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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记忆碎片 ...

  •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光线在遇到大雾后变得朦朦胧胧,圣堂山如同被罩在一个老旧的灯泡当中,发出昏暗的晨光。
      一辆金红色的悬浮超跑从山道上飞速掠过,风驰电掣般驶过几公里路程,一个急刹,车子如同幽灵一般无声且平稳地停在了离地一尺的空中,然后缓缓降落在路面。
      两侧的车门自动向上滑开,如同一双蝙蝠翼高立在车身上方,紧接着,身穿灰蓝色标准三件式礼服的路德·兰萨多斯从车里冲了出来,扶住路边的一棵树不住地呕吐。
      尼古拉斯·霍尔拜因从另一边的车门走出,他靠在车盖上打量四周的陌生环境,除了浓雾和森林外不见任何人类文明的痕迹,百年前的旅游栈道如今已完全被茂密的植物覆盖。他漫不经心道:“对于你的晕车,我深表歉意——不打算为我精湛的车技鼓掌吗?”
      路德又干呕了一声,吐出了胃里最后一点的胃液,他从口袋掏出手帕仔细地把嘴角擦干净,又返回车上取了矿泉水漱口,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清理了一遍。
      “如果你不是尼古拉斯·霍尔拜因。”路德咳嗽着痛苦地道,“我会揍断你一条腿。”
      霍尔拜因走上前去搂着路德的肩膀,道:“非常遗憾,这个假设不成立。我想你已经休息够了,那么——”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冲散了霍尔拜因的半句话,让他非常不悦地扬起眉毛,不过路德却依旧领会了霍尔拜因的意思。
      路德尽力平复胃里的不适感,摆摆手,疲惫地道:“提早一天拜访是非常不礼貌的。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这样才能看到眼所未见、耳所未闻、人心所未想到的。①”霍尔拜因喃喃道,脑海中闪回着某些画面,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消失在雾中的路的尽头,“等等……”
      “怎么?”路德对着反光的车身整理自己的发型,头也不抬地随口问。
      霍尔拜因猛地了悟,喊道:“先上车!”他跨步进入车座,待路德也坐了进来,车子在半秒内加速至音速,如同一道金红色闪电冲了出去。
      “告诉我你在发什么神经!”路德捂着自己的胃部吼道,翻江倒海的感觉强烈得不可抑制,要不是他无法忍受和酸臭的胃液共处一室,路德几乎要吐在这辆价值四千六百万的“魅影”跑车里。
      “我确信那不是幻觉!我看见了蜉蝣!”霍尔拜因像是一个原始人一样大叫了一声:“wow!”
      在高速行驶下,悬浮超跑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追上了前面的黑色轿车,两车相距不到十米时,霍尔拜因沉声吩咐:“发射雷网。”
      “储能完成,自动校准完成,发射3秒倒计时开始。”车载智能系统道,“3,2,1——”
      时间静止在这一瞬:一束肉眼不可见的电流夹带着射线从车内破风而出,发射后撞击到前方的黑色轿车上,紧接着一扇弧形电网从中展开延伸,形似壁虎手掌的电网牢牢吸附在车的表面,闪烁的电光引起了连锁的能量爆炸!
