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闻天

16、第 16 章

　　11月13日，距离这个日子只有五天了。这是他们约定的参加MUSE演唱会那天，地点在巴黎市中心的巴塔克兰剧院。

　　他们是卓天，刚满25岁的自动化工程第一年女博士。顺利完成了自己博士项目第一阶段的起步程序测试。基本走出了失恋的阴影，现在和学术谈着一场慢长的恋爱。最爱的朋友是发小吴悦和\"总裁\"邹逸，最损的亲人是大表哥载淳。

　　他们是吴悦，卓天的发小。满打满算工作了一年的助理设计师。梦想是拥有自己设计的品牌。和初恋男友分手以后，认识了现任男友，健身教练Jeremy。喜欢吃意大利面和披萨，喜欢喝甜甜的奶茶，喜欢旅行，喜欢卓天，当然喜欢MUSE。

　　他们是邹逸，恩，一个神秘的人。现在最喜欢听卓天和载淳吵吵闹闹，已经住不惯一个人的大房子了。偶尔会画画，喜欢古典乐演奏会，喜欢做菜，做给喜欢的人吃。不喜欢吃药。

　　他们是载淳，巴黎一家小跨国公司的项目经理。年底又能加薪了。但是眼睛的度数升高了，因为最近喜欢躺在床上看美剧。拥有特别的朋友圈，寂寞的巴黎华人高薪同性恋人士。最关心的朋友是卓天和邹逸，大概只是因为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喜欢Paul Simth，Yves Saint Laurent，最近就是这两个牌子。还有很多爱好，再写就占去太多篇幅了。

　　他们中还加入了Jeremy，爸爸是法国人，妈妈是英国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高中毕业以后就从事健身工作，参加过法国国内的搏击操比赛，有过前十的名次。喜欢本田汽车。开着一辆从英国买来的本田汽车。没错，是从英国开回法国的。方向盘在右边。开在靠右行驶的法国，让人觉得有点酷。和吴悦在一起之后，就觉得非常幸福。

　　今天，他们还没有汇合。
　　吴悦还没下班，忙碌地与同事讨论这一批设计的定稿修改细节。Jeremy在公寓做菜，等吴悦回家。
　　卓天刚从实验室回到自己的公寓，躺在沙发上思考晚餐。载淳则在前往与朋友聚餐的地铁上。邹逸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医生即将宣告的骨髓匹配结果。

　　一幅幅画面变换着布局和主角，不变的是角落里的倒计时。我们好奇地看着小小的浅红色激光字。

　　\"D-5\"

　　距离2016年11月13日只有五天了。

　　不久前，他们才有惊无险地送走了载淳的妈妈。还记得那次大\"骗局\"吗？载淳把卓天也请到了邹逸家里，慌称三人同租一间别墅。载淳妈倒是很满意这个\"安排\"，对卓天、邹逸两室友相当满意。开开心心地参观了他们的\"家\"，高高兴兴地离开巴黎继续自己和团队的欧洲之旅。这次事件以后，邹逸没有要回钥匙。他们在邹逸家更频繁地相聚，反倒这家的主人常常缺席。

　　在巴黎一个不显眼的现代中心医院，高层建筑中顶层的独立病房门咯吱被打开，Etienne和邹逸的主治医师康奈一起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笑容，面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的邹逸。

　　主治医师康奈先开了口，声音柔和却也掩盖不住愉悦：\"Adam，我很高兴告诉你，这一次终于匹配了。我们计划下个月替你进行手术。\"

　　听完Etienne的翻译，邹逸闭着眼止不住地笑。笑着笑着，举起双手，遮住眼睛，轻轻哭了出来。康奈拍拍他的肩，简单地用英语安慰他。他深知病人漫长的等待和治疗中承受着什么。

　　\"最近你的健康状况很好，今天可以先和Etienne回去休息。下周我们再见，到时候给你一份详细的手术计划。\"

　　\"谢谢你，康奈医生。我有个问题，下周五晚上我想和朋友参加一场摇滚乐队的演唱会。以我的状况，可以参加吗？\"

　　\"噢，是坐着观看吗？时长多久？\"

　　\"是可以坐着的，两个小时。\"

　　\"你的健康和毅力我都很了解。如果你一定要参加，那么请提前服用止痛药。感觉不舒服就回去休息。我不想干涉你的私人生活，只是我也希望你周六见到我的时候状况良好。\"

　　邹逸微笑着点点头：\"感谢你，康奈医生。我会注意的。\"
　　\"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康奈医生又一次拍了拍邹逸的肩，朝他笑笑转身走出了病房。

