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兄妹 ...
-
翌日一大早,秦氏便将萧晴从榻上给踹醒,撺掇萧晴去给她烧洗脸的水。
萧晴迅速跳下塌,穿上靸鞋去了灶房。灶房在耳房隔壁,每每烧火做饭,便熏陶着那间耳房,日而久之耳房四壁便黑黢黢的。陈泽坐在榻上,打量着灰黑的四壁,委实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就连他腿上盖的被子,都是硬棒棒的,丝毫不暖棉舒服。
冬日化雪是极冷的,陈泽重伤在身无法下榻,只能干坐着。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只小脑袋鬼搜搜地探了进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子溜溜转着,冲着陈泽做了一个嬉皮的鬼脸。陈泽坐在榻上对她招手,声音破喉般嘶哑:“过来。”
萧晴端着盆热水,小身板儿一滑,挤了进去。萧晴捧着木盆极是费力,呼哧呼哧将一小盆子热水放在了榻前的矮凳上。末了,将脸帕用热水浸湿,攒劲儿拧干,递给陈泽,声音脆如清水山涧:“大哥哥给,擦擦脸。”
陈泽打量着萧晴,萧晴虽生得清瘦,皮肤又因先天营养不良有些蜡黄,五官却生的极端正。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水灵灵的。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陈泽看了眼萧晴手中破洞不堪的脸帕,敛了眉头,未曾伸手去接。
萧晴就是要让陈泽知道,她家是多么贫困。萧父养她一个闺女已是不易了,再养一个儿郎,可真是吃不消了。萧父虽能干,可打了猎物须得上缴给庄子,余下的口粮不多。
萧晴心道,这位世子自小生在侯府,娇生惯养哪儿受得了这窘困生活?她便刻意取了一条破旧脸帕给他,让陈泽知道萧家现在过的多苦,呐,连这擦脸的帕子都破着几只洞咧!
僵持了好一会儿,秦氏砰咚一声踹们进来,端的是泼辣性子。
秦氏撺掇萧晴去烧热水,哪儿知道这丫头竟将热水端来了陈泽的屋子。秦氏气儿大,性泼,一把夺过萧晴手中的脸帕,骂骂咧咧道:“你这死丫头,端着洗脸水到这里来做什么?”秦氏瞥了一眼榻上病怏怏的陈泽,道:“某些个人,来我家蹭吃蹭喝便也罢了,还拿我家丫头当丫鬟使?要脸不要?”
萧晴借秦氏那张利嘴让陈泽难堪,热水是她故意端来的,她料想到秦氏会过来撒泼。
陈泽脸色并不好,蹙着眉头一阵沉默。
萧晴想,这位世子应当受不了她家的环境,加上有个恶婆娘在,伤好一定不会留下罢?
****
萧平为了给世子买伤药,去镇上当了自己的弯刀。那把弯刀刀鞘虽普通,可刀刃却是一等一等的精铁炼制,打磨的相当锋利。他将当刀的钱同家里积蓄混在一起,买足了陈泽的伤药。之后,萧家餐桌上的吃食便愈发清澈,就连平日里吃的豆饭藿羹都变得极其寡淡,寥寥几片藿叶,同喝清水无甚区别。然而萧平给陈泽送去的吃食,却是一家子难得吃到的肉脯。
萧晴也嘴馋哪,她都快不记得肉的味道了。
秦氏吃了几顿寡淡的藿羹,便撒起泼来,赖在榻上吆喝自己命苦:“姓萧的!你老实说!那个杂碎是不是你私生子?这几日又是买药,又是肉脯供着他,皇帝都没他享福!”
别说是秦氏了,就连萧晴这幅小身子骨也有些受不住。这一天两日的清淡藿羮她还能扛得住,可日子久了身体再壮也受不了这样折腾啊?
