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妻》夸父逐日

44、堂而皇之

　　辛四娘在偏厅再次看到了符徐氏，她看上去很适应相府的生活，又或许没有什么是她适应不了的。

　　看到跟随在王嫣身边的妙龄女子，符徐氏先是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因为岁月的沉淀，她的眉宇间总有一股淡定从容。

　　辛四娘想，这符徐氏若不是身为女子，那么她无论醉心武道还是身在庙堂，其成就都不会比她的父亲或丈夫低的。可惜……人的寿命太短，难免局限了眼光，竟将女人看得如此低下，身份尊贵的顶多是男人的附属品，身份低贱的甚至可以任意玩弄……

　　“师母，”王嫣行礼，道，“这位是……辛四娘，我钟爱的女子。”虽然已经向辛四娘表明心意，甚至经常逗弄她，但在长辈面前说出这种话，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王嫣微微抿嘴，宽大袖口中的手掌略微发汗。

　　“子卿来了，正好留下来一起用饭吧，”符徐氏应道，转而问辛四娘：“我见你面熟，可是与辛拂衣有什么亲缘？”

　　辛四娘解释道：“辛拂衣是我兄长。”

　　符徐氏点头，竟不觉有异，转身吩咐下人去厨房传饭，又上前对符相道：“我见母亲今日有些疲累，就不请她上桌用饭了。我去厨房准备了饭菜，端去母亲屋里，你们先自己吃着吧。”

　　直到三人用完晚餐，符徐氏也没有出现。

　　王嫣倒是无所谓，大概是觉得带着辛四娘见过自己老师，算是过了明路了，就心情甚好地带着辛四娘玩去了，将那个小裁缝忘得一干二净。

　　暮色四合，有春衫女子手握花灯嬉笑而过，秦水河上吹来湿润的暖风，混着河畔清歌楼些微的脂粉香，垂髫小儿拍手唱着耳熟能详的童谣蹦跳走过，唱的正是那首《宁晴天》。

　　身姿挺拔高大的男子一身鹊灰色长袍，负手而立，他的脸庞棱角坚毅，长眉入鬓，眼睑微垂看着眼前少年：“阿璟，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少年一身鲜明红衣衬得他面若桃花，笔直眉峰下是圆润的双眼，眼尾微微上挑：“怎么，你不敢进去？”

　　看这两人穿着，定然是那年幼的比较富贵，但论气势，那高大的男子却并不显得低弱，路过的人或有多看两人一眼的，却都被少年眼风轻扫，那一眼明明是轻描淡写的，又仿佛隐含冰刺，着实阴寒。因此渐渐地，这两人周围倒是空出地来，路人不知怎地，都绕开了两人。可问题是，他们站的地方确实有些特殊，却是在那清歌楼门口，搅得别人生意都做不好。

　　“小皇帝。”辛四娘扯扯王嫣的袖子，拿眼神示意王嫣看那清歌楼门口两人。

　　王嫣和辛四娘站得都比较远，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但辛四娘狐狸眼尖，一下子就穿过人群看见了那两人。王嫣运灵力于双目，也一眼瞧见站在门口似有分歧的两人，却没打算马上上前，只拉着辛四娘远远看着：“皇帝也要有放松的时候，宁仲一去垄沪，也不知几时回来，正应该趁此机会好好玩玩，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是莫要打扰他们了。”

　　“我们就跟着看看，别让他们瞧见就行，”辛四娘见那两人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忙拉着王嫣跟上，“跟着看看，你不想知道你那皇帝侄儿与宁仲为何来这吗？”

　　王嫣略一沉默，道：“不想。”

　　“……”辛四娘只得道，“我想看看。”

　　最后，两人还是远远跟着宁仲和小皇帝进了清歌楼。那小皇帝不知是以前偷偷来过还是怎的回事，对此一点也不陌生，一出手就扔了一锭银子给一个体态丰盈的美貌妇人，姿态端的潇洒——当然，花钱的男人没有不潇洒的。那美貌妇人扭着腰将两人请到了二楼一屋，又高兴地扭腰离去。

　　“你那皇帝侄儿长得那么漂亮，这银子花的着实太冤枉了，都不知道是他嫖人家还是人家嫖他。”辛四娘嘀咕一句，拉着王嫣也要上二楼，却被十五那晚曾主持百花宴的女子拦住了。

　　这女子名叫婉娘，为人处事落落大方，低头浅笑时自有一股婉约姿态，因此得名。

　　婉娘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在清歌楼也算是个掌事的，遇到尊贵的客人，自然要招呼一二：“王公子今儿个竟是有空光临清歌楼，清歌楼可是蓬荜生辉。”又看了看站在王嫣身边明显女子打扮的辛四娘，掩唇一笑，道：“不知这位姑娘来我们清歌楼所为何事，若不是因为您是跟着王公子进的门，就姑娘这等姿容，婉娘几乎以为您是来砸场子的呢！”

　　一个女人，被男人夸赞样貌，自然会觉得高兴，却远远没有被一个貌美女子夸赞来得舒坦。这或许是因为，女人天性中就有对同类的敌意，被有实力的敌人赞美，岂不是对自己实力的承认？婉娘自问，在对人心的把握上，自己也算是个中高手了，却不料那白衣女子听了自己的话，也只不过对自己浅笑一下，便又转开了视线，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这婉娘哪会知道，辛四娘和她其实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同类，自然不会像一般女人那样见到漂亮女人就不对付。

　　王嫣仿佛洞悉一切，似笑非笑看着婉娘，道：“你也不必招呼我们，我们只是看到熟人，跟着进来罢了。”

