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百传》闻一声

18、第06章：徘徊（二）

　　议事厅。
　　宽敞的毡帐内此刻挤满了人，木质的长桌排在两侧，七八个白髯老人一脸严肃，死死盯着堂下站着的两个少年人，以及，那躺在地上早已失去知觉的青年汉子。
　　这里，就是徘徊草原的审判堂，对于自成一统的徘徊草原人民来说，审判堂好比官府的衙门，有着说一不二的生杀大权。草原人民对它的崇尚，好似孩童对自己父母的信任，决不会忤逆它所作的任何决定。

　　莫牵星昂首。见大厅的主位上坐着北极星，北极星的身边站着先前那位金发少女，少女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离金发少女不远的角落，站着一群以莫日根为代表的少年人，他们或好奇或抱胸，充满敌意地瞪着他们，似乎要将他们大卸八块。
　　“看来被那丫头给骗了。”醇东煦瞟了眼金发少女，小声道，“哈斯说的果然没错，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可怕。”
　　莫牵星莞尔一笑，不甚在意道，“总归，她将你带到了北极星面前不是。”
　　“这种方式——”醇东煦揉了揉现在还在痛的屁股，不屑道，“我谢谢她了。”
　　堂上北极星忽然冷哼一声，二人立马正襟危坐，不再说小话。

　　一位年纪最大的白髯老者缓缓站起，高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何人？来我徘徊草原干什么？说！”最后一个“说”字，金刚怒目，颇有些诘问的意思在里面了。
　　“这位……大爷，”莫牵星接触江湖时间不长，还不懂对这些年长的人要称“前辈”，思考了一瞬，就给出了这个他自以为很尊敬的称呼，“我是启明星的徒弟，来徘徊草原，正是遵师命，投靠北极星的。”
　　“一派胡言！”老者冷笑，“珈勒也早与发妻隐居山野，不问江湖事多年，何来收徒之说？你这谎话，未免也编得太离谱了！”

　　咦，勒叔竟还没到徘徊草原么？
　　听到这个消息，莫牵星心里开始担心起珈勒也的安危，又抬头，看到一众杀气凛凛盯着自己的草原人民，意识到此刻最重要的是先让这群人相信自己。他不由解释道：“我师父早下山入世了，那晚……”
　　待他将那晚与珈勒也相逢的奇遇一一道来后，莫日根再按捺不住，插嘴打断道，“荒唐！你说启明星是你师父，那为何现在与你在一起的，不是启明星前辈，而是这不男不女的妖精？”
　　“我不男不女？我是妖精？”醇东煦被他气笑了，索性婀娜地转了一圈，冲莫日根挑衅道，“我们苗寨山明水秀，养出来的男儿自然清秀，不比你们草原，风吹日晒的，满地肌肉壮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问因由，就误会他人。”
　　“你！”听出了对方变着法儿的骂自己，莫日根踏前一步，就欲动手，忽然想到了北极星也在场，偷偷瞥了一眼，在他那冷酷不悦的气息下，又默默退了回去。
　　见此，醇东煦更得意，“怎么，没话说了吧？小子，这做人呢，不要那么浮躁，不分青红皂白就骑马欺负人，你爹娘是这么教你的？”

　　眼看莫日根的脸色越来越臭，生怕东煦又说出什么厉害话，莫牵星赶紧制止他，转头，对众人恭敬道：“至于我为何会碰到东煦，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他又将在煮屿坡碰到萨尔蒙追杀醇东煦的事给说了出来，当说到醇东煦乃苗族醇家少主时，莫日根冷笑，“我道他怎么嘴巴这么毒，原来是个落魄户，被家族追杀的，难怪逮谁吠谁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莫日根竟然一下子就骂到了醇东煦的痛脚，醇东煦自然大怒，“臭小子，你说谁是狗？你没听过‘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么？如今北极星还什么话都没说，你算什么东西，敢抢在他前面乱叫？”
　　“你才是什么东西！你……”
　　“莫日根，退下！”之前的老者打断了两人毫无意义的争吵。
　　“可是，爷爷……”莫日根尤不服气，一接触到老者颇具威严的目光，终于不再说话，恨恨退下。

　　老者深深望了一眼醇东煦，又转头看向莫牵星，道：“你说你是启明星的徒儿，可有什么证据？总不能你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吧？需知道，百年来，觊觎我徘徊草原宝物的人，可是成千上万。你们倘若拿不出证据，那就是骗子！”
　　“骗子？”醇东煦再度忍不住插话道，“就这么个破草原有什么好骗的，是举世无双的秘籍，还是名震天下的美人？”
　　东煦话说的太满，莫牵星赶紧低声提醒道，“东煦，你忘了，我们还要找神医百草。”
　　醇东煦一怔，回味过这事，立马咳嗽一声，不再多嘴了。

