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妖》南朝北阙

32、第三十二章

　　天气依旧在大雪连绵中不见放晴，娈姝依君漠之言按兵不动，间或去城中探听一下百里府跟慕容府的动静，却听闻方岳骤然病逝的消息。
　　在现世的时候，娈姝对方岳的了解也是甚少，只知道他是慕容岳的生父。现在忽然听闻这个消息，心中有些好奇隐隐被牵动起来，可人死不能复生，关于他的事情也许只有跟他亲近的人才知道了。
　　再见慕容菲，便是方岳出殡之日。
　　娈姝远远看着一身素白的慕容菲，面色平静，眼波静如死水。在外人看来也许是她伤心过度，可娈姝觉得，她是不知道该怎么伤心才是。就凭她对自己亲生儿子冷淡的态度，娈姝也不认为她会对方岳有多少感情，就是不知道方岳生前是不是也清楚明白。
　　方岳这边刚入土为安，娈姝便开始寝食难安起来。从二叔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大概就是在方岳病逝之后爹娘才出了事，继而慕容泽辞官归乡，这桩因为联姻不成而生起的事端才正式告一段落，那以现在的时间看，似乎都离得不远了。
　　娈姝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梅寒雪跟百里尧转，弄得两人都有些吃不消。
　　“蓝珠姑娘，我看你这几日都坐立难安，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梅寒雪记得她说的是从外乡逃命而来，便猜测可能与之有关。
　　娈姝摆了摆手，依旧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般，坐下又起来：“没事，可能这两天有些上火。”
　　大冬天的还上火？梅寒雪不解地皱了皱眉。
　　君漠也由得她胡说八道，悠闲地跟倚在临窗坐榻上的百里尧对弈。
　　君漠一身青灰色的衣衫，易过容的脸敛去不少凌厉，一派温文尔雅。百里尧亦是翩翩如玉，清俊无双，一袭白衫更是显得宁静儒雅，两人临窗而坐，甚是一副君子如玉的和谐景象。
　　娈姝看得痴了片刻，回过神来在梅寒雪噙着笑意的注视下尴尬离场。
　　娈姝再次转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梅寒雪，百里尧已在里屋休息，君漠独自站在门口，望着茫茫白雪。
　　娈姝转了一圈没找到梅寒雪，问：“我娘呢？”
　　君漠朝着下山的路扬了扬下巴：“下山去了。”
　　娈姝一听顿时提起了一颗心：“你怎么让她一个人下山了？”
　　君漠神色淡然道：“该来的迟早会来，你这样守着不动难不成要一辈子困死在这幻境之中？若想知道真相，少不得还要推波助澜一把。”
　　娈姝闻言，心中反而愈发沉重起来。这一切就要结束了么……
　　落雪覆盖着蜿蜒的山道，一片苍茫之中蓦然出现一袭嫣红的身影，撑着一柄红纸伞，其上一株白梅初绽。
　　“慕容菲……”娈姝陡然怔住，不明白慕容菲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且方岳刚刚过世，她这一身红艳实在诡异。
　　慕容菲推开柴扉，抬头看见门口的娈姝跟君漠，微微一顿，随即笑了笑，好像一切都了然于心。慕容菲径直越过两人，进了屋里。
　　娈姝自慕容菲出现心中就乱成一团，见状急忙也跟到了里屋跟前。
　　百里尧似乎也是听到动静，从床上坐了起来，乍看见慕容菲也是一惊：“慕容……小姐？”
　　慕容菲闻言一笑，笑中带着一丝讽刺：“百里大哥何必如此见外，怎么说我们也是有过婚约的，虽没做成夫妻，可情义还在。”
　　对于两府的联姻，其实百里尧从一开始的态度就很决绝，怎奈徐氏冥顽不灵，硬是促成这桩婚事，弄到后来不欢而散。