萧晴也扯了扯萧平的衣袖,眼巴巴望着自己老爹:“阿爹,晴儿饿……”自打重生后,她就没有一日吃好过,想着上辈子行军打仗条件虽然艰苦,但好歹时常有肉吃,再不济糇粮总是有的。
糇粮便是将粮食炒熟制成的干粮,行军打仗,出门在外必备食品。味道口感虽然不佳,却能果腹,营养也较比藿羮要充足。
萧平看着妻子撒泼,女儿拉着他眼巴巴喊饿,他更是心烦。饿?他也饿,可是有什么办法?每餐保证世子吃好,家里人就得挨着饿。
陈泽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他吃过饭菜,下地散步。却在院中听见秦氏撒泼,他手扶在堂屋门框上,咳了两声,他道:“萧叔,大可不必为我苦了家里人。日后你们吃什么,我便跟着吃什么。”
萧平连忙起身去扶他,将他扶在堂屋上席坐下:“哪里的话,您怎能和我们这些糙民吃同等的伙食?您这不是折煞我么?”
秦氏不知陈泽身份,只蔑了陈泽一眼,阴阳怪气道:“哟,还真将他当皇帝供着啊?”
萧平撇过头对秦氏喝道:“妇道人家插什么嘴?屋里头去!”
秦氏黑着一张脸,也不敢反驳萧平,起身跌了跌脚,鼓着气回了屋子。
萧晴则一言不发,继续埋头喝着自己那碗藿羮。
陈泽道:“我既与你父子相称,日后便从你姓。你也不必拿我当子陵世子来待,免得让周遭人起了疑心。”
萧平要伏地叩首,却被陈泽手快拦下:“从此刻起,你便是我父亲,我应当拜你才是。”说着,陈泽对着萧平伏地叩首。萧平可是慌了,颤颤巍巍去扶陈泽:“使不得使不得,世子是在折煞我啊。”
陈泽拽着萧平结实的小臂,双目坚定:“父亲,从今日起,我定当好生照顾妹子,好好孝敬您。”
萧晴喝了口清汤,瞪圆眼睛瞧着陈泽,由此她总结:此人皮厚。他堂堂世子在这种地方隐忍,要么是为了勘探时机大展抱负。要么,苟且偷生。
****
陈泽改名为萧泽,认萧平为父、秦氏为母。
家里多添了一张嘴吃饭,家里伙食有些撑不开,好在萧泽逃命时身上带着些贵重物品。萧泽将身上的玉佩交予萧平拿去镇上的当铺换了些钱,换的那些钱财正好够一家人一年的粗淡饮食。
萧平平日教陈泽射箭,偶尔也会带着陈泽上山打猎。萧泽不过十一岁,身子也未曾发育完全,力气却是大得惊人。一张弓成人拉开都吃力,萧泽却能轻松拉个满月。
萧晴知道父亲打定注意留下萧泽,便断了赶走萧泽的念头。萧泽练习射箭时,她也会在一旁瞧着。萧泽根骨虽好,武功技巧却是一般。萧父箭术百步穿杨,那是有先天根骨在的,经她观察,萧泽右臂有力且灵活,倒是很适合提剑。
平日萧父教萧泽箭术技巧时,萧晴也会旁听,听后她便默默记在心里。她生怕忘记,编了一个朗朗上口的口诀,时不时拿在嘴边念叨。
萧晴五岁时,萧父才给她重新腾了一间卧房出来。那卧房本是养豕的圈子,萧父找来木板粗简将四周钉了钉,再将打磨光滑的石头放置在屋内,搭上木板,铺上干草、被褥便成了她的床榻。她往上面坐了坐,干草被压地咯吱作响。卧房虽简陋了些,她却十分满意,这可比和秦氏、父亲挤一张床好受多了。
二月仲阳某日,一家子吃过夕食各自回了房,中宵时分萧晴穿上鞋、裹好衣服偷偷从卧房跑出,蹑手蹑脚取了挂在堂屋的那把弓箭。那把弓比她人还高,她将弓扛在肩上却是说不出的滑稽。
