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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表白 ...

  •   一入宣室殿,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幅壮丽如许的游龙戏海墙画,墨色与朱红相间,色彩明丽大气,笔墨大开大阖之间勾勒出一条在狂风巨浪之中翻腾的巨龙,龙尾正好压在一卷狂狼之上,掀起万顷风波。墙画下面是一两阶梨木榻,上头齐整地放置着一张高约寸许的墨几子,周围早已经铺上了毛织地毯,靠在上面柔和舒适。而墨几子旁边矗着一尊铜鹿角立鹤,立鹤引颈昂首伫立,双翅作轻拍状,两腿粗壮有力,形态健美。鹿角与鹤的头、颈部有错金云纹。不愧是帝王居所,气势非凡。

      此刻白周正半拖办请地将夏雪拉进殿内,可亏了他这张嘴皮子,一通死说活说的,总算是把夏雪带来了。可惜他心里还是担着一根弦不敢放松的,撤了宣室里头的宫人,这才低声道:“夏小姐也别怪奴才多嘴,前几日您回长安遇着的事,若非陛下早早派人在您身边护着,那帮子刺瞎了的眼的歹人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小姐您呢!咱陛下就算是个嘴硬心也硬的主,可到了您这边也都化为一滩柔水。您呐,能受着就受着,不能受也别拒之千里。好歹有圣宠在,多一份倚仗,您说是也不是?”
      白周是两朝内侍了,先帝去后又伺候了今上。他可以说是看着皇帝和夏雪他们一起长大的,说是奴才,可实际上更像长辈。
      夏雪虽然有心反驳,但对着他也只笑笑:“白大人说了这么多该口渴了,先去用一杯茶吧,一会儿陛下若是同我吵起来,更有的你忙了。”

      白周登时苦瓜脸:“我的小姑奶奶呀,奴才这一颗年迈的心禁不起你们这般折腾啊,您每次同陛下闹僵,他可都要变着法地拿奴才出气,奴才每月一次出宫放风的日子都被克扣得所剩无几,您若是再要同陛下吵……奴才这日子没法过了!您不如给奴才一刀还来得痛快!”

      听他这么一通哭天抢地,夏雪不怒反笑:“白大人,你这利索的嘴皮子真能把榆木疙瘩也说活泛了,按说陛下喜静,怎么就留着你在耳旁敲锣打鼓呢?”

      白周一听,象征性地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奴才虽聒噪,但说的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陛下圣明才不同奴才计较。姑娘你也是明理的主,奴才才愿意冒着杀头的罪,跟您说这些个糊涂话。您呐,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就当奴才放过一个屁,风吹过就散了。”

      “朕看你这屁又臭又长,真该拿块布塞紧了,丢溷藩去喂屎壳郎。”一道霸气的声音霍地虽殿门传入,背后是漫天的午后金光,在他身前拉出一道颀长威武的影子。

      夏雪眯了一下眼,被那景象震到了:金光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一道剑眉如刀削成,飞入鬓角。墨色长袍上纹绣精致,勾出一个蕴藏力量又不乏倜傥的七尺男儿身。

      待回过神来,皇帝已经近在面前,正抬手靠近她的脸,也不知怎么的触到她不愠不怒的眼却又将手放下,只拉着她朝梨木塌上坐,而白周早已见机掩门退下了。

      许是白周刚才的话起了作用,夏雪这次很顺从地坐下。

      皇帝喜出望外,心道是这傻姑娘终于开窍了,忙握住她的手,拿捏着语气柔柔道:“阿雪,自你五岁时被送到太皇太后身边养着,我就成天成天地想和你这小妹妹玩在一块,那时候不懂这叫什么。可后来我一见到你同别人笑就生气,一见不到又总梦见你,我这才算是咋出点味了。十年青梅竹马,我也就等了你十年。奶奶和娘她们往我宫里送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可我总要拿她们同你来比一比。这个鼻子眼像,留;那个笑起来三分样,也留……可我留着她们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因为说到底她们谁也不是你,不是我要的人……阿雪,我在你这里就是个不懂事的楞头小子,捧着一颗心急吼吼地想要砸你怀里,可你怎么就忍心不接呢?”

      夏雪也并不是真的冷心冷肠,听着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一颗心早已沦陷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这么多年逼着自己狠心推开这痴心人,她自己心里又何尝好过,不过是锤他一钉子,又在自己身上凿出一窟窿罢了。
      可谁人能忘记这情分中间还有一条血淋淋的性命?