      “嗡”的一声,引爆结束,轿车的自动载行系统瘫痪,车盖上冒着黑烟,已经无法再启动。微弱的电流在车身表面闪烁着火花,然后静静地消失了。
      霍尔拜因把跑车贴着黑色轿车停下,他飞快地跳出车向前跑了两步,然后毫不在意地用力拉开仍是滚烫的轿车门把。门开后,唐临虚弱发软的身子顺着车门滑落,霍尔拜因粗鲁地紧握住他的手臂,一把将唐临从车子里拽了出来。
      与此同时,阿多尼斯微弱的苦杏仁味弥漫着钻入他的口鼻,引发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暴躁。霍尔拜因微微眯起眼睛,掩饰着自己的神情,他双手架住不断往下滑的唐临,强迫对方以依偎的姿势靠在自己的胸前。
      他低下头,好似一只逮住追捕已久猎物的猎狗,不住地在唐临的脸上胡乱嗅着,似乎随时会张开嘴,用尖锐的虎牙扯下一块肉来。最终,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转而凑在唐临耳边低声道:“我抓住你了。”
      闻言,唐临却只是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捏住霍尔拜因西服外套的衣领,在熟悉的须后水味道中,他安稳而沉醉地陷入了梦乡。

      扭曲阴暗的意识世界里,唐临混沌地沉睡,无数的往事片段飞速掠过,杂乱的数据以各种形式不断重复出现。最终,所有的一切缓缓地沉积了下去,一直坠到意识空间的最深处,形成了一片湖底的淤泥。
      一片不知时日的寂静。
      漫长的世纪过去,不知何时,一颗小小的石子被投入湖中,它下落至最底处,扬起一阵肮脏的水中尘。
      欢快的乐声从一片幽寂中响起,唐临闭着眼睛,额头处感到一阵针刺般的冰冷。他很少会如此讨厌一首乐曲,但是这歌实在是响得非常不合时宜,他昏沉地睁开眼皮,隔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眼前的物品:铺着灰色和黑色间隔的方格地砖的地板。
      他困难地抬起头,入目是一个略微显得凌乱的小卧室,单人床上放着两包香烟,而自己方才正额头抵在桌上睡着了。房间没有关窗,海蓝色的鱼纹窗帘正漂浮着飞舞,那些抽象的海鱼都似乎活了过来,大张着嘴巴在风中游动。这个场景像是刻在脑海中的一般熟悉,唐临就算闭上双眼也能描述出房间里所有的物品,包括被扔在桌上的香烟盒上的骷髅图案和“吸烟有可能导致阳痿”的字样。
      这是自己的寝室。他在C区的能源研究大学念书时,向学校申请的单人寝室。
      这是在做梦吗?亦或是真的在念大学?唐临不清醒的脑袋无法思考这个艰巨的问题,乐声依旧在遥远的地方不断传来,很少有学生知道这是鳟鱼的第三乐章,毕竟无人会去追究一段上课铃的来源。
      哦,上课了,是导师的课?无论如何,这是不能缺席的。就算是思维混乱,唐临依旧遵循学生时代养成的本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准备走去教学楼。出门时他踢到了什么,唐临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躺在脚边的橙色水晶瓶子,打磨得异常精致的八边形瓶身上沾满了灰尘。
      “阿多尼斯。呵。”唐临伸腿把瓶子踢到了角落,他想,他找到了自己处于如此状况的原因了。
      唐临步伐缓慢地穿过空旷的校园长廊,两旁密密麻麻的樱花盛开,一片铺天盖地的粉红色包裹着他的视野,似乎要将他埋葬在这个无止境的梦境里。唐临双目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美景,未曾意识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低下头,一步一步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座灰色的高塔出现在自己面前,黑色的秋叶雕塑高挂在塔的上方。这是能研大学里唯一一座的古建筑,由老旧的水塔改建而成的秋叶大楼,唐临的课室。
      唐临走进灰塔之中,“唰”的一声拉开课室的大门,不少学生侧头看了他一眼,又见惯不怪地把注意力放回到书本的内容当中。
      “戏剧社又把你放出来了?剧本里没有流浪汉吗?”一个华裔学生嘲讽道,被他身边的另外一人拉了拉袖子,才不屑地转回头去。
      站在讲台上的男人无奈地道:“临,坐下吧。”
      唐临抬起头,双眼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男人,然后夸张地鞠了一躬,才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随意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他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犹如日月星辰,仿佛处于某些瑰丽的幻想当中。
      “对不起,瓦沙克先生。”唐临一手撑着额头道,眼皮直打架,“打扰了您的讲课。”
