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菱霖》天堂蓝

1、云里梦

　　雨菱霖章一

　　“我叫云里梦。”眉清目秀的男孩一手拖着身后半人高的大箱子，一手拎着塞满了日用杂物的大帆布袋子，硬是从狭窄的公寓门口跻了进来。
　　一脸谄媚而明亮的笑容，这便是我的新房客。
　　“招租时的注意事项你可清楚了？”虽说欣赏美少年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但也决不能忘了自己的原则。
　　“都知道了！”他扬起嘴角对我笑了一笑，灿烂的如同被我隔绝在窗外的朝阳。
　　“不准在晚上十点以后回来，没有允许不进你的私人空间，客厅、厨房、卫生间，轮流打扫，我的卧室自己整理……不准带陌生人回来住宿……我的卧室？便是这一间么？”
　　名叫里梦的小孩撂下包袱小跑上前，推开半掩的房门，天蓝色，如同海水般流进了我的眼睛。
　　天蓝色，他说，我喜欢这颜色。
　　“我喜欢这颜色。”小孩扬起他尖翘的下巴，孩子气的脸上写满了惊喜和幸运。
　　帮他把一大包沉重的行李拖到房间门口，然后便是天昏地暗的大整理。傍晚时分，等我再回到公寓时，敞开房门的房间，已经是一个干净而温暖的家。
　　我有一点儿洁癖的，站在那里，他一脸窘迫地对我解释着。
　　“……我是有一点儿洁僻的……”，那个名叫里梦的小孩窘迫地低下头，一个劲地挠着自己的脑袋对我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而我，终究没有再踏进那个被包围在海水中的房间。
　　早上七八点钟爬起来，刚逛出房门，便嗅着了厨房里飘出来的淡淡的粥的香味。休息了十多个小时的大脑这才反映回来，这里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小世界了。
　　“里梦，你会做早餐么？”昨天客套了大半个晚上后，我冒出了本次招租的中心问题。
　　早餐是煮的挺薄的米粥，配上一个煎蛋和一片抹了花生酱的土司，末了再加只香蕉，中西合璧，味道却恰到好处。
　　他把准备好的早餐推到我面前，支着下巴看着我不顾形象地吃喝，微笑着却好似天经地义般。
　　细细地咽下最后一口薄粥，我抬起头，赫然发现里梦竟搁着下巴打量着我，而他碗里的粥，不过动了一半。
　　“菱姐，昨天只晓得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今儿吃早餐才觉得你真是把完美哲学用到家了。”
　　小孩子眨巴着一对深色的眸子，流动着清早灿烂的光泽，就连马屁也是拍得悦耳动听。
　　他把下巴搁在桌沿上，笑得异常灿烂。他说，你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过看着你吃东西，却实在想象不出。
　　放下碗筷，里梦小孩轻巧地接过，飞快的收拾干净桌子，转身又进了厨房——这是昨晚两小时畅谈的成果之一，他提供一半家政服务，而我少收一半房租。
　　里梦是大三的学生，虽说学校就在公寓的附近，或者说，这里本就是那个学院的一部分，前几年城建时，拆去了一段旧墙，临了补上新围墙时，却独独把这片校区给落在了新墙外。而那个学院，自我读书时起，“宿舍就是监狱”的特色却至今仍未变过。
　　“南面校区那里已争了十数公顷的地，新校舍后年底就可以搬进去了，不过，这对我又有什么用？终究是等不上的，却不知连我们都要受上一番盘剥。”
　　就在学院对外争地的消息传开后的某天晚餐，小孩坐在餐桌前，一反常态地收起了往日明灿的笑容，忿忿不已地絮叨着。原因无它，凭白要从自己兜里掏出个两三百块钱，偏自己又享受不到一丝好处，心态再好总也有不甘的。
　　望着小孩恶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筷子，我竟也一时无语。

　　顺着一道婆娑的绿荫往前去，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张眼望去，竟是一小段废旧的低矮砖墙，高度至腰，从容绕行，隔绝在砖墙外的，竟是一汪碧水。周围虽是蔓草丛生，不过在我这等有心人眼中，却也成了另一种天堂。
　　铺开随手携带的报纸，跃上砖墙，这里便成了我天然的图书馆。
　　合上书时，一道浅浅的背影透过夕阳正好倒影在我身上。
　　“……你好，我叫凌微雨。”他扬起圆润的下巴，冲我礼貌地微笑着。
　　“你知道的，那图书馆里，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儿，我走着走着便上这里来了。”
　　恍惚间，他的笑容渐渐淡去，猛睁开眼，淡淡的朝霞已经浸染了我草绿色的窗帘，厨房里梦的声音依旧清脆，而方才梦中的，却只能是南柯一梦罢。
　　似曾相识的场面，烂熟于心的场面，而最终相依相偎的美好结局却终究不过是欺骗无知少女的童话。只是不知当初为何自己不明白。
　　早餐桌上，里梦继续将手中的汤匙和土司当成了学院里吸人血的“毒蝙蝠”，恶狠狠地咬着，全然不顾自己那几颗本就可怜的蛀牙。
　　收拾完餐桌，换好鞋踏出家门时，终于还是忍住了，回过头来问正要钻进房的我借了两百五十块钱。
　　“果真是二百五！”
　　瞪着手里三张崭新的花花绿绿，小孩子咬牙切齿道。

　　转眼，大半个九月就在里梦不定时的爆发中消亡了。
　　虽说九月金风送爽，其实秋老虎远比三伏天更要人命。
　　里梦搬进来后的第三周周末，酷热无比的秋老虎和热情无比的云家父母一同登门造访。
　　尴尬地望着几乎堆满了整个客厅并且正以源源不断的趋势被请进屋的物资，云母一手扯过我的衣袖，反客为主地将我按进客厅的沙发里，然后挥手让云父下厨煮茶去。望着云父转身进厨房的背影，我终于相通了里梦那一手伶俐的家务本事的出处。而云母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来这里的本事，自然在里梦头天住进来时便有了很好的体现。
　　“……莫医生，总之我家小梦顽劣得很，这下赖在你这儿，也只好请你多担下些了。”
　　云妈妈笑眯眯地役使着云爸端茶倒水，笑眯眯地数落着儿子出娘胎后的斑斑劣迹，笑眯眯地和我闲话着家常。
　　“您又正好是小梦今届的导师，让他住这儿还真是麻烦您了。”
　　若一人到中年仍旧风韵犹存的女士和一精神矍铄气度不俗的中年男子一齐夸你，纵然是奉承话，却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乐得接受，更何况我正好是里梦今年的儿童心理学课程导师。
　　“当初就是冲着菱姐是我们学院心理学派的高手才来应租的，冲着我们是舍友的交情，你总不会枪毙我的学分吧？”
　　某天晚上两人窝在沙发上看新闻时，某小孩知晓我是他走马上任的导师，立马菱姐长菱姐短地跟我套近乎，今天想来，里梦那甜得发腻的嘴，多半是也是云母的功劳了。
　　抬起头，某小孩趴在沙发后，吊着他母亲的脖子正对着我谄媚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