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嬴韶》凡世

11、１１.

　　（十一）

　　一个人若长期保持在高强度的生活状态中，当他一旦放缓生活节奏时，反倒会不适。嬴韶不知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理论，不过，在嬴渠梁身上，似乎应验了。

　　少梁之战失败，献公身亡，嬴渠梁没有倒，六国分秦，函关失守，嬴渠梁没有倒，渭水大刑、太子触法，嬴渠梁没有倒。但是，河西大捷，变法有成，秦国崛起初见曙光，嬴渠梁却病倒了，昏迷三天三夜。

　　那些太医的理论嬴韶不懂，但她大致明白，这二十年来，嬴渠梁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片刻不敢松弛，早已透支了精力，只是看不出来罢了。如今，这根弦松了下来，精神上的疲惫再也压不住，各种病痛随之而来。

　　殚精竭虑之人，从来不长命。后有来者，譬如孔明、譬如雍正，慧极必伤，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嬴韶没有办法，她不知道，该如何办。这不仅仅是休养生息就可以治愈的。继续日夜操劳，身体支撑不住，但若真按神医扁鹊所说，放下国事，且不说嬴渠梁不肯，况真如此，嬴渠梁的精神上也难以习惯，平添倦怠困乏。

　　“君上，可要给大良造送信。”作为嬴渠梁最忠心的臣子、变法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景坚无不担心的问道：“这样下去，您的身体和精神都吃不消啊。”

　　“不，不行。”嬴渠梁即刻阻止了景坚：“记住，你们不论谁，都不能给卫鞅和荧玉送信，绝对不行，知道吗？”

　　“可是——”景坚还要劝说。

　　嬴渠梁见景坚不甚明白，当即说道：“景坚，绝对不能让卫鞅回来。传令下去，让太子代理国政，太后骊姜、长公子嬴虔、公主嬴韶以及大师甘龙辅政，驷儿也该学些理国手段了。我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卫鞅在秦国朝野的敌人，难以计数，你若想要卫鞅活命，便绝不能给他送信，不止是你，谁也不能！”

　　景坚听嬴渠梁说的话，他本是聪明人，立即便嬴渠梁想表达的意思。历来变法者，能够功成身退而得善终的，寥寥无几。目前为止，这些氏族还没有冒出头，抓不住过错，也就无法提前处置。若卫鞅回来，一旦嬴渠梁倒下，嬴虔和嬴韶虽支持变法，但能否在反弹的氏族压力下，力保卫鞅，新君是否会猜忌卫鞅，卸磨杀驴，就不可控了。

　　最终，景坚还是听从了嬴渠梁的命令，不止自己瞒着卫鞅和荧玉公主，也阻止了车英等人。

　　一年不到，太后病倒了。这个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女人，在度过了她第七十二个生辰后，就病倒了，躺在病床上。

　　然而，这还不够，打击接踵而至。嬴渠梁紧随太后，一病不起，药石枉然。这时，再瞒着荧玉，似乎不能了。在与大哥和太子商议后，嬴韶拍板，送信，着荧玉回咸阳。卫鞅若是要来，不能和荧玉同行，需得秘密入城。

　　信送至后，荧玉大惊，连夜赶赴咸阳。卫鞅和白雪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从“秘密入城”中当即看出端倪。白氏商社虽然解散，但人手还在，卫鞅便乔装打扮，偷偷到了咸阳城外。而城内，早有嬴韶吩咐嬴溪布置的，被改名“黑冰台”的密谍人手接应。

　　因为有着嬴虔和子岸配合，氏族没能及时得到半丝风声。

　　三日后，太后崩。

　　此时，嬴渠梁已经昏迷不醒，唯有嬴虔、嬴韶和荧玉三人，跪在太后床榻前，泪如雨下。

　　但紧接着，两日后，嬴渠梁醒了，听见太后过世的消息，一口鲜血喷出，面白若纸，险些有昏迷过去。可令人担忧的是，他没昏，起色反倒好了些。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怕是回光返照了。而此时，嬴渠梁叫退了所有兄弟姊妹和儿子，独独留下了卫鞅。

　　一世君臣，一世知音。嬴渠梁有东出天下、问鼎中原之志，可惜，没有时间了。这对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君臣做了最后的话别。

　　周（显）王三十一年，秦公嬴渠梁崩殂，在位二十四年，谥号孝公，太子赢驷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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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已经成为秦公的赢驷与嬴韶一同站在城头，望着离城远去的马匹，试探的问道。

　　“……”

　　“让他们走吧。”嬴韶叹息一声，这次说道：“既不想做越王勾践，那就让他们离开吧。只是日后，恐怕，卫鞅不会回咸阳，你荧玉姑姑，也不知何时会回来了。走吧，悄悄的走。新君即位，朝野恐怕又不安分了。驷儿，你如今不是太子，是秦公了。平日做事，要稳、要忍，更要找到目标，而后坚定不移！”

　　赢驷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那纵马的声音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说：“是侄儿对不起大良造。卫鞅，在老秦人的心中，仿佛就是一座神像，世人知卫鞅而不知秦公者多矣，侄儿不是父亲，用不起他，尊敬他，但也，怕他。”

　　“罢了，闲话休提，”嬴韶说道：“变法已成，哪怕先君崩殂，只要你这个新秦公一力支持变法，那么，秦国就乱不了，那些氏族，永远蹦跶不起来。”

　　赢驷只是缓缓点头，没有说话。

　　嬴韶站在咸阳城头，望着远方的落日，思绪飞了很远。真不可思议，如今自己，都已经四十多岁，若要加上原本的寿命，都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了。公父走了，母后走了，二哥走了，连荧玉，也随卫鞅离开了，驷儿继位，这时间，过得，当真太快，自己竟然，也会感觉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