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圣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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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领着夏雪在廊腰缦回、亭台楼阁如同迷宫的府邸里穿梭，一面简要叙述着近日府中事宜：“小姐出门的这阵子，府里一切都好。今日是太后亲弟弟，萧宰相的婚宴，大人应邀去了，吩咐说会晚归；夫人此刻正在房中候着，她原本说是要亲自出来接您，叫老奴劝住了。前阵子夫人刚得了风寒，这会儿是吹不得风的……”
夏雪冲管家露出感激的笑容：“木叔，这事你做的很对。娘的身体向来不好，这次我去守陵三月，无一日不在牵挂。我请人寻了些稀罕药材回来，希望有用。”
管家木叔感慨：“小姐孝感至天，夫人肯定会好起来的。不过老奴有一事不明，听仆人说您在路上遇刺了，可有受伤？”
夏雪收了脚，在距离主屋还很远的地方转过头，脸颊上是一抹疑惑的神色：“什么遇刺？木叔怕是听错了吧，我来的时候叫‘鱼刺’卡过喉咙。”
管家很快笑了起来：“哎呀，年纪大了，耳力不行了。鱼刺，就是鱼刺，是老奴听错了……”他的视线落在小姐身上那一抹抹惊人的血色上，不无担心地问，“那后来呢？鱼刺取出来了吗？小姐可伤到哪里了？”
夏雪笑着摇头。
虽然她并没有受伤，但那一身染来的血迹必定会吓到自家娘亲的。因此她交代管家先去通报，而自己却回房换上了干净的深衣。
那深衣为交输裁制，即整块绸缎对角裁开，曲裾缠绕数层后分别垂挂于后摆两边，状似燕尾。虽是家中常服，但面料柔软，其上又以金线勾出片片卷云纹。莲步移动时候，如日下翻涌的海浪金波，又好似风中摇曳的金麦稻穗。而燕尾垂地，一路迤逦，更添上几分女性之柔与美。
在错金嵌银的三环钮铜镜照了一周身，确定自己都收拾妥当了，夏雪这才提起衣摆去了主屋。
门外的奴仆不知何时都被遣散了，房门微微开着一道缝，透出阵阵都梁香。
夏雪脱了鞋，动作仔细地推开雕花移门，轻声唤：“娘，阿雪回来了。”
鎏金铜豆形熏炉正袅袅地吐出白烟，墙上青玉五枝灯还留着昨日燃尽的蜡油。合榻之上有一人单手托着脑袋，正闭目休憩。
夏雪初初是一震，而后缓缓地敛衣垂首，无声地跪了下去。在这片死一样的寂静里，她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和那人绵长沉稳的呼吸声。
沙漏里不过漏下几颗沙子，夏雪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日夜，漫长而煎熬。木地板将凉气压上膝盖，血脉不畅的部位渐渐僵硬，继而麻木……
“你回来了。”合榻上终于传来声音，是一道属于男性的霸气之音，不是夏雪的母亲，更不是她去参加宰相婚宴的父亲，而是……
“夏雪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个叩首大礼行下，忐忑终于提到了最高处。
此刻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庸朝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是那个少年登基心怀猛志的霸气君主，是那个能捧人上天也能打入地狱的杀伐之人……而他，早已经不再是那个跟儿时伙伴一起逃学堂、干坏事的“马其”。
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之后，墨色蟒袍一角出现在夏雪视野里，她能感觉到头顶上那重若千金的抚摸。
她再一次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高呼万岁。
那蟒袍却猛地一甩袖，随机折身上榻，不怒自威：“如今朕的话是越发不好使了，夏雪，你可知罪？”
夏雪又是一叩首，谦卑道：“知罪。”
“你自己说罪在哪里。”
夏雪咬了咬唇：“冲撞圣驾。”
大庸皇帝倚在合榻上，突然笑了起来，戳着心窝子道：“冲撞，你何止是冲撞？你是一刀一刀伤了朕的心。”说着，他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行了，陪朕这个失意人坐一会儿吧。”
夏雪这才慢慢抬起头，皇帝还是那么霸气，与生俱来的威严，他只消眉头一皱，天下人为之担忧。通天的权力却也是通天的无奈。他不能错，错不得，因为一错可能就是无法弥补的灾难。可偏偏，他犯了一个最大的错处。
他说他伤了心，他说他是失意人。
可他向来是最会颠倒黑白的。