　　婉娘欠身行了个礼，却并没有马上退下，而是对王嫣道：“王公子，婉娘与清月十五一别已有多日，心念清月，不知清月在贵府过得可好。”

　　王嫣和辛四娘皆是一愣，想了一想才记起还在府中的樊清月。这樊清月进了荣安府就被安置在一处偏院，平日里也只有璧珪会偶尔想起这人，多日以来，王嫣和辛四娘竟是将此人忘得一干二净。

　　“你若是想她，我命人将她送回楼里就是了，”王嫣又道，“樊清月并未与楼里签了卖身契，来去自由，她若想走，随时都走得了。”

　　“清月……恐怕是不愿自行离去的，公子若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就将她送回楼吧，公子就当随手做了一桩好事。”婉娘嘴角噙着盈盈笑意，神色温婉道，即使是为好友抱不平，也丝毫不令人觉得反感。

　　对于这种小事，王嫣自然无所谓，因此点头应了。

　　“璧珪恐怕不肯吧……”辛四娘在一边低声道。

　　“他若想听，就让他自己来清歌楼听，爱听多久听多久。”王嫣说道。随后他又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而且我想，他短时间内也是没空听什么小曲了。”

　　婉娘见两人自顾交头接耳，根本是容不得他人插话，自己又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于是便知趣地走开了。

　　“我们上去看看吧。”辛四娘仍旧没忘记楼上的宁仲和小皇帝，可王嫣却兴致缺缺。

　　相比看两个不怎么感兴趣的人喝花酒，王嫣更愿意和辛四娘独处，况且难得今日两人身边没跟着璧珪。王嫣喜欢原先青城山下的日子，远处是山，脚下是水，辛四娘变作一只小小的狐狸，蜷缩在自己“怀里”。

　　“四娘，我们回青城山好不好？”王嫣突然问道。

　　“怎么突然说起这事，”辛四娘疑惑地看向他，问，“你回青城山，那……你的亲友怎办？你毕竟还有一个姐姐在宫中。”

　　王嫣也是一时冲动才会这样说的，其实他虽然希望回到青城山，过原先的日子，但对于青城山，他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他虽然已经确定过去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但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呢？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原先的“身体”？他不是很记得清他是如何变成王嫣的，只恍惚记得自己是……被雷劈了？

　　现在想来，自己原先的躯壳，恐怕是变作焦黑木炭了吧……

　　“……你在想什么？”辛四娘好奇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这事还得先缓缓……”王嫣捏捏她耳朵，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被王嫣手指捏过的耳朵微微一颤，有些发红。辛四娘早已经习惯他的一些小动作了——作为一只野生而非家养的狐狸，被人捏耳朵揉肚子抚脊背竟然会觉得舒服，辛老爹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气得胡子都翘起来。

　　“等等，”回过神来的辛四娘赶忙拉住王嫣，低声对他道，“现在走廊上来往那么多人，我们还怎么偷偷看啊，不若跑到屋顶，揭了瓦片……”辛四娘满意点头，双手击掌，又看向王嫣，问他意见：“你觉得这办法怎样？”

　　王嫣：“……”我只是想去打个招呼而已。

　　不过王嫣到底不想破坏了辛四娘的“兴致”，最终还是选择与她“狼狈为奸”了……

　　两人绕道清歌楼后院，趁四处无人的时候捏了个障眼法跃上屋顶，这样子，即使楼下有人往上看，凭清歌楼灯火再如何通明，也无法发现有两人堂而皇之在屋顶上偷窥……

　　是了，既然是堂而皇之，那么这已经不能叫偷窥了，而应该叫“明窥”……

　　辛四娘揭了宁仲和小皇帝那间屋屋顶的几片瓦，为了方便偷窥，还化作原形，两爪子趴着缺口的边缘，整个狐狸脑袋都差点钻下去，因此屁股有些上翘，一条雪白柔软的狐尾微微伸直……姿势，实在说不上雅观。不过鉴于她现在是只狐狸，王嫣对此也就不做评价了。

　　王嫣摇头微探叹口气，索性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看头顶天空。

　　虽然是同一片天，但不仅北魏与南楚的天大有不同，就连同在临水的望月楼和清歌楼的天空，也不尽相同。这也不能怪同为人的北魏和南楚要兵刃相接，即使鸡犬相闻的邻里街坊有时也会发生龃龉。

　　王嫣在一边自行感叹呢，辛四娘却睁着一双狐狸眼“明窥”他两侄儿。

　　辛四娘揭瓦片的位置十分巧妙，正对准宁仲和小皇帝的坐处。透过那一方小缺口，辛四娘看见屋正中有一群薄纱女子翩然起舞，而宁仲和小皇帝都坐在一张很长的小榻上，两人中间搁了一张方方的小几，上边摆了酒水瓜果和精致糕点。想到上次在宫中看到的情形，辛四娘心中不免嘀咕这小皇帝怎和璧珪一个毛病，不是要听小曲就是要看跳舞，想来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对了，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凡人中最难伺候的人了，不是有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吗？

　　辛四娘一边偷看一边嘀咕，王嫣在一旁觉得好笑，竟抬手拍了拍她的狐狸屁股，玩笑道：“小心别掉下去。”

　　平时，王嫣若是这样轻薄与她——就算轻薄的对象是狐狸形的她而不是人形的她——辛四娘不管如何也要竖起毛来与他“不死不休”一下的，但此时辛四娘已经被屋中的景象惊地狐狸下巴都掉了，哪还注意王嫣的动作，只瞪大了一双狐狸眼看着屋中两人，心想，难怪……

作者有话说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