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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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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暮色西沉,靖北阁瓦冷衾寒,公孙策尝听着檐上窸窣落雪的声音彻夜难眠,竟是许久未曾如此安稳而平衡地熟睡过。案上沉香缭绕,暖水里温着一碗清汤,公孙策瞥见朱红的窗格隐隐透进几缕晚照,疑心雪已初晴,翻身下床一径踱到窗边,窗格微启,就有大片风雪倒灌进来,公孙策手一松,半扇朱窗荡开,风雪肆虐,彼端望不见落日的天空,冷残的夕照远在重重雪幕之后。
庞统推门望见的就是这幅光景,公孙策临窗而立,薄衣凌乱,衣摆和着席卷而入的雪散乱在地上,长发挟风。心下几分不悦,走过去阖上朱窗,解下自己的外衣将窗边的人裹起来,不由分说抱了他回到内室,怒道,你也算得医生,自己的病这么不上心,这心悸之症一旦落下病根,喜怒惊伤则心脉相滞气血两虚,你就打算这么做本帅的人。
公孙策淡然一笑,能医,不自治,故意加重了“能医”二字,又接上一句,还有,谁要做你的人?他衣上残留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渗过来,温如凯风。
庞统也不争辩,坐上床沿,将病人揽在怀里,握着他冰凉的手,笑道,这沉疴固疾要是让本帅给治好了,你还不以身相许。
公孙策不甘示弱地偏过头望他,那我治好将军肩上的箭伤,将军如何不以身相许?他此时此刻,倚靠的肩头,即是那箭伤所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夜温暖的血色流淌,与他交错的掌纹缭绕成无岸的河。
庞统的臂弯一紧,公孙公子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本帅那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
是,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伤口渐渐愈合,徒留一道浅淡的痕迹,却在风狂雪乱的夜,不甘寂寞地隐隐作痛,那些无人过问的疼痛与隐忍,日复以夜,光阴荏苒,竟成……只言片语未曾出口,先呛上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庞统让他靠上床栏,转身从桌上取了那碗清汤,复又回到榻旁,盛起一匙轻吹,道,包大娘说你这咳嗽旷日持久,特意让本帅来时带着天山雪莲,润肺镇咳是最好的。清汤送到唇边,公孙策浅尝一口,微温的清香,唇齿回甘,心神为之澄明。公孙策熟谙药理,这等药效,唯有分量火候拿捏得精准,这等成色,竟似深得青天药庐真传。
不料庞统继续漫不经心道,可惜问遍涿州郡上下竟无人懂得料理,这燕窝雪莲羹还是本帅亲手熬的。公孙策哽住,清澄的眸子忽闪忽闪地望着庞统,庞统也正注视着他,洞悉一切的眼,任何微乎其微的心境都无可遁形,怎么,本帅熬的,就那么难以下咽么?
公孙策眸中淌过一缕复杂的情绪,将计就计,煞有介事,斟酌再三,缓缓道,苦的。
庞统一怔,信以为真,不可能吧。亲自尝过,沉吟一番,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深而明亮,抬眼凝住公孙策的眸子,俯过身去,轻托起他下颚,温暖的唇覆上他苍白的,清甘的汤药就循着彼此的唇齿点点滴滴流淌去,一吻悠长,终了庞统问,现在呢?
公孙策呼吸未稳,不曾抬头,半晌凝眸浅笑,淡定自若答曰,还是苦的。
庞统敛住神色,将一碗清汤重重向榻旁几案上一放,公孙策,欺人太甚,看本帅今天治不了你。
靖北阁下有飞云骑将士飞马来报,也不待通传,落马一径朝阁上奔来,周子阡见势匆匆迎上,将军与公子有要事相商,有什么事等将军回营再说。阁内隐隐传出挣扎嬉闹之声,来人一片茫然。
庞统,乘人之危,伪君子。
谁告诉你本帅是君子的。
士可杀不可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忍无可忍。本帅就不信,包拯在的时候你也这么无法无天。
一句戏言,一霎时安静下来,止住一切抵抗。公孙策纤尘不染的眸子望着庞统,直望穿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庞统心知触到他痛处,一把将他拥进怀里,温暖的手掌抚过他单薄的背脊,轻叹一声,你若不是这般无法无天,也未必惹得人日夜牵肠萦心,也不知真的假的。
阁外叩门声却疾,周子阡禀道,启禀将军,已探得灵山捷径所在。
庞统毫不迟疑向门外道,号令全军,立即随我前往接应贺将军突围。
床畔几案之上,雪莲羹余温尚存,庞统小心端了递到公孙策手中,没说话。轻启阁门,听见公孙策在身后唤他的名字,遂回头询问地望他,那人委屈着,却无从说起,末了只粲然一笑,道,忍无可忍,也要忍。
庞统笑得不怀好意,算是安慰,本帅可没那么小气,你啊,尽管无法无天罢,等你公孙公子成了我庞家的人,就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