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图归之墨魄琴心》白瑾萱

2、第一章 枯木逢春

　　榣山府上那株枯萎了四万三千年的杏花，三天前竟然开花了！
　　这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神哉，怪哉！
　　自从四万三千年前，我初嫁到太子长琴府上开始，这株杏花就一直是枯萎的典范。每次这府上有小厮带新树苗来种植时，老管家桑普就会好生嘱咐：“千万种好了，别像那株杏花一样，一枯就枯了几万年。”
　　我也曾经很好奇管家为啥不把那棵枯树挖了重载，几次逼问下，老管家才偷偷地同我说，这树已然是整个南荒之地的“枯萎典范”了，谁家的园丁要是不好好种，主人们便会组团让这些园丁们到这院中参观这棵杏树，以为前车之鉴。
　　所以，虽然它枯萎了，但却还是这府里重要的副业，有了它银子花花而来，故十分地砍不得。
　　我自入了这府，便和桑普的关系便甚好，因为他是这南荒之地唯一相信太子长琴还能醒过来的人，当然也就顺理成章了成了这府里唯一不把我当“寡妇”的人了。所以，对于他的话，我向来都是奉为箴言，牢记在心的，哪怕是要我表在框里，挂在墙上，日日相对之，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如今，他却告诉我这树它竟然，竟然要开花了，而且还说是太子长琴醒过来的征兆。这真是让我难辨真伪，三观尽毁。
　　我这个一进府就抱定了守寡一辈子的烈性女子，一下便找不到了人生的支点了。
　　好在我还有个男闺蜜，名唤藕子，生活没了意义时，他还能给我点“心灵鸡汤”喝喝。之所以叫他藕子，是因为四万年前初见他时，他的两只白花花的手臂竟然圆鼓鼓得如同两支刚出水洗净的白莲藕。
　　这可是我离开中原之后第一次见到相似之物啊！所以，未解思乡之情，我便给他起了这个藕子的名字。
　　于是，正当我埋头伏在案上，苦思人生支点的时候，便有了以下这样一段对话。
　　——“紫墨，你要是真的觉得难以接受，你就一壶开水浇过去，把那株杏花烧死，如何？”
　　——“藕子，我不想杀生。”
　　——“要不你就别当回事，反正就是侧妃，他醒不醒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藕子，他若醒了，我就是想不见也不行了。”
　　——“要不，你就权当看热闹，陪我到门口去看那几千个小娘子吧，一天看一个，青春永不撤；十天看一打，想老都没法。”
　　——“藕子，我是个女的，看小娘子不是我的嗜好。”
　　原本以为无甚大碍的三推四驳，却终于把这个小小男子汉给激怒了。只见他一怒之下，噌地一声跳上了我伏着的案几，稚嫩而黏糊的大声喊道：“那你想怎样？”
　　这一声吼叫，虽然还是改不了他这四五岁年纪的娃娃音，但也着实把我吓到了，只得抬起头，看着他那张气得粉嫩的小圆脸蛋。
　　我本来就心情不好，此番他这娃子竟然还来与我相争，实在是欺人太甚！于是我不由得拍案而起，喊道：“你这是要和我吵架么？！”
　　藕子将两只手撑在背后，强硬地回道：“是又怎样！”
　　我强抿着嘴，紧盯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吼道：“既然你想要和我吵架……那我们还是去看小娘子吧。”
　　“啪”一声，藕子从那桌子上跌了下来，差点摔成了藕饼。待他坚毅地撑着站起来时，圆乎脸上的眼睛里已还放着野狼见到吃食的时候才会有的闪亮。
　　果然，男孩子爱看小娘子的癖好，无需教导，自学便能成材。
　　藕子手上肉窝里的伤口还没顾上，他便灵巧地动着舌头文质彬彬地威胁道：“那现在就去，谁不去，谁就是后院池塘里老龟上君还没孵化的的儿子。”
　　“呃……你说‘王八蛋’是不是更好懂一点……”
　　就这样，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领着藕子上了这榣山府院中央的围墙，坐在琉璃瓦上，七嘴八舌地和藕子谈论起了前庭那些早早就在此排队的小娘子们了。
　　太子长琴信奉道法，对太极八卦的造诣极深，所以在他还没昏睡的时候，这院子就已经是这种八卦的形状了。白色的为前庭，黑色的为后院，中间架了一座围墙，以示黑白分明，内外有别。
　　我在这里虽然只住了四万三千年，平日里也只是在后院溜达，但鉴于我曾经在恩师玄米大师的门下学过两天八卦，倒也还知道这其中的奥妙，所以，在八卦里找个看“八卦”的最佳位置，我倒也还是在行的，而藕子的赞叹也印证了我的这个实力并非夸口。
　　“哇，紫墨，你找得这个位置还真是好，这院子里三四千的小娘子，我个个都能看见。就连她们手上信物，我都能辨别出来。”藕子骄傲地站在围墙上，圆鼓鼓地肚子挺着我新给他秀的那个莲花肚兜，如阅兵般威风地说着。
　　我看他这般不明真相，怕他越陷越深，上了邪道，影响自己的健康成长，便忍不住出手相救：“哎呦，藕子，你看得再仔细也没用，这些小娘子拿着当年收到的信物，在这里不吃不喝地等了三天三夜，为的是见太子长琴一面，与你有什么相干？”
