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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狐狸娇贵 ...

  •   近日乌渡河两岸相安无事,除了每日的晨练,宁仲已经连着三天未出大帐,也不见任何人。副将商无庸不知道这位怀远将军一个人在大帐中忙什么,总不会一场小小的胜利就冲昏了他的头脑吧。

      到了第四日,商无庸到底有些沉不住气,趁着午时用饭的时候靠近被替换过来用饭的宁克,状若无意地问他:“将军最近总不出帐子,是在研究战术吗?”

      宁克作为宁仲从临水带来的亲卫,平日里一副木头脸,少言寡语,习惯与任何人不交谈,突然被搭话都没明白是自己被搭话了,只是闷头扒拉着混着菜叶片子的稠粥,上头零星有些油沫星子。宁克开始吃饭虽没慢条斯理,但也是正常食速,然而来这一两天后他就发现,第二碗饭永远吃不到,他又是个胃口大的,这种稠粥一次吃个五碗都不在话下,因此渐渐地,他吃起饭来便风卷残云,吃完一碗就闷头盛饭,有时动作快,可以吃到三碗饭……总归是吃个半饱了。因此商无庸没有指名道姓喊人,没头没脑一句问话,根本没进专心吃饭的宁克的耳朵。

      “咳咳,宁侍卫,”商无庸更靠近了宁克一些,略略提高了声音,问,“将军这几日是在研究什么战术吗?”

      宁克扒饭的动作一顿,终于将脸从有脸盘子大的碗里抬了起来,满脸都是对食物的渴求和对突然被叫名字的茫然。

      “他的碗怎么这么大……”看他那只有自己两倍大的碗,商无庸心里不免嘀咕了一下。

      “你在问我?”宁克一双眼一眨不眨看着商无庸,语气平淡地问。

      商无庸怎么说也是一员副将,是有品级的,宁克一个小小侍卫,这样对他说话可谓是十分无礼的。然而这侍卫到底是宁仲从临水带来的,又是亲信,还姓宁,商无庸不能轻视,只得压下心里的不快,好脾气道:“是的。”

      岂料宁克一句“我不知道”后,又埋头吃得稀里哗啦。

      商无庸好脾气地脸上出现了一丝皲裂,有心再引起他的谈话兴致,但对方眼里除了碗里的饭没有他人,商无庸坐在他边上有丝淡淡的忧伤。好不容易看他吃完那么大一碗饭,心想这是终于抬起头来了,正想再打个招呼譬如“吃好啦”、“吃饱了吗”此类,那宁克却“蹭”一下站了起来,步伐矫健地三步并做两步走向大锅,又盛了一碗饭,就近找了一块石头再次坐下埋头苦吃。

      商无庸实在是无语,心里知道自己是甭想从这榆木疙瘩闷葫芦身上敲出什么信息来,只得悻悻然离去,走到离宁仲大帐近了,他随意往那大帐望了一眼,正好碰见宁仲掀开帐子走了出来,对帐外扈守的侍卫嘱咐了几句话。商无庸不待宁仲回帐子,忙迈开长腿大步走去,撞上宁仲递过来的视线,商无庸脸上摆出一个温吞的笑来。

      “将军。”商无庸行礼。

      宁仲收回要转身回帐的脚步,问他:“何事?”

      商无庸此人神情温吞举止儒雅,是在军营里少有的儒将,同时也担当了智囊团的作用。胡充之留给了宁仲三员副将,其中两个是典型的莽汉,遇事全凭武力说话,宁仲便用武力把两人治得服服帖帖。唯有这个商无庸,宁仲虽然当初比武胜过了他,却一直不冷不热晾着他,不闻不问。宁仲认为,商无庸此人,用得好是助力,用不好是掣肘。

      “将军就甘愿一直守在这里吗?”

      “难道商副将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宁仲负手而立,问他。

      “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盾,而最好的防守是反击,将军何不趁这士气高涨的时候攻回北州?”

      “攻回北州啊……”宁仲叹息一声,“我拿什么攻回北州?”

      “将军,”商无庸的声音突然放轻,好像在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项梁当初攻秦的时候,可是只有八千子弟兵。”

      宁仲神色不变,唇舌间溢出一声轻嗤:“项梁当初死于乱军。”

      “如果他当初一鼓作气攻破定陶,就不会在睡梦中被砍了脑袋。”

      “可惜了。”宁仲装模作样感叹一句,看着商无庸等待其下文。

      “拓跋晖迁都南阳,野心昭昭,我们不攻上北魏,迟早有一天北魏会渡河南下。”

      商无庸说得自然没错,拓跋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商无庸知道,宁仲知道,楚璟知道,甚至南楚朝堂上那帮酒囊饭袋也知道,然而战火没有蔓延到城门下,人就总会有一些侥幸心——眼前的太平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况且南楚积弱已久,宁仲哪怕自诩良将,手底下没有一支庞大有力如臂使指的军队,哪来自信攻上北魏。宁仲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守住垄沪这一道防线,给南楚喘息的时间,给楚璟筹谋的时间。

      宁仲望着远处一线水光之色,问商无庸:“商将军,你在垄沪待了几年了?”

