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1、情薄如纸 ...
-
张飞头七方过,刘禅披着孝,便入蜀王宫,向刘备请命回东阳。
刘备端坐于殿堂之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
明亮的烛火,映着他苍老和善的面容,使他此刻看上去,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多了几许常人的温情。
可刘禅知道,那不过是假象。
做皇帝的,哪个不冷血,哪个不残酷。刘备,他不过比旁人多了些伪善而已。
她下巴轻抬,不卑不亢,正视着上方的天子,眼里凝着寒气:“父王,军中不可无主将,还请父王放行。”
刘备对她此言,恍若未闻,只是怔怔望着她,乌黑的发,雪白的簪花,一身灰白长裙,亭亭玉立,样貌五官,跟她母亲像极了。只是,她母亲气质温婉,为人柔弱,就像春日的一缕微风,和煦美好,难以忘怀。而她则完全不同……她眉眼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坚定不移,气势如虹,就像一柄漂亮的软剑,柔中带刚,刚中带柔,永不会折断。
于他而言,这正是大蜀国需要的储君,亦是他复兴汉室梦想的延续。
可如今,他不禁产生了怀疑,他当真想要这样一个刘阿斗吗……
刘备曾见过张飞提及他的几个儿女,那张布满络腮胡的脸上,既有一个父亲对他们的关爱之情,亦有一个长辈对他们的希冀寄托。可他对阿斗呢,似乎只有冷酷的责怪和辱骂,一次真切的关怀也不曾有过,以致如今阿斗与他只剩下冷漠疏离,再无半点亲情可言。
或许,不是这个储君的位置捆缚着刘禅,她早已远走高飞,再不与自己相见罢。
想到此处,刘备无端羡慕起张飞来,日暮穷途,垂死之际,还能有女儿陪在身边,死后,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想着,为他披麻戴孝,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他是帝王,首先,却是一位父亲。
刘备黯然,回过神来,却对上殿里刘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即便火光暖煦,也不能使她的眼神,含有半分温情。
刘备立时心如寒冰,别开脸去,冷硬的道:“不行,你不能回营里。”
“那军中怎么办?”刘禅淡淡问道。
“自有子龙照应,他是老将,不会做的比你差。”刘备轻轻摩挲着龙椅上花纹。
“子龙固然能照应,可若东吴出兵,军里没个出谋划策的,只怕难以迎敌。”她镇定的说道,面容平静,一双手却在袖里,紧攥成拳,捏得通红。
刘备轻轻一哂,冷声道:“出谋划策也轮不到你,子龙若真缺人,朕派丞相前去相助,阿斗你看如何?”
这句带着讥讽般的话语说出来,刘禅只听得心一凉,面上已微微有了怒意:“父王,您这话是何意?”
“朕不许你去。”
刘备嗓门不大,然而话语里充满了强硬。
刘禅当即明白,刘备这是存了心不让她走了,可她着实难以明白到底是为何。她略一拱手,忍着怒气问道:“父王,您既不肯让我去,总该有个理由罢?”
刘备微微抬了头,眯着眼看她,半晌才道:“翼德刚过头七,你便要走,对他是否太薄情了些?”见刘禅抿唇不语,他又道,“翼德视你为女,你替他守了尾七再走罢。总共也不过一个半月,军里出不了什么大事,若是陆伯言来攻,命子龙守好城便是。况且,他身边有你举荐的几位能人,想来也能轻松应对。”
明知这些话不过托词,然而刘禅却无法辩驳,她默然良久,才轻轻答一字:“是。”
拖这一个半个月,又有何意义呢?
刘禅垂眸,道了声“告退”,便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尾七,四十九天,刘备暗道,阿斗,那时你的一腔热血总该冷了点,不会凭着激情去对敌,能冷静应付罢。
原来,刘备所想,却是怕她此时去军中会冲动行事,贸然与陆逊交战,后吃大亏,更是怕她以身犯险落入敌手,故而才不愿让她去。只可惜,刘禅是无法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
去不成东阳,刘禅在宫中自然无所事事,成日闷在院里,也不出门。
刘备听闻,便遣人来请她去看歌舞,或是吃些什么,抑或参加什么围猎比赛。刘禅对他心里有怨,自是不肯去,皆称病推了。
连续几次如此,刘备心里也明白,他们父女间的感情怕是再也没有回寰之地了。
可黄叙不知道,还委婉的劝过刘禅两回,险些惹得她生气,最后陪着练了好几天的字,才算完。
这日,已是八月底,天气寒凉。
刘禅焚了香,倚在桌案前,寻了本讲奇门阵法的书在慢慢翻阅,忽的却见一道人影在她宫门前闪过,来来回回四五次。
谁这么无聊?刘禅暗想,便披了件薄衫,出去看了两眼,便见她那住处门外的墙根下,立着位黑衣墨发的青年人,眉目俊朗,身姿颀长,看上去颇有点眼熟。
她正兀自回忆,在何处见过此人,那青年却皱着眉,不悦的道,“怎么是你?”
这青年一开口,刘禅立时记起来了:“姜伯约?”
“哟,还记得我。”姜维挑挑眉毛,算是应了一句,便问她,“阿叙呢,去哪了?”
