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样子》颜昭晗

1、一

　　我抬头看了眼律师事务所咨询处墙上的挂钟，上午十一点半。我站起身告辞，陈皓童提议要请我吃饭。

　　陈皓童是我的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六七年，彼此都一直保持着联系。一年前，他新婚老婆跟个煤老板跑了，我还专门给他打过好几个小时的电话劝他放宽心，惹得兰海大为不满。经此变故，陈皓童就专门接手离婚案件，当时还开玩笑地跟我说“以后有困难就找我帮忙啊”。

　　我没有想到世事竟如此无常，一年之后，我真的因为婚姻问题，坐到了陈皓童的律师事务所里咨询。

　　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看着满桌子婚姻法相关的资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婚是非离不可了。事情完全是兰海单方面的过错。我们结婚两年了，他却在一个星期前跟单位的女同事滚了床单。本来这事我完全被蒙在鼓里，那女同事也是个贱|人，给他发了条言语露骨的彩信，还配上两人的床照。我记得看到那条短信是刚吃完饭的时候，兰海在厨房刷碗，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仿佛都碎成了片片碎片，分崩离析，血全往头上涌出去，手脚都在颤动。照片上面浓妆艳抹俗气不堪的女人，依偎在一个睡眼朦胧的男人身边。

　　那男人是我的丈夫，是曾经跪下来对我求婚的兰海，是发誓给我一生幸福的兰海。

　　后面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那几天过得真是昏昏沉沉。我一向不将情感外露，所以我没有吵，没有闹，默默地收拾了生活必备品回娘家了——我们的婚房是兰海买的。兰海跟我解释过不下一百次，他喝醉了酒啦，只是一时冲动啦，只有这一次啦，他最爱的只有我啦，如是云云。

　　这样的理由，我相信，言情小说中也被用烂了。但我有洁癖，我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和这样的女人有染。他们上了床，他们接吻，做了前戏，然后翻滚。女人的口红印在他的唇上，他再用这唇来亲吻我。我忍受不了。

　　我看着卫生间里摆放的，和兰海共用的洗发水，洗面奶和牙膏，内心翻涌出来的恶心感觉几乎要让我冲到马桶前呕吐。

　　这一个星期来，兰海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把他电话拖进了黑名单，他就用别的号码打过来，联系我每一个朋友来劝说我，要他做什么都行，只要不离婚。他把电话打给了我的父母，被我母亲在电话一顿臭骂，直说得他无地自容。

　　我的母亲也是支持我离婚的。她的洁癖和高傲比之我更甚，在她看来，女婿背着女儿和别的女人上床，那个小三还把照片给发过来，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人生污点。

　　我冷笑道：“把那女人杀了，你也能做到？”

　　兰海没有回复我。当然，我知道，他做不到，我只是吓唬他而已。

　　从回忆中艰难地回过神来，我看着陈皓童，挤出些微笑：“那吃饭的地方就由你定了。”

　　吃饭的时候，陈皓童说：“常莹，我看你也别太难过了。想离就离，你才二十六岁，又没孩子。我知道你这人爱钻牛角尖，心里那个坎过不去，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他说着，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往我放在桌上的手这边挪过来，目光却十分正直诚恳，好像只是为我着想一般。

　　陈皓童挑的这家餐厅很不错，环境优雅，人也不多。饭店里在放一些老歌，听起来颇有些怀旧的味道。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兰海的时候，是和一大帮朋友去KTV，他是我某个朋友的男朋友的同学的朋友——总之关系有点绕。那时候，他点了一首罗大佑的歌曲，《你的样子》，他拿起话筒唱歌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目光飘忽，最后定在我的身上。

