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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爸爸的忌日,她却没有去爸爸的墓前看爸爸。
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她那天特意穿了一身黑裙,在家里吃了极简单的两个素菜。刘阿姨说她太瘦了,怎么吃这么少。她苦笑了一声,说不饿。
饭后,她去了教堂。红砖教堂掩映在一片绿色中,哥特式的建筑,看上去是那么的神圣。白色的耶稣塑像立在正中,慈爱地俯瞰着人世间的浮华,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普度众生。尖尖的屋顶上悬立着纯白的十字架。她每每看见十字架,都想到那曾经被钉在上面的耶稣,用血浸染的十字架,带着血的神圣,不可亵渎。
教堂内,白色的廊柱、白色的屋顶,一切都是那么的圣洁,好像天使的翅膀。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进来,像是一条条彩虹,美艳夺目。棕红色的木椅一溜排开,哪怕只是轻轻触碰,仿佛都可以感受到神明。
已是下午,教堂里没有太多的人,只有三三两两的在垂头祷告。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怔怔地看着正前方的十字架,只感觉到心里一阵情感的涌动。
在这神圣的地方,她感觉到自己灵魂的肮脏。她怀着敬畏的心情,像是怕自己的污浊之气搅乱了这圣洁之地。
她把头靠在圣经上,这就算是她对爸爸的悼念了,然后虔诚地祈祷。
爸爸,你还好吗?爸爸,原谅女儿。
两句祷告词还没说完,她已鼻头发酸。但她不能哭,只能忍着。谁让她此时是华太太呢?她早已不属于她自己。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声音突然传来,她蓦地抬起头,看见身边坐着一位男士。他一头棕色短发,鼻梁高挺,整个人很瘦,看上去却神采奕奕。典型的欧洲人长相。那男士温柔地看着她,带着点点笑意。她赶忙用手擦了擦眼眶中还没有流下的泪,说:“哦,没什么。”
“无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天父讲。他会帮你的。”他轻轻地说。他的中文很好,完全没有口音,倒像是新闻联播的播音员,字正腔圆。
她没有说话,却盯着他脖子上的十字架出了神。
那是个银白色的十字架,银白色的链子绕着脖子。极简单的样式,没有过多的繁复,却带着简单的虔诚。他说:“主会与你同在的。”说完他起身离去。
许久,她才缓过神来,他已经消失不见。
他是个神明吗?是上天派来安慰她的神明吗?
她不知道,只是看着面前架子上的圣经。那本书的封面是黑色的,像是无底的深渊,却有烫金的圣经二字镶在其中,璀璨耀眼,像是深渊里的金色希望。
她随意地翻看了几个章节,心渐渐趋于平静。
离开教堂时,突然接到华景虓的电话。他说他要去日本出差,临时决定的,马上就要上飞机了。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不会太久。
华景虓去日本后,江忆词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下来。她猛然间发现,自己之前实在是太累了。她一直紧绷着神经,跟他周旋。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她都要思量三分。是进是退,是攻是守,她马虎不得。
他经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她辨不清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每每这时,她就权当他是真的高兴。她苦心经营,好似终究得到了他那么一点点信任。他把她当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只有他,而他,却不是只有她。
他走后的夜晚,特别的漫长难熬。她从来不知道,夜竟然这样的孤寂。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一丝生气,就像是一栋古旧的老宅,沉闷,压抑,让人窒息。如果她不发出一点声响,真害怕会坠入这没有边界的寂静中。
她不禁嘲笑自己,怎么竟然贪恋起他在家的时光?
贪恋?
这个词在她脑中仅仅是一闪而过,却让她害怕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一种可能性,这也是绝不能发生的。他是她的仇人,是她处心积虑要对付的人,怎么能贪恋呢?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自己多想了,倒是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给放大了。不过是因为长夜的黑暗包裹着人,她有些害怕罢了。
床头摆放着他和她的照片。照片里,她穿着一身波西米亚长裙,站在加州的海滩边,回眸一笑。整个人蒙在金色的光里,好像是一个幻影。而他则只有一个虚幻的背景。她记得,当时他正对着她笑。那天他们注册结婚,她说要去海边庆祝,庆祝自己终于嫁了出去。他爽快地答应了她。
两人在海滩上放肆地大笑,好像什么浮世都不存在一样,苍穹之间只有他和她,只有彼此。天很蓝很蓝,海水也很蓝很蓝,本是有些忧郁的颜色,却被他们演绎出了快乐。她相信,那时她的笑是真的,他的笑也是真的。就在那样的一瞬间,有一个人拿相机拍下了他们的那一幕,留下这光与影的不太真实的影像,美好得不真实。
从加州回来以后,他就把这张照片摆在了床头。她问为什么。他说这是个警示牌,提醒他这个女人只爱钱。她笑着没有再说话。
其实从她搬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没有见过施曼文讲的那些。什么床头他和妈妈的合影,什么张大千的水墨画,什么房子后面的风信子,她统统没见到。她看见的,只有床头他和她的这张合影,墙上挂着的,也是他自己写的一幅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而屋后只有大片碧绿的草坪。
她不知道是施曼文信口胡诌,还是他特意全部换了。她不知道,也无意知道,反正她已经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