      商无庸不知道这话题是怎么转到这上去的,然而上司问话,下属只有老实回答的份:“三年。”

      “只有三年啊……”宁仲喟然叹息声透着一股老人般的乏溃之气,商无庸恍然觉得这声叹息和护老将军偶尔溢出的那声十分相似。

      “已经有三年了。”商无庸含糊回了一句,觉得三年已经不短了,如果他是普通农民,娶个婆娘,孩子都可以抱两了。

      “时间还长着呢。”说完这句话,宁仲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大帐。

      独留商无庸回味着他这句话。

      宁仲说的没有错。

      有时候我们明明知道眼下是在蹉跎自己的时间,也不得不让时间蹉跎着,唯有尽力不让这滚滚如流水的时光蹉跎掉了自己。。

      时间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短,只愿自己的人生不要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浅薄。

      帐内的书案上,小狐狸毛绒绒的脑袋搁在两只交叠的前爪上,竖起的两只耳朵时而微微一动。

      宁仲掀开帘子走进大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一副闭目思考人生的样子。

      这只狐狸通灵性,宁仲自从遇到辛拂衣后就有些信鬼神——当然鬼神也有鬼神来收,没必要畏惧——因此决定把她留下来,军营苦闷,平日也可以聊以趣味。

      不一会儿,吩咐去准备些吃食的侍卫带了饭菜端上来了。

      宁仲作为将军,在军营并不给自己搞特殊,吃得也是稠粥,无非是加了一个碗多盛了一些菜叶子。但是说实话,这种烧的近乎黑乎乎的菜叶子,还重盐,搅和在粥里喝下去,无非是一闭眼的事情,单独拎出来让人吃,实在是有些不仁道。于是宁仲将那一坨菜叶子都倒入稠粥里,拿筷子搅和了几下,又倒出一部分回刚刚盛菜的碗,推到小狐狸鼻子前面。

      那闭着眼睛的小狐狸鼻子皱了皱,睁开了两眼,被眼前这碗可疑物体狐躯一震,默默掉了个头继续闭目养神。

      宁仲:“……”

      宁仲边吃饭边看那安静参禅的小狐狸,看她没有转回来的打算,便伸手将碗再次移到小狐狸鼻子前,然后盯着对方的反应。

      那小狐狸慢慢睁开了眼,斜睨了他一眼,伸出一只爪子将碗往宁仲的方向推了推。

      宁仲于是放弃了对她的喂食,自顾自吃了起来,吃完自己的,复又拿过被她推拒的那碗三两口吃了。

      那小狐狸不知是真的在思考还是放空神游,趴在那里一动未动,一人一狐倒也相安。

      这只小狐狸自然是告别通玄真人的辛四娘了。

      一般精怪化了原形,就会多少受到原形的影响,会惫于思考,甚至屈服本性。辛四娘趴在那闭着眼,大多是神游的状态,但偶尔一些缥缈思绪划过大脑,总难免纠缠起王嫣的事情。

      过去的如泡在暖酒里,另她心口和胃部都暖呼呼的。

      现在的却挂在悬梁上,吊得她的心上上下下不得安宁。

      为了不让自己做无谓的猜测,辛四娘就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宁仲身上。

      宁仲这个人,也算是堂堂怀远将军,吃得却是这种糟心玩意儿,吃得还一派自得,不知道是该可怜他还是佩服他。住的这地方,连地板都不铺上,踩用力些就尘土飞扬的,搞得头发上尽是灰土,害得自己跑他头上时打了好几个喷嚏。床上的被褥也不知道有没有洗过晒过,那一股味儿……自己的狐狸毛上该不会都是这个味儿吧?!

      辛四娘蜷着脑袋拿自己尖尖的鼻子嗅闻自己的皮毛,感觉并无异味。她认为这亏得是自己刚才逃得快,没让那味儿染上自己干净的皮毛。但是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问其臭……

      辛四娘忧心忡忡得闭上眼睛,心想等宁仲什么时候离开帐篷,自己一定要施展个法术,将这里变得干净一些,把这长久泡在发霉水里的怪味儿去一去,最好能让这里充满草木的香味。

      可惜这个宁仲总不出帐篷!这是一位负责人的扈守边疆的将军该有的表现吗?

      宁仲看着这厮大摇大摆在桌沿逡巡踱步,时而转过脑袋对自己叫唤两声,不得不把注意分了点给她:“你这是肚子饿了吗?”

      “蠢货,本狐狸早已辟五谷,怎么会肚子饿。”

      然而听在宁仲耳朵里,就是一阵小孩似的叫唤,很像讨吃食的样子。

      “哎,真是娇气。”宁仲伸出一只手想去抱那小狐狸,“过来,带你去觅食。”

      辛四娘想起他头发的味儿就敬谢不敏,从桌沿便跳了下去,从厚重的门帘缝隙中钻了出去,没了影。

      宁仲看着这小狐狸洒脱离去的背影,倒是有些怔怔的,良久安慰自己一句:“省一口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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