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妖》南朝北阙

5、第五章

　　百里箫在外逍遥了小半月，终于要被勒令回府了，眼看着娈姝也要南下游玩去了，心理顿时不平衡到极点。
　　这日，云白风清，正是出游的好时候。京师渡口水天一色，上下空明，娈姝遥望远处一滩鸥鹭，惬意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回过头看着百里箫已经滔滔不绝了半个时辰的嘴皮子，体贴地从包袱里取出水囊递给他，“渴了吧？来喝口水。”
　　百里箫觉着今天的阳光无比刺眼，面前这张笑脸格外可恨。
　　“衣服带够了没？钱带够了没？防身用的带了没？”百里箫一边数着一边刨着娈姝的小包袱，下手一点都不温柔，目的只有一个：刨乱，刨乱，全刨乱！真是……嫉妒死他了！要不是爹某个角落盯着，他早撒丫子跟着跑了。
　　眼看日上中天，娈姝觉着再不走今天就真走不成了，赶紧扯回自己的小包袱，不再淡定了，“二哥，你的经我留着回来再听，你若想我早点回来就早点放我走，我溜达一个月就回来。”
　　百里箫一听赶紧放手了，那张为了送娈姝到人多眼杂的渡口而特意易容过的小白脸上写满了忧愁，“江南好，风景多妖娆，才子佳人数不尽……”
　　娈姝听他胡诌，额上青筋渐起，“两个月。”
　　“妹子啊我就想告诉你一声外面再好也别玩得忘了哥……”
　　“三个月！”
　　“……”
　　听到百里箫终于闭了嘴，娈姝急忙就往船上蹿，脚还没踏上船板，包袱一紧被人拽住，娈姝怒而转身，“四——”
　　百里箫一把按下娈姝竖起的四个手指头，把一只镯子往她手腕一套，赶紧连珠带炮似地往外倒：“我就最后想跟你说一声大哥上次从扬州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我偷藏了这个给你好好带着丢了唯你是问！”
　　娈姝指着他哭笑不得。罢了看腕上的镯子，晶莹通透，像是有水流动一般，煞是惹人喜爱。皓腕凝雪，翡翠流光，说不出的般配。
　　娈姝拍拍自家二哥的肩膀，安抚道：“乖啊，不出一个月我就回来了，给你带好东西。”
　　百里箫哼唧一声，这下催着娈姝上船了。唉，再不走，他都想哭了。
　　娈姝挎着小包袱蹦上船板，朝百里箫和角落里的百里舜挥挥手。
　　双桨划开水面一道长弧，随着层层漾开的碧波渐行渐远。
　　娈姝一直看着渡口的蓝白色身影，直至淡出视线，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此次出行并非游玩，也并非去江南，而是为传说中的“冥洲殿”。这于平常人来说或许遥远又荒唐，可她毕竟是个半妖，对于这种怪诞之事的理解自有不同。为着这几分相信，她也要去试试，若真如传说能知晓今生未明之事，再好不过，若不能，就当是换个地方畅游一番了。
　　待船行到京师邻近的一个小镇，娈姝便转道欲往西行。
　　打听了好些车夫，一听闻要去西域，都嫌太远而没人愿意接这档生意。
　　正当娈姝冥思苦想之际，一个马夫指点迷津：“驿站那边经常有西域的商队往来，你或许可以跟他们同行。”
　　娈姝闻言，道了声谢直奔驿站。
　　驿站外停驻着好些马匹和骆驼，车上所载货箱盖着色彩斑斓的织品，有着浓厚的异域风情。
　　娈姝顺道瞄着过往穿着特异的男女，觉得十分新奇。
　　“中原人？怎么在这里？”
　　棕发的小伙一手拿着腰刀点着肩膀，歪头打量着娈姝。
　　这里是他们西域的商队，乍来一个白皮肤黑头发还戴着眼罩的姑娘着实有些奇怪。
　　娈姝赶忙上前一番解释，小伙听罢，挥挥手道：“一刻钟后出发，你自己跟后头。”
　　一刻钟？！
　　娈姝反应过来，顾不上抱怨自己热脸贴上冷屁股，赶紧揣着银子去买马匹。