      瓦沙克看了他一眼,温和地解释:“我才刚刚开始。”他拿起一本暗红色的牛皮笔记本——现在已经很少人会用这种本子来备课了,这种古老的教学方式早在半个世纪前就被淘汰,但瓦沙克是一个非常特立独行的老师。
      瓦沙克在电子黑板上写下了“思维”这个单词,他的手写体并不工整,却有着独特的艺术风格。“我想在座的各位都知道,阿兰·图灵有一个非常著名的问题——机器可以思考吗?”瓦沙克放下笔记本,有条不紊地开始讲课,在看了一眼稿件之后,所有的内容已经一字不漏地印在他的脑海当中。“关于这个问题,从上个世纪开始,人工智能界一直尝试给出肯定的答案。”
      唐临眯着眼睛打量这位年轻的导师——“年轻”其实并不适合用在他的身上,尽管从外表看不出年龄,其实瓦沙克已经37岁,但以他的成就,是难以和他的年龄对等的。瓦沙克今日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亚麻短袖衬衫,当他不经意抬起手的时候,就会露出他在手臂处的三角形纹身,而当他垂下手臂时,从宽大的衣领处清晰可见拍戏时受伤留下的疤痕。
      你似乎很难给他下准确的定义,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更适合出现在好莱坞或者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举着电吉他响应台下粉丝震耳欲聋的疯狂尖叫,又或者西装革履地被印刷在当季的Vogue封面,搂着身边一个说不出名字的高挑模特;而不是站在能源研究大学的秋叶大楼,和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学子们讨论CAPTCHA(Completely Automated Public Turing Test to Tell Computers and Humans Apart:全自动区分计算机和人类的图灵测试)的问题延伸,同时准确地指出Candide运算方法的不足。
      学年初时,瓦沙克应邀担任能研大学的教授,他在学院网上注册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学院,学期为两年,完成两学年的学习后,学生即可获得生物智能技师资格证——目前全球能获得该证的不足两千人。因为开放的学位只有15个,这使得瓦沙克的学院成为了世界上入读标准最高的地方之一,必须经过数层的严格考试和瓦沙克亲自面试才可成为其学生。
      因该学院的某些自大的学生号称,他们所研究的内容足以连接人类的过去和未来,不少人都嘲讽地把这群疯子称为“上帝的使者”,久而久之,瓦沙克的无名学院就被称为使者院。
      瓦沙克或许不是史上最年轻的诺贝尔和计算机先驱奖的获奖者,但他绝对是史上第一个获得格莱美奖的科学家。比起他的超新星算法,更为人熟知的是他的专辑《A beautiful Lie》和《Love Lust Faith+Dreams》。在数次被评为“本年代最难忘青春偶像代表”之后,他厌倦了闪光灯下的生活,选择回归学院——能源研究大学自然敞开大门欢迎。
      看着导师鲜明的、颜色浅淡的唇轻触在一起,唐临的头渐渐低了下去。
      “上个世纪的人工智能研究逐渐误入歧途,单纯的机械学习的确能够极快提高准确率,但——”瓦沙克停下了讲课,事实上,14位同学的视线都放在了唐临身上——对方正打着轻声的呼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麻烦给他盖件衣服,加西亚。”瓦沙克吩咐坐在唐临旁边的一位女学生,然后继续讲课,“用数学的概念来说……”

      在一片漆黑之中,唐临听到了一股低沉而悦耳的声音。
      “睡醒了吗,临?”他猛地惊醒了,身子如同一个弹簧从桌上弹起,看见瓦沙克正靠在讲台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他。
      他的人体交感神经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去甲肾上腺素飞快地分泌增加,毛细血管扩张,这使他的脸红透了,羞耻的红。唐临咬了咬唇,道:“瓦沙克先生,我——”
      “头还晕不晕?”瓦沙克打断了他,从讲台上走下来,冰凉而宽厚的手掌贴在了唐临的额头上,唐临眯起了眼,隐约能感觉到瓦沙克手上弹吉他留下的茧。
      瓦沙克收回了手,笑道:“低热过去了。作为你的朋友,我建议你戒药。”他的笑容透露着了然。唐临想起了瓦沙克的演唱会录像,屏幕上那个高唱着自由与反战的男人,和眼前的大学教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唐临用手撑着头坐了起来,低声道:“我会的。”
      “在创作时期,我曾经比你吸得更多,直到有一次我被送去医院抢救——我再也不想体会那样的感觉。这可是媒体不知道的秘密。”瓦沙克道,“能起来吗?已经下课了,回去寝室休息一下吧,临。”
      “我能够……再听一次吗?刚刚的课。”唐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感觉问出这样问题的自己真是可耻极了。