　　却在此时，一直不说话的北极星终于开了口。莫牵星听他沉沉道：“青猢。”
　　什么？青猢？
　　莫牵星和醇东煦同时看向他。
　　“你说你的功夫是启明星教的，可为何体内，会有我徘徊草原三十年前的禁药？”望着莫牵星茫然的表情，北极星微微眯眼，“多年前，徘徊草原研制出了一种奇药，此药服用后，便能一步登天，以最短时间达到顶级高手的境界。多少人慕名前来，多少人死在了青猢的争夺中——可这世上，练武一途，哪里有什么捷径呢？青猢又岂是普通人能承受了的？即便运气好，挨过了身体与青猢的排斥，又有多少人能保留人性活到最后？拥有至尊的功夫又如何，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具魔化了的行尸走肉罢了。”
　　北极星目光炯炯看向莫牵星，“三十年前，我徘徊草原就发现此药害人不浅，不能留于人世……你说你是启明星的徒弟，那你告诉我，你的师父怎么肯、又怎么可能、给你服用这禁药？莫不是你偷的？”
　　“没有，我不知道……”莫牵星连连摇头，根本无法解释北极星的疑问。
　　“还在撒谎！”北极星的语气蓦地一提，语气中说不出的厌恶和反感，“你为求绝世武功，不择手段偷了青猢，如今被青猢反噬，性命不保，不得已才来到我徘徊草原。月儿说，你们还在找神医百草先生，神医神医，你敢说，你们找他没有别的目的？”
　　“找神医百草的是我，不是他！”醇东煦急道，这可怎么是好，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竖子，我和他说话，哪容你插嘴！”一道浑厚的内力袭来，堪堪打在醇东煦脸上，醇东煦身子一飞，立马被扇到了远处。
　　“东煦！”莫牵星又惊又怒，赶紧跑过去扶起他。

　　“这几个骗子，敢打我们徘徊草原的主意，教训他们，好好教训他们！”
　　“就是，打的好，就该这样打！那小子刚刚对我们如此无礼，打他都算轻的了，杀他也不为过！”
　　“哼，这个也是假的吧！装什么装，快爬起来，带着那两个小子，滚回去！”一个男子见连路躺在地上，抬脚就是一踹，“滚回去！听到没有！滚回去！”
　　连路闷哼一声，身上的伤口被这一脚踢裂，汩汩血迹渗透衣服，身体在地上足足摩挲了一丈远。
　　“连大哥！”醇东煦暴怒，再顾不得其他，纵身飞向那踢连路的男子，五指张开，就要取对方首级，那男子勃然变色，本能就闭上了眼睛，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劲风扫来，但见醇东煦身子一顿，整个人就像无根飘絮般，被狠狠打翻在地。
　　“扑哧”一声，醇东煦捂着胸口，半跪在地，吐出了一口骇人的鲜血。
　　北极星收回手，坐在那里，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醇东煦，不怒自威，霸气全显，“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我草原上的牧民动手？”
　　这下，其余人更是嚣张，骂骂咧咧，兴高采烈，竟似又要向地上的连路下脚。

　　莫牵星不再客气，以手撑地，快速飞向靠近连路的众人，催动内息不让他们伤连路分毫。与此同时，因为他的出手，北极星的一掌也接踵而至，而他因为要对付众人，后背正好对在了北极星那一掌上！
　　生死攸关之际，金发少女出现，替他拦下了北极星这来势汹汹的一掌。
　　“月儿！”北极星喝道，“你干什么？”
　　“阿爹。”金发少女转头看向莫牵星，此刻，后者也惊讶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出手帮他们。她压抑住狂跳的心，回头定定道，“姑且不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据我所知，这个地上躺着的，的确受了很严重的伤，不像作假。”
　　“那又如何？月妹，你没听说过么，这事上，可是有苦肉计的！”一旁的莫日根说道。
　　“呸！你苦一个我试试？！”醇东煦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立马高声道，“什么五大高手，什么北极星，到头来，却是一个护短斗筲之辈！你的人是人，我的连大哥就不是人了？你们可以打我们，我们就不能还手了？堂堂北极星，难道只会欺负我们这些小辈？哼，若是启明星前辈在，断容不得你们这样对我们！”
　　“哦？死到临头，还敢说认识启明星？”北极星怒极反笑，“好！我就给你们证明的机会。”说罢大手一挥，地上的连路瞬间被他吸到了掌心。
　　“你、你干什么！”醇东煦急了，就要冲上去与他拼命，却被莫牵星给拉住，“东煦，冷静点，我们奈何不了他，还是先听听他怎么说罢。”虽是这样劝东煦，可莫牵星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冰冷起来。他待人一向温和，可若真惹怒了他，他也不介意做一做勒叔口中的“冷酷无情人”。
　　北极星面不改色道：“你们想救他？好，没问题。既然你称自己为启明星之徒，想必多少也学了些他的本事。我徘徊草原上有一洞窟，名为不见阳，你们若真有本事在里面住上一夜，又能在明日日落前出来，我不仅帮你们救这位连大哥，还把你们奉若上宾。如何，你们敢是不敢？！”

　　一听到“不见阳”这三个字，在场所有人均是一惊，更有甚者竟直接跌坐在地，充满恐惧的神情望向莫牵星二人。
　　月儿脸色苍白，“阿爹，不见阳，不见阳，一旦进去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阳光了，那是草原上十恶不赦的罪人的行刑之地，他们再怎样也……”
　　“行了，月儿，我自有分寸。”北极星打断女儿接下来的话，只拿一双轻视的眸子看向莫牵星，“不是自诩为启明星之徒吗？你可不能让他丢脸。”

　　众人鸦雀无声，等待着那两个少年的答复。
　　或许，他们其实更希望这两人跪地求饶。
　　莫牵星笑了笑，正欲答应，却被身旁的醇东煦抢先道，“去就去！能做你上宾这种事，就是死也要去！喂，你们谁也别拦着我们！”
　　“好。”北极星一锤定音，牢牢盯紧莫牵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只要你们能活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