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风流寒

1、相片

　　踏下游船的台阶，我的脚接触到了柔软细白的沙海。

　　这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海上小岛，游客稀少，却少有的拥有着毫无雕琢的自然之美。

　　宛若世外仙境。

　　以上是我的某个朋友偶尔提到的。于是，一个月后，我，一个中规中矩半辈子的小职员，破天荒的离开了家，站在了这里。

　　碧蓝的海水漫涌上沙滩，稀疏的椰子树下挂着几个沉甸甸的果实，散发出诱人香气。

　　我背着行李沿着灌木丛中的小路行进，顺着指路牌，很快便看到坐落在一片绿荫中的旅馆。

　　仿若海上别墅的小旅馆，有着爱琴海般浪漫的建筑风格，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可以清晰地欣赏小岛和大海的风景。

　　走进旅馆，进入早已预定好的房间。拉开浅粉色的窗帘，我透过落地窗看到不远处沙滩旁的小型酒吧。

　　时间还早，我决定先去海边散步。然而刚迈出房门，耳边就听到咔嚓一声。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在我相邻的房间门口，手里的相机正对着我。从相机后面露出微卷的棕色短发，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和一只碧绿色的眼睛。

　　混血儿？

　　我挑了挑眉。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不悦，男人放下了相机，对我咧嘴一笑，满脸的孩子气，露出一口闪亮亮的小白牙。

　　“先生，”对方有着一把清澈醇厚的好嗓子，“可以请你侧一下身体吗？角度不用太大，让那边的光打在你身上会更有立体感。”

　　好吧我错了，这人完全没察觉到我的不满。

　　“你是狗仔哪个队的？认错人了。”我关上房门转身欲走。

　　\"Waite！”对方直接蹦出了鸟语，还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

　　“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狗仔。我住在您的隔壁，是一名自由摄影师，经朋友推荐来到这座岛取景。刚刚看到您，我就觉得您将是我这次摄影之旅中最适合的模特。”看到我转头他赶紧再度露出一口白牙，然后掏出护照给我看。

　　原来这个家伙叫马可，二十三岁。

　　名字还挺洋气，非常符合他混血儿的形象。

　　我将证件还给他，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点，不过我还是拒绝说：“抱歉，我只是名普通游客，实在不能胜任模特这个工作。”

　　“没关系没关系，您只要普通的游玩就好。”谁知这个马可居然自信满满地向我拍着胸脯夸耀，“请相信我的技术，不管什么角度我都会给您拍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我抽了抽嘴角：“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因为您真的很迷人！”马可两眼放光地看着我，兴奋地大声道，“您高挺的鼻梁最适合光线投射，淡茶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好像水晶，最主要的是那白皙的皮肤和冷淡的神色与这里的火辣风情矛盾重重！那碰撞出的满山遍野的禁欲气息简直令人窒息！”
　　漫山遍野你妹啊！

　　我忍着把拖鞋砸在马可脸上的冲动，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请注意你的言辞！”

　　马可一脸欢乐：“ Come on baby，don’t be shy~”

　　我直接转身离开，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扇他丫的。这货不光乱用成语，还完全读不懂气氛！

　　“哎呀您别急着走啊，请在这里摆一个不明觉厉的pose……哎wait me please! ”

　　我索性不理会他在身后的喋喋不休，直接向着沙滩走去。

　　下到海里，我抹了把脸，舒服的仰躺在水面上。刚想放松一下，却听到旁边又传来闹心的咔嚓咔嚓声。转头一看，是刚刚被我扔到一边的马可也在我身边踩着水，举着相机对我一顿拍。他脱掉了上衣，露出精壮而肌肉优美匀称的上身。

　　“你怎么跟下水了？”我简直头疼地问道。

　　“放心，我的相机是防水的。”马可骄傲地道。

　　谁担心你相机了啊！我觉得牙都开始疼了。

　　“都叫你不要跟我了，你这个人怎么讲不听啊！”

　　谁料马可却突然严肃地看着我，认真地说道：“作为男人，我绝对不会放弃！当初我凭借毅力从家族中逃出来，今天也能凭借毅力将你泡到……哎不对，让你成为我的模特！”

　　“从家族里逃出来？”我稍微对他的话产生了点兴趣。

　　“嗯，”马可点点头，“小时候父亲把我软禁在家里想把不安分的我培育成正统继承人。十六年来我从未踏出过家门一步，只见过父亲和家庭教师两个人。十六岁那年，我从家里逃了出来，开始到处旅行，从事我热爱的摄影职业。”

　　我听了有些惊讶。我从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生乐天派的二子，居然还有这样让人无语的过去。然而正经的气氛只持续了两秒，他便马上恢复大大的笑脸诱劝我道：“其实我泡过很多妞哦，要不要我传授你些经验，作为交换你做我的模特？”

　　“No，thank you.”一秒拒绝掉，我对妹子又没兴趣。

　　扯皮的过程中天色渐渐暗下来，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从染成金红色的海水中起身，我想回旅馆，却被马可一把拽住了胳膊。