她摸着月色,扛着弓箭上了山。夜空明月朗朗,星光寥寥,时不时从庄子里传来几声犬吠。她扛着弓箭一路跌跌撞撞摔了几跤,却哼也不哼,咬着嘴唇爬了起来。
山坡顶上四周空旷,中央有颗百余年的梧桐树。萧晴用铁镞在梧桐树上刻了一道,以此作为箭靶。她一手握弓,一手提箭,正弓挟矢,用了劲去扯弦,奈何她力气实在太小,使出奶劲儿,才将将弓弦扯了个半月。正欣喜间,手上却一滑,箭嗖一声飞了出去,羽箭落地之处,却是离着那“箭靶子”还差个十来米。
仅仅是这一番折腾,便将她累个半死。她的性子急躁,一泄气,丢了弓,瘫坐在了地上。夜深露重,沾的她浑身是露水。
她一阖上眼,脑中全是前世父亲被腰斩时的惨痛模样。她抬手掐了自己一把,浑身又打足了气。
自打萧晴能行走开始,她便尽量做些重活,锻炼体力,再配上心法吞纳吐气,到了现在,理应将弓弦拉个满月不成问题。可她现在,连拉半月都是极费力。
梧桐树上的人正倚在粗壮树干上打盹,忽的被拉弓射箭的呼啸声吵醒。
那人唤名刘讯芳,是个四处游历的江湖侠客,他趁着月色往下瞧了一眼,嘴角拉扯起一抹弯弧,权当自己是在做梦。他瞧见了什么?他瞧见一个不过七岁的小女孩,正气鼓鼓拉着弓弦,鼓着腮帮子,硬生生扯开了那张弓。
听着那羽箭飞驰的落地声,却是真真切切的,哪里有这般真切的梦?
刘讯芳低头看着树下,瞧那小女孩泄气之后又将弓箭拾了起来。这一回,小女孩没有用箭,只将箭咬在嘴里,空手去拉弦,直到将弓弦来回撑了几个满月,她才松气。
萧晴来回练了几次拉弦,小胳膊酸疼不已,她正甩着酸疲的胳膊,忽的从树上跳下一个玄衣长衫的男人。这深更半夜,萧晴不免被吓了一跳,哆嗦着往后退了一步。
长衫男人怀中抱剑,身材挺拔,正居高临下打量着她。
刘汛芳特意轻声问她:“你想学射箭?”
萧晴估摸着眼前这人是个江湖侠客,栖息在梧桐树上,又听他那口气,似乎对她很感兴趣。萧晴慧黠的眸子里流光微转,冲着他点了点头。
刘汛芳看了眼她手中的弓,吩咐她:“再拉一个,给我瞧瞧。”
萧晴抿着嘴,果真照他的吩咐拉了弓弦。奈何她体力消耗实在大,这会儿连拉半月的力气都没了。
刘汛芳捏了一把她的手臂,觉着这小姑娘体质挺好,加之她敢深更半夜上山练箭,天生胆识必是不凡,小小年纪有此造诣着实让人惊叹。
萧晴这几年练习吐纳,个头较比同龄姑娘要高。刘汛芳问她:“必是7岁有余了吧?”
她摇头,声音清脆,如同珠玉落盘:“整好五岁。”
刘汛芳连道:“奇了奇了!”顿了顿道:“你若想学射箭,光是知道些技巧是不成的,还得有些力道和功夫底子,从今儿起,我做你师傅可好?”
萧晴上一世的功夫在东齐过是数一数二的,无论有无师傅,她若勤加练习,定能如同上世一般。而今有人认她做徒弟,她自是愿意。拜师之后,她便可同萧泽一样,名正言顺在家练功,也不用这般藏着掖着。
她低头想了一会,抬头问刘汛芳:“您能再多收一个徒弟吗?我哥哥射箭很厉害!力气特别特别大!”说着,萧晴的胳膊在空中比划了一般。
萧泽既成了她萧晴的哥哥,自然不能比她差。好歹萧泽是子陵王世子,依着他的身份,指不定以后还能招些兵将旧部。打着这个算盘,她也要对萧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