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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浓酒诗(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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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淑今年也要成婚,嫁的是本地的夏侯渊,夏侯氏也是曹家的近亲。
“金银器具倒很多,食物却很寻常,油腻腻地泼在镜面似的盘子上,反而糟蹋了碗碟。如今战乱,倒不如不摆这个排场,又不会有人嘲笑。他们这么粗放,还遭了贼。”丁香说到最后,很不经意地睨了曹操那儿一眼。
曹操一早就知道她会来这么一招,瞥着地面没出声。
丁许氏和丁淑听得认真,还当真以为尹府招了贼,唏嘘了两下。不过丁淑很快便忘了,调侃起丁香来:
“母亲,你看姐姐已经会操持许多了呢。”
曹丁氏附和道:“紫君就是今年出阁也无妨,也不用等到来年。就这样嫁过去,荀氏也该满意坏了。”
丁淑掩袖轻笑出声,丁许氏却道:“妹妹还夸奖她呢,她的亲事能说定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紫君是丁香的小字,因为和大名很是相衬,所以家里人都这么叫着。她是长女,婚事却晚于妹妹丁淑,一直是丁许氏的心头病。
丁香只是抿了抿嘴,余光不经意一瞥,被曹操狼似的眼睛逼了个正着。
她蹙了下眉,别开脸,曹操那又冷又凶的目光仍从背后指着她。她耐着性子微笑听母亲和姑母家长里短,就是不理会那双极具压迫性的眼睛。
须臾,丁香背后的压力倏地消散了。她挺着脊背,没有回头,余光却瞥见曹操大步离开的身影。
他也不是不声不响地走开,这个人走路都带风,恨不得刮得门内的纱幔都吹起来,从熏炉中立起来的青烟也断了两下,总吓得人眼皮一跳。
曹丁氏就心有余悸地骂了一句:“这个阿瞒,越来越怪了。他们几个兄弟里就他生得好,却偏偏数他最浑!”
姑嫂之间的话头换了一换,许氏反过来宽慰起丁氏:“阿瞒是拘不住的孩子,倒也说明他未来不可限量,有窜上青云的势头。我母家两个小子就赞他有侠义之风,与旁人不同,都愿意和他玩。”
这话说到丁氏心里去了,也盼着曹操成器。
丁香不喜欢听这些,借口要去梳理婚礼用的布帛,起身走了。
家中的仆妇们原先都说,丁淑不仅抢先丁香结了亲,夏侯家原本中意的也是丁香。这下妹妹“抢了”姐姐的夫婿,姐姐却不恼,也不觉得丢了脸,还尽心尽力地帮忙操持妹妹的婚礼,所以大家都说丁氏长女不是至纯至善,就是心机深沉。
“我昨日看见货郎送来两匹暗色朱砂底藤花纹织罗,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我想拿来做一条红罗裙。”丁香指着布帛上一行“红罗二十匹”,向管家妇冯夫人问道。
冯夫人答:“那或许是曹夫人订的,我们这里没有藤花的。”
丁香遂道:“那便罢了,换一匹吧。”
冯夫人附声应喏。
“那个我拿走了。”
曹操抱臂倚在厅门边,又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曹丁两府本就挨得近,后来世道愈发不太平,谯县遭过一次盗匪洗劫,出了不少人命。两家索性打通了围墙,在中间的空地上又建了一座土楼出来,家丁守卫共用,他们人多势众,也就无人敢欺。
这样一来,两家来往也愈发频繁,几乎就算住在一起。
丁香听到那罗在曹操手里,更没了想法,也不理他,继续对冯夫人说道:“你我今日将宴厅用的纱幔裁剪出来,用香熏一熏,到时挂着,风一吹就有香气了。如此能省一些香料。”
香料名贵,多产南方,这时候更不易得了,一场婚礼不知能消耗多少。
冯夫人又喏了一声,眼睛一瞥,曹操还在屋门边杵着。
她很有眼色,宁可得罪开明的丁香,也不想惹了曹操,怕他瑕疵必报给人难堪。
“我再去库房找找还有没有红色的罗。”冯夫人朝丁香欠了欠身,拖着裙摆匆忙走了。
丁香跪坐在原处抬了抬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拉起房梁上垂下的缥色的帷幄。
半透的纱袅袅散开,烟幕似的隔开了她与曹操两人。
她冲门口说道:“这是我的屋子。”
“我不是没进来?”曹操的身形果然一动没动。
丁香懒得动手去赶他,就撒了帷幄下来,但曹操又哪里会被她羞走。
“什么时候许的亲?”他竟还质问起来。
原本与夏侯家议亲的就是丁香,可是最后夏侯渊娶的却是丁淑。之后议了几次亲也没有结果,丁许氏就认定是丁香品性过于清高,才叫人百般嫌弃。
前几月,丁父好不容易托了世交牵线搭桥,命丁香与颍川荀氏的公子定下了婚事,荀氏对丁香也极为满意,总算苦尽甘来了。
丁香仰着下颌直视回去:“你不知道?也罢,想必那时候你还在洛阳舍命逞英雄呢!”