　　邹逸握了握Etienne的手，印象中第一次这样用力地握住Etienne的手。他们手心都是温热的。

　　\"一切都好起来了。\"Etienne笑着，把邹逸从病床上扶起来。窗外的夜幕降临，月光悄悄接替夕阳，幽幽点亮青天。

　　不时，躺在沙发上休息的卓天接到了邹逸的电话。

　　\"吃晚饭了吗？\"
　　\"还没。\"
　　\"出来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挂断电话，卓天便坐起身，伸手理了理睡乱的头发，拿起茶几上的手包就往门口走。披上今天出门时穿的黑色大衣。匆忙地弯腰正要穿鞋，却想到了什么，转而站直了打量观衣镜中人。

　　她最近理了短发，好像显得脸颊更瘦削了。她朝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似乎活泼了些。不由得打开身边的衣柜。不知多久没逛街买过新衣服了，身上这件大衣穿了好几年，这次看完演唱会一定要和吴悦去逛逛街才好啊。

　　卓天在衣柜面前认真地拨了两下，挑出一件去年冬天买的驼色大衣，拿出来换上。打开脚边的包，翻出夹层里一直备着却甚少使用的唇彩，轻轻在嘴唇涂了一层，抿了抿。满意地再一次朝镜子开心笑了出来。刚才准备穿的运动鞋暂时放到一边，又从鞋柜里拿出仔仔细细放置好的长筒靴。幸好是两三年前咬牙买的经典款，现在穿还不算过时。

　　一番折腾，卓天匆匆下楼。邹逸的车已经停在公寓门口，他高兴地下车，朝卓天热情地挥手。

　　\"你今天很开心的样子。\"卓天坐上车，边扣安全带边说。
　　\"是吧。\"
　　\"什么事情？那么开心。\"
　　\"哈哈，以后告诉你。不过，你今天可真拖拉。\"

　　卓天捋了捋头发，侧头看着窗外反问他：\"我有吗？\"

　　\"恩，有。\"邹逸微微一笑，转头认真开车。

　　\"我们去哪里吃饭？\"卓天不由得转移话题。

　　\"郊区的一家餐厅。很难预约到的。刚好今天他们有客人取消了。\"

　　卓天点了点头。看看自己的着装，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穿成这样不会被拒之门外吧？\"

　　邹逸扫视她一眼，笑着说：\"要不要先去买条裙子呢？\"

　　\"你可别逗我了。如果真的需要，马上掉头，我去换身衣服。\"

　　\"恩，可我正有一条裙子要送给你。\"

　　\"啊？\"

　　\"恩，很久以前就想送给你了。\"

　　\"我不信。\"

　　\"那你跟我回家。\"

　　十多分钟后，他们回到十五区的住处。邹逸让卓天在客厅稍等，自己上楼去取那件裙子。

　　见到裙子的时候，卓天自己都没法相信。祖母绿的妮子连衣裙，无法过时的剪裁，V领，长袖，长度刚到膝盖，精致简洁。乍见倾心，这一件恐怕是卓天见过最喜欢的裙子。

　　\"这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裙子。我让裁缝做了一件一样的，合你身。可当年的裁缝先生已经七十岁了，我亲自去求他才肯给我做的。前两天才做好送到巴黎。就当迟到的生日礼物吧。\"

　　\"这太贵重了。我……\"卓天望着邹逸手里的裙子不知说什么好。

　　\"喜欢就好了。你总不爱穿裙子。可我觉得你穿裙子很好看的。\"邹逸将裙子交给卓天，自己便坐在沙发上望着这女孩。

　　触到裙子的时候，卓天知道，她放不下这裙子了 。握在手心，质感温柔。这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裙子。

　　\"我该怎么谢你。\"卓天握着裙子，有些不知所措地问。

　　\"换上它呀。然后我们去吃晚餐。\"邹逸温柔地说。声音很细。眼神也不同往日。

　　卓□□他点点头，竟然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一溜烟，珍宝一般拿着裙子跑进卫生间更换。没有比这更适合自己的裙子了，穿上裙子，卓天情不自禁地看着镜子里的人。精致、温柔，居然还有些成熟。这是从未在镜子里出现过的自己。卓天犹豫了很久，走了出去。

　　见到卓女士的时候，邹逸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是种情不自禁地起立瞩目。过去和她相处的某时某刻有过这样的情不自禁，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一蹴而就过。他的眼神离不开她。

　　她从容地走到他身边，好像是衣服给了她这份额外的优雅和从容一般。她挽起他的小臂，笑着说：\"走吧，去吃饭。\"
　　\"好。\"

　　晚餐进行得很愉快，饭后邹逸和主厨相聊甚欢。卓天不太懂得法式料理的细节和精髓，站在一旁，却很喜欢就这样看着邹逸与他人聊天时自在愉悦的模样。

　　\"卓天，这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邹逸送卓天回家，在楼下有些犹豫地说。
　　\"恩，你说吧。\"
　　月色里，路灯下，她的脸庞白皙得有些透明，她的眼睛像一池湖水，把深沉的夜色投进你心里。秘密的话语突然失了色，明明是一个恰好的时机，可似乎还差了些什么，他把这秘密又一次锁了回去。笑容在脸上显得有些僵硬，他说：\"还是等下次吧。今天太晚了，晚餐很愉快。\"