　　“与我怎的不相干？这些小娘子都是为了找长琴哥哥成婚的，但长琴哥哥只有一人，能力终究有限，娶不了这许多，所以作为你夫君的兄弟，等长大了，我自然要帮着他娶几个回去的。”
　　这家伙的理直气壮，直让我不知如何往下接，只能干笑了两声，劝道：“等你长大了，她们也都老了，你可还要得？”
　　藕子的心思，总算是被我这一句话给搪塞了回去，我见他顿了顿，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心里稍稍安稳了些。
　　不料，只一瞬，他便又抬起头，兴致勃勃地冲我讲：“紫墨，我想了想，还是与我相干的。这些小娘子都是来找你的夫君成婚的，但你毕竟只是用来冲喜的，能力终究有限，应付不了这许多情敌，所以作为太子长琴侧妃的闺蜜，等长大了，我自然是要帮着你娶几个回去的。”
　　这番话，本是有些侠肝义胆的气氛的，但不知为何，从藕子的口里说出来，却这么地像歪理邪说，让我生气。我咬牙凝视着他，冷冷嗤道：“藕子，你一定要拿那‘冲喜’来说事么？”
　　听了这话，藕子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原先还油嘴滑舌的他，一下也静下来了。
　　这四万三千年里，他有四万年的时间和我呆在一起，我到这冲喜的缘故他自然也是早早就知道的。当年，若不是阿爹的缘故，我大可在家安心做那温文尔雅，秀丽端庄的大小姐，断不用到此处做了这么一个“冲喜型”的侧室寡妇。
　　这其中的不情愿，想必他再清楚不过了，连我阿爹阿娘都及不得他万分之一。
　　可今天，他竟然拿这个来说事，这委实让人不甚舒服。
　　藕子此时也深知他的话伤了我，便凑近身子来，用圆乎乎的脸蛋蹭着我的胳膊撒娇道：“好姐姐，好姐姐，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了。我向你保证，以后我要是再提起一次，你就重重地惩罚我，好么？你就饶了我这回吧，求你了，姐姐。”
　　看着他这小孩的模样，再听着奶声奶气的撒娇，我心中的火倒也消了八成了。也罢，既然他知道自己错了就好了，只是今后的惩罚之事，我要落实了才好，不然要是再来一次，这回我的原谅就白白浪费了。
　　于是我张口道：“行，这回先姑且原谅了你。但你下次若是再犯，我便将你锁起来，三个月不给你肉吃！”
　　我这话音还没落到地上，那莲藕的手臂便紧紧夹住了我的胳膊。只听得他一声大哭后，便求道：“姐姐，我知道我错了，但你也不能这么残忍啊。不让我吃肉，比让我受三个月的风刑还苦啊。”
　　我深知这反应在他人看来有些异常，但在藕子这儿，却是再正常不过了。要知道，他可是饕餮的后代呀，他祖爷爷家留下的习惯，就是贪吃，尤其是贪吃肉。
　　别说风刑，就算是赤炎火刑，雷劈之刑，也抵不上这“三月不知肉滋味”的惨痛啊。
　　所以，本小仙本着好生之德，不忍心这圆乎乎地娃子被硬生生地饿瘦了，便从牙缝里讨了个软。
　　我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操了一副训导腔，喝道：“你想吃肉？那就先受我三个月的风刑，如何？你可别小看我的‘御风’之术，刮走你一层皮可是轻而易举的！”
　　藕子见我终于肯让他吃肉了，一下高兴地手舞足蹈，他重重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道：“姐姐，你是这南荒、西极、中原里最好的女神仙了。”
　　我虽然知道这是恭维的话，但还是受用了，心里一阵自豪，飘飘然地觉得下面站着的那几千个小娘子都不值一提了。
　　藕子见我的眼神转向下方，便十分灵动地把话题扯开了去。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怕我的承诺突然变卦，若是再来个三年不给吃肉的惩罚，那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于是他连忙找了些个话茬，奶声奶气地问了起来。
　　“姐姐，姐姐，你看那个身穿红衣，站在门口的女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看看，是……是狼毫笔吧。”
　　“姐姐，姐姐，那个扎了十五根辫子的女人，手里拿的又是什么？”
　　“嗯，好像是个酒杯。”
　　“你看那边，那个穿的想桃花一样的女人怀里捧着的是什么呢，姐姐？”
　　“额，是本书？还是个枕头？看不清了。”
　　“那个呢？那个坐着的又是什么，姐姐？”
　　“明显是椅子嘛。”
　　……
　　于是，一个下午，我就和藕子坐在这围墙上把下面的小娘子们“八卦”了一通。而我在帮着藕子辨认各式寒碜物件的同时，也由衷地佩服起太子长琴来了。
　　话说这长琴殿下，其风流和倜傥可谓是人尽皆知了，可这风流的成本也忒低了些。看看这些女子们手中的信物，日常用品不说，竟没有一样是值钱的。这委实不符合他这堂堂赤帝之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