　　只那么轻轻一眼，似乎在看，但是要探寻他的目光时，他的眼睛又挪开了，眼神深邃得看不见一点波澜。

　　兰海，他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深邃，摸不到底。所以他和别的女人上床这事，我在讶异和愤怒之后，竟然生出了深深的恐惧。两年了，我们结婚有两年了，我还是摸不透兰海。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如果生活了两年，还是这个样子，那么只能说明我的婚姻是失败的。小三事件只是导火索，说到底，或许是我和兰海没这个缘分，还不如早早分了。

　　餐桌上，陈皓童的手已经碰到了我的手指。我没有动，心不在焉地想着兰海，于是他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像是安慰一般，很快又把手收了回去。我没在意，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我，死死地盯住我，仿佛要用目光将我杀死一般。我转头四处看了看，没什么异常的，大概是我神经过敏。

　　手机忽然又响了，来了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发过来——我把兰海的号码放进了黑名单，所以他只能不停地更换电话号码来跟我联系。

　　莹莹，我错了。求求你不要离婚，你要我做到的事情，我会做到。希望你能说话算数。

　　奇怪了，我要他做到什么事情了？我不图他的那点钱，也不想要他的房子，我只要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个名字。如果他能做到这个，又说什么“不要离婚”？我似乎说过气话，如果他把那女人杀了，我就不离，不过他总不可能真去杀人吧。

　　手机又响了，还是兰海发过来的短信：莹莹，吃完午饭你就回家，我会给你交代的。

　　真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现在在吃午饭。不过在家里，平时我们也都是这个点吃午饭的。饭一般是兰海做，我总是嫌弃他做得不好吃，但自己又时常懒得下厨。兰海无怨无悔，还自己偷偷上网下载了许多做饭的视频来学习。可惜他天生就不是做饭那块料，同样的食材，完全按照美食食谱上的步骤来做，好像还是差了那种味道。

　　“怎么了？是你老公给你发过来什么短信了？”陈皓童见我看着手机半晌不说话，就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摇了摇头，收起了手机。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胃口。看着窗外的阳光，总有点晃眼。我又感觉到有人在盯着我了，使劲眨眨眼睛，只是幻觉而已。这个离婚闹得，只怕我现在更需要的不是去律师事务所咨询，而是去心理医生那儿咨询。

　　“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们可以还在这里吃饭。我下午没什么事的，可以陪着你，逛逛街，调整心情。”陈皓童说话的语气很诚恳，妇女之友一般。我笑道：“你这么体贴，你老婆还要跟你离婚，真没眼光。”

　　陈皓童摇了摇头：“不提她了。你今天晚上有什么打算没？”

　　我想着兰海给我发来的短信，字斟句酌道：“我想……回一趟家，取些东西。”当然，我心里是抱着一点点的希望，也许能和兰海谈得通，离婚的事情可以搁到一边去。结婚这两年，他对我非常好，如果不是出轨的这事，我们应当还是一对多恩爱的夫妻。

　　也许真的只是酒后一时冲动。他那个女同事不是什么好货，兰海公司的同事都跟我说过，她几乎和公司里每一个男员工都上过床。可是……她自己把自己当公交车，兰海都结婚了的，也不能自轻自贱成嫖|客吧。我越想头越疼，索性什么都不想了，只看着饭店里摆放在我对面一盆花发呆。

　　如果我们不离婚，又能怎样呢？兰海在出轨前做得够好的了，哪怕是说为了补偿我，还能如何。

　　其实我自个儿心里也清楚，就是我自己的这道坎过不去，好像有只小虫子在心里咬着，又疼又恨，只想将那一大团血肉全都给挖出来一般。

　　陈皓童有些担心地说：“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我想，和兰海这一谈还不知道要谈多久呢，怎么好意思让陈皓童等着我。就婉言道：“不必了，我让娇娇陪我去，取了东西就走。”陈皓童这才说：“那你可自己注意啊，你和娇娇两个女孩子……有事情，就赶紧给我打电话，可不要把你老公给惹急了。”

　　真是奇怪了，他明明是怂恿我离婚的，此时左一个你老公右一个你老公倒是说得顺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