　　百里尧听闻慕容菲重提旧事，心中已是不耐，忽然看见她手上绘着白梅的红纸伞，脸色骤然一沉：“阿梅呢？”
　　慕容菲抚着手中的纸伞，笑容渐渐扩开：“百里大哥与梅姐姐真是心有灵犀。”
　　“阿梅呢？”百里尧语气更为凌厉。
　　慕容菲将纸伞放到一旁的桌案上，整了整衣襟，缓缓道：“我听闻百里大哥受了伤不便行走，自然还是先留着梅姐姐扶持。”
　　慕容菲将一纸红笺放于纸伞旁，转身欲离开时，瞥见摇篮中安睡的孩子，不由俯下身去。
　　百里尧见状，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却扯动了伤口，顿现痛苦之色。
　　慕容菲抚了抚孩子嫩滑的脸蛋，神色不明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不发一语地离开。
　　站在门外的娈姝早已按捺不住，慕容菲一走便急忙跑了进来。
　　“百里先生！”
　　百里尧硬撑着从床上站起来，踉跄着走到门边，直直瞭望着那道山路，直到看见梅寒雪出现。
　　“阿梅！”
　　梅寒雪见到百里尧，也有着一种劫后重逢的喜悦，随即却又愁眉不展，只是看到娈姝在一旁才没有细说。
　　娈姝心中焦急却又不好多问，入夜时分更是想尽了办法想要去偷听。
　　君漠看她整个人都要贴到墙壁上去了，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环形的坠子递给她：“放在墙上，能听到隔壁的声音。”
　　娈姝接过东西反而瞪了他一眼，意思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早说！
　　透过坠子的声音果然清晰无比，梅寒雪跟百里尧正在说着先前的事，只听梅寒雪的语气满含惆怅：“她心性执着，到如今都不肯释怀……”
　　“若说错，我们又有何错？她既执意如此，我奉陪到底便是。”
　　慕容菲到底要做什么？娈姝心中疑惑，再听隔壁两人对话，却也没听出什么来，如此一夜都无法安睡，翌日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正坐着发呆的空档，一阵敲门声响起。
　　娈姝看了一眼同样没有入睡的君漠，皱眉表示疑惑。爹娘应该不会这么早来找她啊？难道有事？
　　娈姝打开门，果然见梅寒雪站在外面，衣衫整齐，像是特意穿着过一般，怀里还抱着孩子。
　　娈姝低头看了一眼襁褓，孩子左眼之上已然覆盖着一张符纸。
　　“夫人……”
　　梅寒雪神色淡然，眼角眉梢依旧有着浅浅的笑意：“这么早打扰姑娘实属不得已，只因事出突然我一时脱不开身，还请姑娘带着孩子去城中的百里府找一位叫百里舜的公子，顺便将这封信交给他。”
　　娈姝有些笨拙地接过孩子，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梅寒雪便转身扶着早已等候在院中的百里尧走了。
　　娈姝急着催促君漠：“你快跟上他们啊！”
　　“到时候了。”君漠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提醒娈姝，“你还是依言先将孩子跟信送到你二叔手中，不然恐途生变故。”
　　娈姝吸取上次的教训，闻言急忙抱着孩子往百里府赶，一路上却也未见百里尧夫妇二人，不禁奇怪两人也才刚走怎么就完全不见人影了？
　　君漠在旁解惑：“别忘了你娘是妖，简单的缩地穿行之术应该不是问题。”
　　娈姝闻言心中更为焦急，这么一来岂不是完全不知道爹娘去了哪里？
　　“急什么。”君漠看了看指间被烧得只剩一小节的红笺，看着上面依稀留下的三个字，“绿柳庄。”
　　“我爹娘去了那里？”
　　君漠点点头。这红笺是慕容菲留下的，自然是邀百里尧夫妇去绿柳庄一会。
