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纳容长忆

1、归忆

　　孙权渐渐开始忘记一些事情，有些回忆总在白霜结上发梢时，慢慢退作只存轮廓的剪纸，当灵魂飘过忘川的一刻，时光往往短得来不及看清彼岸，却让人感觉长得耗尽一生。彼岸那头的人，是你么？公瑾....
　　他一个人站在城楼之上，望着云的那头开散了漫天的彼岸花，淌红的血，美得艳烈，他又开始发呆，白衣吹散在空中，有人说，灵魂失去了寄托，就会四处漂泊，是么？公瑾....他开始习惯一个人站在这座城厥的最高处看着天边那血色的彼岸花，开了又落，最后那炙红的泪水洒了满地，在夜色中慢慢结痂，干涸....彼岸的花儿很美，只是他到不了彼岸。
　　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万般风情，更欲何人说？舒城一夜的雨，岸上打落的残絮败落了一地“死去的风花，不会融成水，而是会化成期年暮春的柳絮，仲谋，你信不信？”
　　“我信，只要是公瑾说的，我都信。‘
　　阳光融在了昨夜的雨水中，浅色的颜墨被风搅乱，混淆不清。是的，孙权会信，赤壁之战时周瑜说定能破曹，’他‘做到了；孙策殡天之时，周瑜吻干他的泪水，对他承诺不离不弃，”他“做到了；跪拜在祖堂之时，’他\\\"誓言生死无悔，永固江东，”他“也做到了。孙不会轻易相信一切，但此生他却将所有的信任全都给了周瑜。公瑾绝不会骗仲谋的，绝不会....只是，他却欺骗了他最后的结局，他承诺过的天荒地老，同他一起葬在了回忆的灰烬里，混着残骸，慢慢腐烂，好短的天荒地老，只是转瞬的十年，流星便匆匆陨落破碎满地，一夜散飞的残烬，冷到痛得窒息，孙权默默闭眼，泪在眼角凝结。
　　公瑾，我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你，你离开我，你让我拿什么再去信任？
　　又是暮春，他依旧撑着那把白颜的纸伞，走过那浓绿得阴郁的杨柳岸，柔软的风花倾泻在纸伞上，岸上不再有阳光，阴云中飞泻的絮儿，一直飘散到天边，遥远的回忆，原来都是一场没有开端，没有结局的折子戏。孙权倾下纸伞，蹲下身，拾起最初的风絮，放到眼际，慢慢湿去。。。
　　——仲谋，走过忘川，我会忘了你么
　　——或许，公瑾怕么
　　——怕....
　　——那就不要一个人走，牵着我的手。
　　指尖留不住的温存，总在落雨的夜里，流血泛痛，孙权躺在杨柳树下，闭上眼，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以前，他用罂粟的毒让痛不再伴血横流，却让血液凝上毒垢，思念更重。
　　”公瑾....“烛火明灭，寝殿中充斥的暖香，烘得孙权脸颊泛红，他卧在周瑜身侧，轻轻呼唤着那人的名字。他看着周瑜缓缓地睁开惺忪的眼眸，微微的眨了眨，孙权急忙负手掩住有些刺眼的火光，然后将周瑜抱在怀中，让他的眼埋在自己的胸前，垂眼望着周瑜软声怨道:”公瑾让孤伤心了，孤讲着讲着就发现公瑾睡着了，公瑾好坏....\\\"周瑜笑笑，轻轻地蹭了蹭孙权的身子，闷声说道：\\\"仲谋好絮叨哦....“是了，孙权在周瑜耳边讲了一夜关于舒城的往事，从岸边的杨柳，到湖边的并蒂莲，从冬天的风花，到夏天的光影，每一个芝麻大点的小事，都被放大，放大，化作满篇临风叹月的慷慨陈词，那个地方，有些回忆却再也拾不起......