      “这只是一堂非常简单的思维启发课,帮助你们确定这学年的研究课题。我想这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瓦沙克平静地道,唐临几乎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失望不可抑制地涌出,但下一刻,他听见对方说:“不过,我可以和你说说你的课题。”
      “谢谢!”唐临飞快地道,怕对方反悔似的,“我在研究人脑与计算机的关联,以实现高级人工智能的构想。计算机的计算是通过逻辑门来实现的,人脑的神经元则通过电脉冲来实现信息传导,从某个层面来说,两者是一致的……”
      瓦沙克收好了东西,带着唐临走出课室,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边道:“心智活动可以用信息处理的概念解释,但并不是将大脑等同于电脑。相反,两者之间有极大差异,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人类大脑拥有许多无法观察的动因和机制,诸如本我、自我、超我、心理能量等,而这些并不是简单的‘是’或‘否’能够产生的。在半个世纪以前,费德里科·霍尔拜因曾研究过这个命题,最终因为技术上的不足而失败。”
      唐临道:“那么细胞改造的可能呢?使微观结构复杂的细胞适应计算机最高级的需求,制造出能够产生‘心智’的人工智能。尽管现在的生物智脑的研究已经初具雏形,但我能感觉到他们方向的错误。而更多的人,把力气放在量子计算机的研究上,他们尝试将计算机的结构趋于微观化,建造更小更复杂的计算机。有没有可能逆向来实现生物智脑呢?不管怎样,太过死板和功利是做不出好的研究的。”
      瓦沙克沉默了一阵子,最终说:“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想法。当中涉及太多伦理道德的争议。我希望你不要去触这个雷,在国际上,还是有很多人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
      随着两人离开课室,唐临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只是自己的一段回忆。他在回忆里活着,真实离他太过遥远了。
      他的视野一直停留在原地,看着过去的自己边走边激动地和导师讨论着,两人的脚步声和话语声渐渐远去,秋叶大楼的长廊一如既往的破旧和阴暗。
      画面开始不稳定起来,忽闪忽灭的光源冲散了过往的场景,唐临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湖之中。
      湖底的淤泥伸出了无数的手,把毫无意识的他紧紧地包裹在内。古怪的昏睡和短暂的清醒交替出现,唐临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如同远处的闷雷一般不清晰,他十分费力地捕捉着信息。
      终于,他听清楚了,那是两个男人的说话声,都离他不远,正在语气平淡地交谈着什么。

      “他已经睡了一天了。”路德说道,“再不醒来,他就会错过唐家的聚会。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霍尔拜因回答:“他吸入了太多的阿多尼斯。最理想的状况是在昏睡12小时后苏醒,但显然没有。该不会把脑子吸坏了。”
      “这是唐家的人做的?很明显,他们想要杀了他,他为什么还要回去呢?”路德皱眉,走到唐临的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躺在雪白床褥上的男人。“就像一张纸一样薄。”路德嘲讽道,继而变了脸色,“等等……他的眼睛在动!”
      霍尔拜因咬了一口艳红而饱满的苹果,果肉在他的唇齿间咔嚓作响。他吞咽下去,喉结动了动,不甚在意地说:“那是他在做梦。”
      “不对!他的眼皮动了!”路德反驳,“上帝啊,他醒了!”话音刚落,他就被扑上来的霍尔拜因推到了一边。
      唐临的眼睫毛颤抖着,他似乎在努力地抗争着身体的不适,过了许久,那双眼睛终于是半睁开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布满了被强光刺激的生理泪水,如同一个烟雨空濛的梦境,让人情愿醉死在其中。
      霍尔拜因紧紧地抓住唐临的肩膀,双唇开合着,最终却只吐出一些破碎的文字:“你……嗯……”
      一颗剔透的泪水顺着唐临的脸颊滑落下来,氤氲着湿润了枕头的一小块,如同玉上的瑕疵一般刺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4】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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