，这个季候形单影只地放河灯，徒添几缕凄清的味道。他站了一会儿，正打算回客栈，却瞥见了一个人影。
　　银紫色的绸缎外衣，两边鬓角头发各挽起一束系在脑后，十昱迟疑着仔细辨认，虽然不需要辨认，借着河灯的光，他就已能看清那人是顾凉熏，此刻正弯下腰，往江中投了两个竹筒。
　　“原十昱？”顾凉熏站起身后也发现了他。
　　热气腾腾的元宵一端上来，十昱就双手捧住碗，让暖流涌入自己的身体。
　　小小的路边摊上，挂着一串红灯笼。冬至节，江州城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祈福的红灯笼。原十昱低着小脑袋，“这是我这七年来，第一次吃汤圆呢。”少年眼角藏着些些傻气的喜悦，抬头冲对面的顾凉熏真诚地一笑。
　　“为何是第一次？”
　　“一个人吃汤圆，总觉得不太好。”
　　十昱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容，舀起一个汤圆送入口中，清香滚烫的芝麻馅烫得他又立刻吐舌头，接过顾凉熏递来的茶。
　　七年啊……
　　顾凉熏看着对神色微窘，怕被呛到这回连茶水也小口小口抿下的少年，狭长的双眸闪过几抹异样的情绪。七年，那么，他的父母，多半也是被那场洪灾夺了性命。
　　“上次……没来得及道谢。”顾凉熏的音色仍是淡淡的，转移了话题。
　　“公子的病好了？”
　　“已无大碍。”
　　“那甚好。”十昱点点头，一时无话，倒似生疏了起来。夜里没有月色，西天边却笼着团白色的光晕，彤红的灯笼映照下，青年抿着酒，还是如画的眉眼，还是谪仙般的俊容。
　　呵……
　　顾凉熏还是顾三公子，原十昱也还是店小二。两个人之间，距离太远了。可是此时此刻，他不也就坐在自己对面么……十昱也抓起桌上的酒壶，两人一杯一杯地斟满饮尽，后半夜时分天竟飘起了纷纷点点的小雪。
　　“那，公子，你等到你想等的那个人了吗？”不知多少杯酒下肚才让那个小少年醉眼朦胧中猛然问了自己这么一句话，刚问完又自顾自傻笑起来。顾凉熏注视着原十昱蔷粉色的脸颊，不太确定他是否能听清自己现在说了什么。
　　“嗝！春天、若春天来了，就好了……”十昱打起了酒嗝。
　　“为何？”顾凉熏站起身到他身边，温柔地把酒壶从原十昱手里抽出来。
　　“春天里，有桃花……也有杏花……桃花，桃花带露浓……杏花，杏花更好，因为……因为顾小公子就在杏花下吹洞箫，嗝，还有饮酒……他真好看，好看得像从天上来的。”
　　顾凉熏怔住了，自己就在他面前，原十昱是真的醉了。
　　“冬天里就只有雪花……”少年站也站不稳，迈一步都要打晃，还不自觉地撅着嘴。
　　“你忘了还有梅花。”顾凉熏伸出一只手将晃悠悠的原十昱拉向自己。
　　“咦？的确是呢……还有梅花，嗝！”十昱满足地笑了。
　　“嗯……”青年附和着，仔细地背起少年，付了酒钱，在小雪中往回走。十昱在他颈后舒服地蹭了两下，脸贴上去，不乱动了。
　　“顾凉熏……”半晌，才听见那少年弱弱地询问，“今年除夕，你会留下来过的吧？”
　　“原十昱，你醉了吗？”
　　好半天都没回答，少年已经睡了过去。
　　然后，
　　“……嗯。”青年的音色在飘起小雪的冬至夜里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