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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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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统醒来是因为左肩莫名其妙的箭伤,浸在蓝草涧彻骨寒冷的水里,愈发火辣辣地疼痛。让飞云骑去夺回涿州郡,自己只身闯辽营救人,一点也不像飞星将军昔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作风。险则险矣,好在那个被救的人,阴差阳错地恰好迎上他的营救路线,且配合得天衣无缝,若不是蓝草涧湍急的水流把他们冲到下游,他还真要为摆脱追兵颇费一番周折。
公孙策就躺在他臂弯里,像熟睡。已是入夜时分,苍白的月光映得他双颊透明。一想起这个人曾在涿州郡的城楼上以文弱之身独当上千辽兵,大义凛然且天经地义,庞统就忍不住想笑。抬手拂开他微蹙的眉心,俯身,一口气度过去。公孙策一阵轻咳,呛出几口水来,眼睫微颤,如蝶翼,缓缓张开。
他以茫然的美目,茫然地望着庞统。传说中的飞星将军浑身湿透,被无数水草纠缠萦绕,简直形象全无。而他臂弯中那个罪魁祸首的眼神,居然还那么无辜。公孙策,你以为你是谁,屈原?天塌下来有本帅撑着,用得到你寻死么。
这口气怄得庞统一路上寝食难安,他知道包拯走后,生死对于公孙策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以身事敌来保涿州郡七百户黎民,摆明了看他庞统不起,都像他这样,要飞云骑何用,要他飞星将军何用。
公孙策垂眸不语,神色掩映在蓝草涧的水光明灭中,看不清凝重或哀伤。庞统心底淌过一波莫名的柔软,手臂不禁紧了紧,怀中的身体单薄如纸,因寒冷而微微发抖。身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他禁居辽营的时光,只怕没少受委屈。
庞统的体温透过冰冷的衣衫源源不断地渗过来,让人莫名地安心。公孙策抬眼,忽然淡淡地笑了,在寒夜里,笑容清浅而明亮,绽放如一簇温暖的花。他望见庞统左肩上森然插着辽兵的飞矢,想是方才在水中为了救自己,左右不能相顾所致。不禁感叹道,好箭。
他居然说,好箭。庞统一震,他不会是,被耶律俊才收买了吧。箭端嵌得很深,公孙策伸手将露在外边的一段折下来,仔细端详,这是秦朝蒙恬将军紫微飞矢的工艺,《吕氏春秋》里记载,秦国包举宇内席卷天下,其别具匠心的强弓劲弩功不可没。清澈的眸子如漆如冰,完全无视某人在一旁气得胃疼。紫微飞矢长两尺五寸,重一两七钱,箭柄轻盈修挺,箭端以祁连雪峰融冰淬成,离弦如紫微星划破夜空——庞统,你怎么了?
竟然如此目中无人,简直是在挑战庞统优秀涵养的底线。人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公孙策其人如玉,那是雪域高原千年冰封的寒玉,那种由内而外沁出的寒冷,把庞统那段怜香惜玉的心绪彻底浇灭。他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公孙策,你还记得我是庞统。
公孙策粲然一笑,记得,逼走贺将军的第一功臣庞太师的儿子,怎么不记得。挣开庞统的束缚,从水泽中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包拯走后苍茫北上的伤,涿州郡失守以后为人臣虏的屈辱,蓝草涧水透心彻骨的寒冷统统决堤。不知何故,一直以来拼命维持的坚韧外壳,因庞统的到来而破碎了一角,散落在他无比怨愤的情绪里,如衣袂上簌簌滴落的涧水。
不远处火把阑珊,前来接应的飞云骑将士见是公孙策,纷纷俯身下拜道,属下等奉庞将军之命恭迎侍郎大人回京。而庞统独自坐在水草参差的蓝草涧之畔,濒临爆发边缘。公孙策视若无睹,这紫微箭的制作工艺,当年蒙恬将军殁时早已失传,怎么竟被辽人学去了。言罢径自离去,浸湿的素衣乌发,翩然垂落如瀑水,徒留十几名属下不明所以。他不知道,庞统鹰一般沉静犀利的目光,灼灼地凝住他清秀的背影,公孙策,算你狠,我庞统记下你了,此仇不报,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