　　一
　　复十年，背景是那年烟雨缭笼的建业，这一切，回忆，是的，只是回忆....
　　雨谢了，破碎一地的幽灵花，开散，零落，然后死去，泪水平静....仲谋，你害怕么？一个人走上那最高的的云端，一个人，那日晖会是一片傲岸神迷的灿烂，浸透你的身体，混着血液上扬，升腾，那是天的颜色，是高得只能仰视的颜色，披上便再也脱不下来，这对于你，会是枷锁么？我记得你说过，你和我是一样的，是烟雨中漂泊飞绫的蒲公英，所以才会靠在一起，依着彼此的翅膀，飞翔，命运总在上升，彷徨，让宿命轮回下去，它真的就会有一个公平完满的结果么，归宿，归宿在哪....仲谋，你害怕孤独，害怕漂泊么？那种掏空灵魂的感觉，知觉混着泪水干涸，蒸发，然后泪尽了，疼痛终于被宽恕，看着那未被引渡的□□，还在人世漂泊，冷冷的讽笑....
　　这浮荡在流水上的花与叶，终于要被冲散，分离，然后越走越远，我说我只能看着你飞远，我的唇角，会是笑的，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你好遥远，我不怕，可是你说你会害怕，当□□升过云层，在光辉下明亮而绚丽，你灵魂一直停在原地，你说它不习惯高处的寒冷和压抑，固执的守在原地，然后它在腐烂。。。你说你好痛苦，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好像弥留临死的感觉一样，没有痛的知觉，只是窒息，垂死的窒息。
　　孙权不知为什么，自从哥哥走后，死的气味总是一天比一天重，它来的时候，他甚至不想还手。
　　—— 他们说，死是一种解脱，呵呵，是么
　　——你觉得呢？
　　——或许是，或许...不是....
　　——你累了
　　——嗯....
　　他有时想让这种阴郁的有些发冷的东西靠得再近一些，即使它对他还是一样的不屑一顾，是的，那年他才十八岁，刚漂出水平线的浮萍，还未退色的青涩，仍是淡淡的，他开始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浸在深海的压抑，深的透不进阳光的水域，他看见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下沉，唇角是笑。他想，他大概真的是想“他们”了....
　　“公瑾,他们说哪里的云很洁净，水一样的清，那时，我看见哥哥在笑，他在那很快乐，对么？\\\"
　　周瑜浸在水中的手突然僵住，甚至有些微微的战栗，他看着孙权的长发散在水中，慢慢冷下，混着幽蓝色的寒光，孙权没有回头，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脸上有一层失望。公瑾，断了线，飞远了的风筝，还要仰望到多久，多远？其实你心中仍不肯松掉那缕断掉的残线，对么？那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公瑾，我一点也不伤心，我一点也不心痛，你还在想他对么？一直站在原地，偷偷地仰望天空，手中那缕残线，躲在角落里流泪，害怕我看见你，你不是说让我一直拉着你的手，不要走远么？为什么要推开我，自己蜷缩在哪个角落里，那个角落太冷，它不适合你。
　　周瑜越来越害怕从孙权嘴里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他不清楚是不是曾经将那根针扎的太深，剪不断，逃不开，一触碰，便是牵连着神经的痛。
　　他没走，还没走，每夜在你眼里，我总看见他在对着我笑，十年前一样，，那年拥拥的人群，密不透风的人流，如筑在路侧的墙逾，透不过一丝阳光，那天你和他得胜而归，那天真的好热闹，震天的欢呼，沸腾的空气，处处绚烂的灯彩....我一个人躲在街角的角落里，看着天边的烟火飞翔，绽放，零落，最后枯作灰烬....昨夜一夜的雨，我的白衣沾湿，也不知为什么，一向畏寒的我却只想躲在这冰冷的角落，平静的痛，终于不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我望着你，黑暗中混浊不清的表情，而你，终于没有看见我。我一个人埋着头，傻傻的哭，然后一只手拉住我的手，指尖灼热得沸腾，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笑，好模糊。
　　越来越不知道他是人是梦还是鬼，只有那指尖的温度还在手中炙热得灼烫，我不敢放手，也不敢握紧，看着它慢慢烧穿皮肤。
　　”公瑾，放开他吧，让他走，让他走....\\\"孙权将脸沉在水里，发散浮在水面，漂若浮萍，他闭着眼，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处慢慢丧失知觉，窒息，解脱，仿佛这才是最接近天堂的感觉。
　　公瑾，放开他吧，他已经在人世漂泊太久了，你用你的心，将他困锁在这透明的囚笼里，让他不得轮回，他是风中欲飞的风絮，注定需要升上天堂，灵魂在一条又一条的黄泉里被渡尽，脱下一切痛苦与尘埃，他会看见那连绵如火的彼岸花，在风中流淌，他会很快乐，很快乐。。。。
　　孙权感受到周瑜冰冷的手贴靠着自己的脸，绫一般柔滑的冰，仿佛每刻的都欲熔化，他拉住他的手，缓缓地笑。
　　“是仲谋不肯放开他....”\\\"是仲谋不肯放开他....“
　　我？嗯，或许....是....孙权真的很害怕想到那人，他一直都想逃，一直都在逃，穿过阴蓝色的树林，踩过沼泽，一路慌不择路的跑，直到最后跑累了，连双脚都淌满了鲜血，他以为他逃脱了，却发现一切还在原点，梦魇还在原处静静的笑，原来，这忘生舍命的奔逃只是徒劳。
　　他总不自禁的在周瑜的耳边提起哥哥，然后看着”他“脸上伤口裂开的表情，心掏空的痛。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飞蛾，围着灯火乱转，直到焚烧了翅羽，在疼痛中昏厥，掉落，然后他苏醒了，却还拼命的飞向那火，这是惯性，可鄙的惯性，他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周瑜，虽然他并不喜欢，甚至深深的厌恶，可他总忍不住的想问，想知道\\\"他”接下来的表情，他不知道伤口需要裂开多少次，才能忘却疼痛。
　　“公瑾还在想他，对么？”
　　“我没有！“
　　孙权听到指拳握紧的声音，水涟不住的颤抖，仲谋，何必要逼我....烟火早已萎谢了，何必还要抓住死去的灰烬不放，它已是冷的，是死的，是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何不任它漂泊。我早已走了，渐渐忘掉了那散了场的烟火，像昨夜雨中受惊的鸟儿，愈合的伤口，痂被遗忘，眼前退了潮的天空，早已平静....
　　公瑾，在你心里，我和他孰重孰轻，一方天平，需要多少漏中的沙溢，才能稳定，才会平静，我一直守在这里，守着那结局落定。
　　孙权不再为这件事多做纠缠，而是反身抱住周瑜，脸埋在他的腹上，闷闷的念着他的名字“公瑾，公瑾，我的公瑾....”
　　柔软的,温热的水域，最接近天堂的窒息，这一刻，灵魂沉湎在无人引渡的忘川里，一切，仿佛终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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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都督，主公最后只剩下回忆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