　　商队在半个多月后终于驶入大漠。
　　娈姝瞭望四方，一片风沙漫延，根本没有方向可言。骑着的马也越走越吃力，逐渐跟商队拉开了距离。
　　领队的棕发小伙骑着骆驼不时在队伍左右观察，看见落在后面的娈姝，遂驱赶着骆驼靠过来，顺便递给她一个水袋，棕色的眼眸里写满了费解：“看你对沙漠完全一片陌生，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娈姝灌下一口水，这才觉得干涩得快黏在一起的喉咙有所畅通，讪笑道：“你看我这样子可不就是来寻死的。”
　　小伙听了她的话，迷惑更甚。正打算回到队伍前头，忽听啊地一声，娈姝惊叫：“我的脸！”
　　小伙扭头一看，见娈姝脸上迎风招展的半张面皮，大惊失色：“你你你你的脸怎么掉了？！”
　　娈姝将面皮揭下，抱歉地笑笑：“气候太干，边角都裂开了，贴不住了。”
　　小伙看清她手上的东西，又见她的脸完好无损地长着，大松一口气。随即眼睛又噌的一亮：“我叫巴尔，你叫什么？”
　　娈姝被问得一愣，瞧着巴尔瓦亮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能干笑。
　　娈姝的容貌，用百里箫的话来说就是有点不安于室。毕竟属半妖，眼角眉梢都带着些许妖艳，百里箫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将来的妹夫一定要经过他审核，确定不是单单为了娈姝这张脸才考虑给不给入赘。
　　娈姝暗想，果然男人都是食色动物，还是自家二哥好。
　　远在京师的百里箫当然不会知道娈姝这番感叹，不然一定会跳起来吼：“我不是男人么喂！”
　　商队在傍晚停驻在大漠一间客栈，巴尔用布匹又换了一匹骆驼，兴冲冲地牵过来给娈姝。
　　“娈姝娈姝，要不要骑骆驼？”
　　娈姝初来大漠，看见什么都觉好玩。瞧见骆驼背上那两个小山堆，心里也痒了。
　　巴尔见她跃跃欲试的神色，一咧两排白牙，单臂一伸就将人抱上了骆驼。娈姝撇着头直拍胸口：“还好二哥不在。”不然铁定将巴尔骂得不知家在何方。
　　巴尔牵着骆驼却频频回头，直瞄得娈姝浑身不自在。
　　“明天你就骑它赶路。”
　　娈姝早已抗不住巴尔的热情奔放，闻言赶紧摆手：“我有马匹。”
　　“你果然对沙漠一窍不通。”巴尔笑得越发灿烂，“骆驼耐饥耐渴，在沙漠中也好行走。换做马匹，，你一路还得给它找水找草料，这沙漠寸草不生，不出几天就得饿死。”
　　娈姝认真听完，对上巴尔揶揄的笑脸，略觉发窘，忙转移话题：“听你中原话说得很好，是从小就学的么？”
　　“差不多。我七八岁就跟着阿爸的商队来回跑，呆在中原的时间倒比家乡还多。”
　　“那你听说过冥洲殿么？”
　　巴尔掏掏耳朵故作不耐烦：“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娈姝眼神一亮，以为能打探出点什么，只见巴尔一脸“怎么连你也信”的表情，希望瞬间落空。
　　“这几年我带着商队好歹也走过了半个沙漠，从来就没见过，我看这八成是你们中原人自己想出来的。”
　　“那还有半个沙漠你没走呢。”娈姝不甘地嘟囔了一句。
　　巴尔耳朵尖，闻言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你来沙漠不会就是找那什么冥洲殿的吧？”
　　“咳，出门游历，顺便打听一下而已。”
　　巴尔满脸的不相信。有谁出门游历什么都不清楚就往沙漠钻的，万一走错路可就直接去了阎王殿了，哪还有什么冥洲殿。
　　巴尔带着娈姝兜了个圈，边往回走边嘱咐：“沙漠本就人烟稀少，你走出百步转个身就找不着方向了，我劝你呀早点打消了这个念头。”
　　娈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漫不经心一个劲儿点头。忽然感觉一只手伸到面前，下意识地一把按在眼罩上，戒备顿起：“干什么？”
　　巴尔见她的反应，呐呐道：“你的眼睛……”
　　“受过伤。”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巴尔以为自己戳到了娈姝的痛处，一脸内疚。
　　娈姝暗自松口气。也罢，就让他这么误会着，免得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夜晚，星河天悬。
　　大漠的天气变幻多端，比之白日已冷了不少。娈姝整个人缩在帐子里，听着缝隙里轻呼的风声，心思百转。
　　自己对沙漠不熟悉，跟着巴尔他们先到西域的都城，再打听倒也不迟。只是这一行就差不多一个月了，往后还预算不到要耽搁多久，估计回去要被二哥骂到狗血淋头了。
　　娈姝转着腕上的镯子，琢磨着带点什么西域的特产回去孝敬百里箫，帐子一掀一阵冷风灌进来立马吹断了她的思绪。
　　抬头看见巴尔灿烂的笑脸，娈姝无力地垂头。这小子就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么！
　　事实证明，巴尔确实是不知道的。腰一弯腿一跨就挤进了娈姝的帐子里，吓得娈姝一巴掌就要抡上去。
　　巴尔赶紧将手里的盒子往前一挡：“我是来送东西给你的！”
　　娈姝抚额，强忍下继续抡过去的冲动，内心澎湃。大半夜的不睡觉来送东西这不闲得慌找抽么！
　　巴尔腆着脸将盒子双手奉上，蹲在一旁挠后脑勺。
　　娈姝兴致缺缺地打开盒子，但见盒中精致的面具，也不由露出惊讶之色。
　　那面具仅为半面，似金非金，工艺精美却薄如蝉翼，一边的雕花恰好遮住左眼孔处，于娈姝来说是再合适不过。
　　娈姝不由叹道：“这面具真是精巧，巴尔你从哪里得来的？”
　　巴尔见她喜欢，心里暗松了口气，赶紧道：“面具是我从一个商人那里买来的，当初也就是因为它做工好。那花是我现装上去的。”说到最后，巴尔语气渐低，倒有些小心翼翼。
　　娈姝瞧着他有点可怜巴巴的眼神，再怎样也生不起气来了。尤其这些天相处下来，娈姝发现巴尔的聒噪和缠功委实与百里箫有得一拼，她这块豆腐心实在承受不能。
　　“看不出来你手还挺巧。”娈姝将面具戴上，眸中粲然，“合不合适？”
　　巴尔连连点头，看着看着就开始傻乐，不算白的脸上飘着两片红云。
　　娈姝浑身一哆嗦，暗道还是奔放点比较适合他。赶紧连推带拉地将人往出赶：“回头再给你回礼。”
　　巴尔一听就有点急了，“我不要什么回礼！我——”
　　娈姝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一把给捂了嘴踹出去：“礼尚往来是我们中原的传统美德，我素来讲究，你就不用谢我了。祝好眠。”
　　巴尔站在帐子外，懊恼得抓着头。
　　好像是第一次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