      夏雪撑了撑干涩的眼,挺直身体,慢慢地从皓白的手腕上退下那失而复得的银钏,又从怀里掏出手绢,细心包好才递到皇帝手掌心:“那年生辰,你一瘸一拐捂着腚子跑来太皇太后宫里送了我这个,我真是满心欢喜,日也看夜也看,放在枕头底下生怕人觊觎……那时太皇太后打趣说要将我嫁给你,我还腆着脸说‘多谢姑奶奶’,论脸皮阖宫上下找不出一个比我更厚的,那时我真是铁了心以后要嫁给你的。”

      这些话皇帝从未听过,小时候一直同她闹,后来长大了,出了这样那样的事,没等情熟了捂热了,她就已经不远不近地生分了,何曾跟他说过这些情真意切的话。皇帝虽心里清楚明白这丫头对自己也不是没意思,可明白是一回事,听她说出来又是别样的。好似是一波赤色的暖潮撒着欢地扑到他身上,扫了一秋的萧瑟不说,还香满香满的,别提多润心了!

      看着皇帝露出笑意,夏雪心中一痛,咬牙继续说:“可你知道太皇太后山陵崩前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什么吗?”夏雪拉起皇帝的手,学着太皇太后苍老又孱弱的声音说,“丫头啊,等我走后,找个普通人家嫁了吧。”

      夏雪声音哽了一哽,眼里却还是不带水光:“我那时还不明白老祖宗这话里头的意思,后来……您一纸诏书赐死了冀王爷,我总算是懂了。他冀王爷有什么过错,我左思右想,他不过是结交了我父亲这个忘年好友,说他谋逆叛国?陛下您也不信吧?他是多好一个人啊,可偏偏他跟我们夏家有关系,偏偏他又是高祖的嫡孙,甚至比您的血统还要纯,辈分还要正……就是因为这些左左右右的,就有人替您开路铲除了他。所以陛下……老祖宗是担心啊,我若是嫁给了你,夏家迟早得盛极立衰、大厦倾塌!”

      宣室内古兰一阵一阵从蟠龙座博山炉里冒出香气,竟好似带出一寸寸无声的呜咽。

      夏雪忽然起身,双膝跪地,重重叩首,声音铿锵有力:“陛下,您在阿雪心中一直是敢作敢为的圣明君主,阿雪爱您更敬您,抛却了这捆缚手脚的儿女情长,您必定能成为千古一帝,开创盛世大业!阿雪今后不管在哪,都会为您治下河清海晏的河山祝祷。”

      皇帝手掌松了松,透过窗帘镂空的门芯里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木,心下一片凄凄茫茫。直到夏雪退下去很久了,他还没有动弹,入定一般扎在宣室的木榻上。原以为情伤是那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伤,必定得痛得满身是血,临了了才知道这是把陈年旧物,两刃都生了锈,顿顿地磨在心上,喊不出声的疼,还在舌根里塞满了黄连,张嘴都是一个苦字。

      **

      长公主乘专司马车先行回府了,夏雪出了宫门竟见到自家铜面马车候着,不觉吃惊。待马夫从车上跳下来,正正地望向她。她这才露出和善一笑:“参商?你怎么来了,身上大好了?驾车过来不会裂了肩上的伤吧?”

      参商将缰绳绕过马头,置于衡辕上,才缓缓道:“本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哪有那么娇贵。我有事同您商量,见您这么晚还没回就索性驾车过来接,想不到还真接着了。”

      他说话实诚,一板一眼地问什么答什么。夏雪却觉得此刻的他亲切可喜,好似一场及时雨,在她腿软无力、嚎啕大哭之前赶到。
      因为这会儿除了他,不管来的是府里哪一个人,都能一眼看出她在宫里又干了蠢事。

      参商从马车上搬下小杌子,掸了掸衣裳,这才伸出手臂,请着夏雪上马车。待她上去,遮好帘子,他收拾了小杌子,跳上横梁,驾着铜面马嘚嘚地回夏府去。他本就是马夫,伺候马儿是一把好手,驾马车更是四平八稳。然而在这平稳里头,他却听到了帘子里头轻微的哭声,眉间一抽,手拽紧了缰绳又松开、拽紧又松开,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自顾自地驾车。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传出一声翁鼻子的声儿:“参商,你可有心上人?”

      参商一个不小心勒了马,惊得马儿好一阵嘶蹄。
      他笑了:“您这可问倒我了,哪有姑娘愿意跟着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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