刘禅回他道:“出宫去城里帮我买鸡了。”
“唉,阿叙可真没出息。”姜维一脸可惜的表情,又朝她摆摆手,“既然阿叙不在,我也就告辞了,等他回来,你知会他一声,说我有事情找他商量。”
“你——”刘禅本还想问点什么,却看姜维一溜烟就跑了,那模样,显然避她如蛇蝎。
刘禅微微一哂,心道我大蜀的下一个丞相就这副德行,真是丢人啊。
黄叙回来后,刘禅便将姜维上午来过的事说了,哪知黄叙还未听完,立时面色一变,眼神古怪。
“你、你怎么了,阿叙?”刘禅不解,暗想不过稀松平常的几句话,怎么会让他反应如此巨大。
黄叙微叹口气,将包好的烧鸡递给她,轻轻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刘禅甫一接过,又听黄叙道:“我……出去一趟,晌午饭便不陪小主公吃了。”
“啊?这么急啊?”刘禅话音未落,却只看黄叙已匆匆出了门去。
刘禅立时无语,捧着香喷喷的烧鸡,已无半点食欲。暗叹一声,她换了件衣衫,便偷偷跟出门去。
.
黄叙一路西行,先是去了丞相府,似乎见了姜维,片刻后阴沉着脸走出来,却没有回刘禅的住处,而是径直进了城。
半个时辰后,他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却未直接进去,而是徘徊了片刻,才面带犹豫的走进去。
刘禅一抬首,见了“迎香居”三个字,心道莫不是青楼,又看那店里人来人往,却全是吃饭的,背着包袱的,才知自己猜错了,当即也跟着走了进去。
黄叙这时已上了楼去,刘禅不疾不徐的跟在身后,却看他东张西望,似在看,又似在听什么声音一般,最后走向了一间极其偏僻的屋子。
黄叙心急如焚,压根没注意到悄悄跟在身后的刘禅,他先是叩了叩门,喊了声“黄叙”。
屋内立时传出一声娇滴滴的“来了”,便有一女子过来拉开房门。
刘禅躲在一侧的柱子后,自是看清了那女子面容,立时大吃一惊——廖樱樱。
“叙哥哥,你真的来了!”廖樱樱激动的道,停了停又说,“你对我还是有情的,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她扭着腰肢,风情万种说话间,已搂着黄叙的胳膊拐进了屋内,将门大力一甩,只听得巨大的一声响。
黄叙闻到那浓烈的脂粉气,几许作呕,强忍着不适没有推开廖樱樱,又看着空空如也的客房,不禁怒道:“你不是说有七八个男人拿刀对着你,逼你卖身吗,为何此处却一个人也没有?”
廖樱樱一只雪白的手掌,缓缓向上移,似要抚上黄叙那张微微发青的俊脸,却被他堪堪避开,她也不恼,娇笑一声,斜眼看他,妩媚的道:“叙哥哥,我不这样说,你怎么会来?”
黄叙浑身一震,立时气的推开她,咬着牙道:“樱樱,你竟用这种事骗我,你、你太过分了!”
“过分?”廖樱樱盈盈一笑,这回却没往他身前凑,只是扭着腰往床上滚,□□半露倚在殷红的被上,笑靥如花,“叙哥哥,你说我过分便是过分罢,总之,你既肯来,那便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
黄叙面色愈发阴沉得厉害,他冷冷的望着廖樱樱,“我愿意来,是念着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想你俞陷俞深。”
廖樱樱轻哼一声,却不以为意,轻挑了一双了眸子,眼眸含波,唇边娇笑连连:“叙哥哥,你也别再装模作样啦,此处又无旁人,只有你我,还不快来,行那快乐之事?”
黄叙闻言,神情一僵,震惊万分的盯着她,原来她此番骗自己前来,又是为了这种事?
“叙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别杵着了,来啊!”廖樱樱朝他飞了个媚眼,便要解自己身上的衣衫。
黄叙这时已是气的连话也不想说了,转身便走。
哪料他甫一转身,那廖樱樱却突然坐起,迅速从枕头下抽了把匕首,横在自己脖子上,仰着脸决绝道:“黄叙!你今日敢走!我现在便自尽!”
黄叙脚步一顿,漠然道:“我不会再信你!”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利器割破皮肤的轻响,黄叙立时转过脸,却看廖樱樱竟然真在雪白的脖颈上割了道口子,霎时,血流如注。而廖樱樱,却是感觉不到那疼痛一样,只是望着他,道:“我说到做到!”
“你——”黄叙又急又气,一时竟不知能说她什么好。
沉默半晌,也只得道:“你放下刀,我不走。”
廖樱樱将信将疑,“叙哥哥,你过来。”
黄叙只得无奈的走过去。
廖樱樱这才松开匕首,立时倒在一旁,捂着流血的脖子,疼得直抽凉气。
纱帐低垂,黄叙坐在她身侧,撩起衣袍,撕下一片两寸宽的布条,缠在了她脖子上。
廖樱樱望着他那温柔的动作,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黄叙微叹一声,低头道:“樱樱,你这般胡闹,可对得起你父亲在天之灵?”
廖樱樱闻言哭得更凶,已丝毫不顾及形象伏在黄叙胸口,哭的涕泪横流,断断续续的道:“父亲……父亲……我……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我不能说……你不明白……你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