　　她有些失落，还是从容地笑了笑，笑容和往常也没什么区别。她总是太习惯掩饰自己的失落。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样。

　　她张嘴说了什么，转身走进了公寓。

　　他却站在那里直到公寓大厅的灯自动熄灭。

　　\"D-2\"

　　夜里，吴悦在家收拾行李。明天就是星期五了，他们要坐早上的快车，在傍晚前抵达巴黎。

　　巴黎已经很冷了，吴悦拿出托运的中号行李箱，先塞了两件毛衣进去。这两件毛衣还是前年在巴黎的时候，和卓天一块买的。来了马赛以后就不怎么穿毛衣。衣服整理完，吴悦走进卫生间，整理了一下洗漱用品。箱子里剩下的空间塞进了很早就给卓天准备好的礼物。她一定会喜欢疯的。收拾完行李，吴悦躺在床上想。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着了，又想到明天的旅程和节目可够兴奋了。

　　就这样带着幸福的笑容躺着，迷迷糊糊的时候，吴悦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瞄了一眼是Jeremy，她朦胧中接起电话。

　　\"Oui, cheri.\"
　　\"悦，我的祖母去世了。\"
　　\"什么？\"
　　\"是，我明天必须回英国。对不起，悦，我有点……\"
　　\"Jeremy，你别太难过，想哭就哭吧，cheri。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此时此刻不能陪在你身边。\"
　　\"我没事，奶奶已经九十六岁了。我哥说她走得很安详。只是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Jeremy，奶奶不会怪你的。她会一直守护你。\"
　　\"谢谢你，悦。她会守护我们的。\"

　　放下电话，吴悦再也睡不着了。她突然想给独身的妈妈打个电话。国内正是周末的清晨，她妈妈接到视频电话也很惊讶。

　　\"悦儿，怎么了？这么晚都不睡呀。是不是想妈了？\"
　　\"恩，妈，我想你了。\"
　　\"呵，怎么了嘛，想我就回来呗。老在外面漂。我也快退休了。早就喊你回来陪我。\"
　　\"……唉，妈，太晚了，我睡了。你忙吧。\"
　　\"好，那个，照顾好自己。\"
　　\"恩，挂了。\"

　　吴悦失意地放下电话。侧转身躺着，手机的光亮突然灭了。眼前浮现起小时候，她的家庭还完整的时候。爸爸或许还爱妈妈。他们同进同出，连接送自己上幼儿园都常常要一起。争吵从她上小学的时候开始。那些画面伴随着刺耳的声音一同都是破碎了的，镶嵌在更久以前快乐明亮的日子里。这样无休止的争吵持续了好几年。最后，爸爸便离开了家乡，转身去了北京的高校。她后来知道，爸爸和女学生纠缠不清，因为妈妈的折腾，丢了工作，便决意离婚离开故里。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虽然被判给了妈妈，但她更愿意放暑假的时候去北京和爸爸住在一起。因为爸爸那里是新奇与快乐的。而妈妈身边只有无尽的细碎的苦恼和眼泪。上高中的时候，她不再要求去北京看望爸爸，她尽量陪伴在妈妈身边。她已经长大，足够理解当年发生的一切了。

　　可是，这样足够的理解便生出许多的怀疑。是啊，如果父母的婚姻是一个错误，那么自己的出生呢？和母亲的陪伴也是这样随着各自的怀疑生出许许多多的隔阂。一方面她毋庸置疑地爱母亲，母亲因为她放弃了恋爱与再次的婚姻，母亲养育她照顾她也深深爱着她。可另一方便，随着她的长大，她越来越像她父亲，多少次，她从母亲的目光中看出无奈和感伤。矛盾的情感，加上对于事业的追求，当然还有卓天共同的选择，她远远离开母亲，来到了这里。很显然，她也没打算回去。离那里越远，她越能忘却那些疑问和伤痛，越能感受到真正的自我。可是呢，Jeremy奶奶去世的消息却刺激了她。责任和爱鞭笞着此时此刻自私的内心。她咬着牙，她想起明天的摇滚乐演唱会。

　　想起MUSE的一首歌Resistance：

　　Use our secret safe tonight and are we out of sight
　　Will our world come tumbling down
　　Will they find our hiding place
　　Is this our last embrace
　　Will the world stop caving in

　　Love is our resistance
　　Keep us a promise they wont stop breaking us down
　　Hold me
　　Our lips must always be schooled
　　If we live our life in fear
　　I\'ll wait a thousand years
　　Just to see you smile again
　　Kill the press for love in peace
　　You\'ll wake the far police
　　We can hide the truth inside
　　We must run
　　We must run
　　It\'s time to r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