　　赶到百里府的时候，娈姝心中挂念百里尧夫妇，顾不得许多上前就要直闯，君漠赶紧将人拦住，自己飞身进了府中。娈姝等在旁边的巷子里，不一会儿就见百里舜跟着君漠出来。
　　百里舜看见娈姝怀中的孩子，面上一惊：“这是……”
　　“我受夫人之托将孩子交给您，不明之处全在这封信中，告辞。”
　　娈姝匆匆拜别百里舜，随即便跟君漠往绿柳庄赶。
　　那封信她在路上拆开过，大意便是托二叔照顾孩子，还有左眼封印一事，便没了任何交代，由此她心中才更显不安。
　　两人赶到绿柳庄时，周遭已是一片火焰曼延，娈姝脚下一软，心底一片惶恐。
　　“已经迟了么……”
　　强撑着跑到院中，池中央的露台之上，慕容菲还是昨日那一袭红杉，上面却隐有斑驳血迹，神色更是显出一股痴狂。
　　娈姝急忙四下寻找百里尧夫妇的身影，火光映照下两人紧紧偎在一处。
　　“夫人！”
　　娈姝听到一阵纤弱的哭声，这才看向梅寒雪紧紧护在怀中的慕容岳，脸色在大火烧灼之下竟显出一股青白，极为不寻常。
　　梅寒雪亦是脸色苍白，看见突然出现的娈姝，将慕容岳塞到她怀里：“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带他走。”
　　娈姝满心满眼都是她，哪里会听从这话。看向一旁的百里尧，见他双目紧闭，自始至终都未出声，心中一颤，伸手探他脉搏，顿时整个人如沉入万丈深渊一般。
　　“不过只是一会儿……”娈姝失神地重复着，全顾不得身后已然疯癫的慕容菲。
　　梅寒雪也已气息渐弱，一把抓紧娈姝，似有什么交代。
　　娈姝将人整个抱在怀中，感觉到她手上已是一片冰凉，心中惶然：“娘……”
　　火光焦灼之中充斥着慕容菲癫狂的笑声，梅寒雪神思已接近涣散，自然没听到娈姝叫她什么。
　　“血千魂是慕容家祖上传下来的的至宝，能禁锢三界生灵魂魄，但解开禁咒需得以纯阴命格的人做祭，这孩子正于此相合，告诉慕容太傅，切记让他远离……”
　　娈姝闻言心中一下清明起来，为何慕容菲对爹执着至此却转眼嫁给他人，生下慕容岳却又对他冷淡非常，原来是一直将他视作祭品？
　　联姻未成难道真的至于怨恨至此？一定要让人永生永世无法再入轮回才能解这心头之恨么？
　　“慕容菲，你当真如此狠心，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没有半分心软？”娈姝想不明白，恨一个人就要赔上所有人的性命吗。
　　慕容菲蓦然停下笑声，看着娈姝抱在怀中的慕容岳，不知作何感想。罢了背过身，声音恍惚：“原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人生，缘何会变成这样……你救我一命，却让我陷入这迷障之中，如今统统都还给你。”
　　娈姝蹙眉不解，突然见慕容菲脚下一片蔓延的血迹，顿时大惊。
　　慕容菲转过身来，胸前血迹不止，让人骇然。慕容菲将手中染血的发光之物扔到梅寒雪身边，身子便如一具被掏空的躯壳，轰然倒下。
　　梅寒雪黯然一叹，将地上之物拾在手中，“蓝珠姑娘助我良多，此生已无可报答，只有这个了。”
　　娈姝只见梅寒雪将手中之物推向自己体内，一股力量瞬间游走于全身，原本已显现出寻常颜色的左瞳，一刹光华流转。
　　梅寒雪不复清明的视线中骤然看见那一汪墨绿，瞳孔微微一缩，含着笑意的嘴角渐渐平复，周身隐有几束光亮向着慕容菲身旁一物飞去，原本还真切地能感觉到的血肉之躯，随即化作一阵飞灰，于指间穿梭而过。
　　娈姝向后一坐，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片迷茫之中，最后只看到闻讯赶来的慕容泽奔向露台的踉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