　　“我听酒吧的老板说，这附近有一处传说中的美景。我们一起去找找看。”

　　原本我想拒绝的，但在夕阳下看到马可闪亮亮的小白牙，联想起他刚刚说的话，不知怎么的，我居然点了点头。

　　人鱼墓，这个小岛的传说之一。那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将死的人鱼都会跳进去等待长眠。

　　我撇了撇嘴。还跳进溶洞等待长眠嘞，又不是海龟。

　　不过天黑下来后我们到真的找到一个溶洞，进去后透过手电的光亮洞中的世界霎那间呈现在我们眼前。

　　美轮美奂，奇诡壮丽如仙境。

　　我看得呆了，而身边的马可立刻举起相机不停地拍下照片。

　　这一刻，我不禁对马可产生淡淡的感激，是他让我看到了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色。

　　那之后我不再反感马可的存在，我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讲述他曾经走过的千山万水，跟着他到处乱跑几乎把整座岛掘地三尺。

　　短短的一个星期，我听到了无数奇妙的故事，看到了很多一生仅此一次的美景。马可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他的笑容，他的话痨，打开了束缚在我身上陈年的枷锁，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恣意。

　　在返程的前一天晚上，马可拿出他拍的所有关于我的照片：“李，你挑出自己喜欢的留念吧，剩下的照片我会留下一张，其余的全烧掉。”

　　我一惊，问他为什么。

　　“你知道我长达十六年中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景色同样的人，所以追求新事物成了我的执念。”马可手里一张张地翻看这几天他拍的照片，每一处景色都从中挑选出一张收藏起来，“同一处的景物的照片我只能保留一张。而每一阶段的模特，无论当初如何迷恋，只要摄影结束我便会立刻感到厌烦。”

　　马可说到这里放下照片，碧绿色的眼睛转过来盯住我，脸上是少有的肃然：“所以李，当这段旅程结束的时候，我也会对你失去一切兴趣，重新踏上旅途寻找新的刺激。虽然很抱歉，但我无法控制。真的很抱歉。”

　　我望着他，那英俊的脸上满是痛苦与不舍，还有浓浓的歉意。我不知道自己是该骂他一句人渣，还是该劝导他中二是病得治不要放弃治疗。

　　最终我也只是笑了笑，挑了一张照片收起来：“没关系，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多亏你，这几天是我这辈子活的最自由的日子。”

　　在这宛若仙境的岛屿上遇到马可，就像一场美丽的梦境。张扬恣意，让人迷恋，让人沉醉，让人终生难忘，但终究会有梦醒时分。

　　马可愣了愣，然后直直地盯着我，喃喃道：“李，你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生你妹！

　　突然马可又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李，你挑走的那张半裸照正好是我想保留的，我拿这张没股沟的和你换好不？”

　　我面无表情的掏出包里的照片作势要撕，马可伸手来抢。两人撕打半天弄得衣衫不整，马可卷曲的短发更是乱得一比鸡窝。

　　“李，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今晚就留在我房间一起聊天吧。”马可握着我的手腕，微喘着粗气对我说。

　　我点点头。

　　第二天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了马可。去前台问了问，被告知他已走了两小时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

　　我提着行李站在游轮的甲板上，看着这座美丽的岛屿在视线中逐渐缩小，直至消失，最终仅成为我记忆碎片的一角。

　　回到家中我终于和父母坦白了藏掖了二十六年的性取向，退掉了与未婚妻的婚礼，辞掉了那份令我烦躁的工作。

　　被赶出家门，断了收入，无处容身，三餐勉强。很是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在第三年，生活终于渐渐步入正轨。

　　这一天，我疲惫的走出出版社的大门，远远的却看到路的对面立着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我站住了脚，那人却迈步向我走来。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是马可。

　　三年的时光过去，马可却丝毫未变。依旧英俊的脸，孩子气的表情，乐天的笑，闪亮亮的白牙。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拉直了，额发盖住了一只眼睛。

　　“嗨，李。”他站在我面前，对我打招呼。

　　我嗯了一声，只是看着他。

　　马可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讪笑着：“李，我想带你去个地方，行吗？”

　　我上了他的车，他把车停在一处普通公寓的车库里，带我上了电梯。

　　“这是我半年前刚搬进来的家，”他打开门引我进去，然后站在一个屋子前，“这是我的卧室。”

　　他说着，打开房门。

　　那一瞬间我甚至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整间屋子四面墙壁甚至天花板，都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无一例外都有我的影像，除了三年前在小岛上拍的外，还有我最近的照片。

　　“我本来想烧掉你其余的相片，但奇怪的是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从那之后也继续走了不少地方，但我发现我只想你做我的模特。于是我终于忍不住回来找你，甚至偷拍你。”

　　马可向我伸出手，那双直直望向我的碧绿眼眸闪着耀眼的光芒：“所以，李，从今天起你可不可以做我专属的模特？”

　　我低头看了看那只手，挑眉：“那你呢？会做我的专属摄影师么？”

　　马可又露出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牙闪亮亮。

　　“Of course，I w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