夏雪摇晃着起身，脸上越发谦卑：“时间不早了，请陛下回宫。夏雪明日必定去未央宫谢罪。”见榻上人还没动作，她扬声，“内侍大人在外面吗，内侍大人请进来，陛下要起驾回未央宫了。”
皇帝一言不发，一双鹰目落在她身上，好像是两支带着倒钩的箭，一下就能在人身上扎出无数个窟窿。
“太后说朕太纵容夏家，她错了，朕纵容的不是夏家，而是你，夏雪！可偏偏，你是个没心没肝的冷血东西，不知好歹！”说完，暴风一般起身，喝来内侍，转眼就踏出了夏家主屋。
一切恢复平静，好像圣驾从来没有出现。可是空气中残留的古兰香气却怎么也挥之不去。那是未央宫的味道，是夏雪曾经熟悉的味道。
只怪时光太有魔力，它把青涩磨平，把亲密变疏远，把曾经的挚友化成一抔黄土。时光都去哪里了，那些愉快玩耍、亲密无间的时光都去哪儿了？
夏雪僵直着的肩膀终于塌了下来，她无声地落泪，为的不仅是那失去的时光更是那些曾经在他们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却又失去的人。
过去，终究还是过不去了。
“阿雪？”身后传来的一声呼唤声打断了夏雪的思路，她推起笑脸，转身。
雕花移门外那亭亭而立的正是她娘夏郭氏。夏夫人虽然已过而立，但得益于平日保养，依旧是面容姣好、身段玲珑，比之女儿夏雪更多了几分女性之成熟与柔媚。她的媚是媚到眉眼上头的，那眉梢宛宛若远山含黛，眼中水光盈盈，更有美人卧蚕……光是看着就已经叫人心神一漾。
夏雪引着她坐上合榻，偶尔退后几步，庄重地跪地、叩首：“女儿三个月未在娘跟前尽孝，还请娘恕罪。听说您刚得了风寒，女儿……”
一声浅浅的叹息从合榻上飘散开来：“阿雪，你不用这样，娘不是不明白的人。当初觉得让你进后宫是最好的安排，现在娘还是这么想的。刚才陛下身边的内侍又送来了许多珠宝首饰，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见女儿不说话，夏夫人拉着女儿来到自己身边：“娘没收，又让内侍拿回去了。可是阿雪，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按说你和陛下自小青梅竹马，他待你也是真心实意，怎么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他。这一次是罚去守陵三月，那下一次呢？陛下他是九五至尊啊，他怎么可能一次次让你这般抗拒？娘担心你啊！”
那一句担心同刚才的叹息一样沉重地撞在夏雪心上，她缓缓地把自己埋到母亲怀里，道：“娘，我有分寸的。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我这三个月也是因祸得福。在那边打听到了不少稀奇的药材，等我慢慢熬给你吃，一定能让你赶快好起来的！”她扬起一个纯真的笑脸，“也免得爹总是寂寞长夜，独守空闺……”
夏夫人脸上瞬间彤云密布，笑声兜不住地连串儿往外跑，她无奈地用手戳着女儿的脑门：“你呀，外头都说你知书达理，也就爹娘知道你这调皮鬼不正经着呢！”
母女俩三个月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可夏夫人身子不好。夏雪陪着她用了晚膳，看着她喝完药睡下，才放心地离开了主屋。沿着蜿蜒的游廊，路过四角飞檐的风雨亭后转入了客苑。
外头桃树、李树交错生长，将客苑团团围了一转。走入客苑里面，可以看到四合院式的构造，四间坐落于东西南北的厢房共同面向中间宽敞的院落，院子里搭着瓜木藤，藤下还铺着凉木席。等到夏秋时节，这里最是惬意舒适。
管家木叔刚从里面出来，见着门口的小姐，忙迎出来：“小姐，您带来的那位没有大碍了，可是……”见小姐递了一个和善的眼神过来，他接着说，“小姐清楚他的来历吗？老奴看他不像一般的下人啊。”
夏雪笑了：“可不是，他还是挑刺的好手，卡在我喉咙里的鱼刺就是他给挑出来的。”
说完，迎着夕阳里进了四合院里朝南的那一间。
一进门就看到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夏雪隔着一段距离，坐在莞席上：“你暂且在这里住下来，缺什么找木叔。等你康复之后，我再做安排你的去处。这样可好？”
“好。”那人的声音还是那么撕裂沙哑。
暮色撒进屋内，带来一片昏暗。夏雪剪了豆形灯的灯芯，重新点燃，语气自然如闲聊一般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床上那人望着她背影，却缓慢、郑重道：“请您赐名。”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圣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