曹操停了一停,问:“你就那么想我死?”
话音一落,两人都安静了,针锋相对的氛围也消失了。
丁香凝眉怒视着曹操,隔了一道纱又隔了一丈远的路,她脸上的不平还是很明显。
这话当然是污蔑,她委屈之下也很气愤,抿了下唇掉头就向里间走。
她不会说软话,至少对着曹操的时候,她总说不出口。要说她的未婚夫婿有什么好,那就是他如春水一样温和柔软,同他在一起,她也变得温柔体贴,什么宜室宜家的话说起来都不别扭。
但是曹操太烈了,像割喉的酒,饮下去嗓子里火辣辣的,再脱口而出的话又怎么会不尖酸刻薄。
丁香动了动发痛的喉头,也觉得面对曹操时的自己有点讨厌,所以不愿同他在一起。
曹操低沉的声音追了过来:“那匹罗你不要了?”
丁香停下步子看了他一眼:“不要你的。”
曹操想让她求他,但她绝不会张那个口。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再看帷幄外面,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两三只麻雀在地上跳来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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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丁府不曾省过这一点排场,天光大亮时,仆役们才忙着剪灯芯。
夏侯氏乃名门之后,更会铺张。酒罐盖着红缎子垒成了墙,身着五彩绫罗的舞女一人抱着一坛入场,边舞边斟酒,看花了宾客的眼。
丁香穿着新做的柿红色织云纹的裙子,被夏侯家曹家的几个女子敬了几盏,整个人都是嫣红的。
众姊妹见她善饮,又要进酒,亏得丁香的婢女在这时踩着小碎步冲了过来,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
丁香拿手背贴了贴微烫的脸颊,蹙眉道:“他怎么来了?”
婢女嬉笑:“一定是来见您的。”
“你可知颍阴离谯又多远?岂是说来就来的。”丁香提着裙裾站起来,睇了婢女一眼,显露二分醉意。
“不会是丁姊姊的未婚夫君来了吧?!”夏侯姬微醺着叫道,一群姊妹兴奋地明知故问,忙推着丁香走出宴厅。
宴厅不远处有一方水塘,还有两只鹤在水泽边上嬉戏。三五个年轻俏丽的女子簇拥着丁香,拉着她到了水塘边上,对着水面仔细整理了仪容,活泼的夏侯小妹还掐了两朵鸢尾插在丁香的发髻上。
丁香觉得轻浮,可这时,她已被推到了夏侯府门前。
向下看去,一宽衣大袖头束玉冠的青年立在圆盖车前,正与傧相见礼作揖。
几个捣乱的姊妹已经躲在了墙后看热闹,丁香忙摘了发髻上的鸢尾拢于袖中,顿了一顿,抿出一抹笑,站在石阶上等着青年看过来。
那青年的确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君,颍川荀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