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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梨花落(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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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笼出一层橘色的烛光,三人的身影在烛火下交叠成一点,扭曲在石壁上。
洞外雨声忽而又大了起来。阿错一笑,上前一步道:“外面雨大,先进来。”
穆世里一怔,身体先于思考,已经随着她的邀请踏了进去。
陆景岚又点了些篝火,脸色依旧因为失血而苍白,二人对视一眼,又冷冷的分作在两边,阿错站在他们中间,看了眼穆世里又看了眼陆景岚,想到刚才陆景岚的吻,下意识的靠着穆世里坐下,陆景岚手上的干柴似乎发出了清脆的折断声,阿错缩了缩脖子,只得安抚道:“我坐在这边给你挡住风口,你伤口受不得寒。”
穆世里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阿谀……”奉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他想了想,改口道,“我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你。”
火舌撩过枯枝,噼噼啪啪的响着。
阿错也学着陆景岚的样子,折了一段枯枝子挑弄着火堆:“你确实,从未认识过我。”
穆世里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那些质问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还记得你下山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你想娶我。如果我们没有小时候的缘分,你还是会娶我的吧。”阿错侧过头,火光勾勒出她姣好的侧颜,他从不知道,她的眼睛这般诱惑,“因为你会觉得,我是金陵萧氏的女子,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永安侯,我别无选择,只能看着北承乱掉。或许你还会觉得我很可怜,心生怜惜,想要帮我解脱这样的命运。可是,我不是金陵萧氏的人,所以一切就不一样了,你一定觉得我特别可恶。因为我是阮向历的女儿,是为北承赴死的明和公主,做出眼看北承大乱的事,就是天理难容。更甚者,你会记得小时候的我,想到那个时候我是如何忠义的维护着你,再看今日的我,便更觉得痛心,更可憎吧。”
穆世里满腔的质问,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被压抑在胸口。她根本就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从前是,现在也是。
“可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阿错看着他,不容他眼神逃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十二岁那一年,因为夏氏想要将女儿嫁给五皇子,北承皇上起了要立夏氏女为太子妃的意思。为了讨好夏氏,与相依为命的姑姑被险些被夏氏女打死,我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宠爱。那时我便觉得,这或许是我的命。可是有一天,储位之争变了风向,太后和皇上又开始宠爱我,我便开始恨他们了。那时我身边的姑姑是这样告诉我的,太后与我非亲非故,待我好便要感恩,我的恨是毫无道理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眼不知何时坐过来的陆景岚,避开他的眼睛,低头道,“章公子,你我非亲非故,不要拿你的家族来绑架我。那是你的世界,不是我的。那位姑姑还教过我,别人对你好,你却只记得她的不好,那以后还有谁敢对你好呢?章公子,你在责难我之前,还欠我一条命。公子不能只记得我曾经是谁,忘了我曾经做了什么。”
穆世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许久,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抬起头,放下手上的枯枝:“陆二少是我要保的人,章公子懂了么?”
陆景岚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穆世里看了眼两个人,好笑道:“你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阿错觉得这个话题差的有点远,有点没跟上他的思路。她又顺着自己的逻辑走了一遍,她要在今夜保陆景岚,是因为陆景岚已经明显的举起了反旗,只要是反北承的,就是她要保护的,就算今夜被揍的躲到山洞里的是萧奉仪,她也一样会保萧奉仪,这是立场决定的。她想了一遍,觉得陆景岚也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她的沉默让陆、穆二人都误以为是默认,陆景岚自然心中欢喜,眉梢含情。穆世里一张脸则是难看的不能再难看。许久,阿错理顺了思路,仰视穆世里道:“至少他跟你,是不同的。”
那些被称为尊严的东西瞬间击碎,穆世里第一次有一种没有对战就已经惨败的感觉。他不想听到再多,转身要走出去,阿错一把拉住他。
“干什么?”
“外面下雨了,雨停了再走吧。”她道。
“不用。”既然条件谈妥了,他跟他的比试已经不可能,就没必要留下了。
“山上眼线多,你这样出去就是给了别人可趁之机,还会连累我们。”陆景岚拦住他道。
阿错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原来是这样,连尊严都谈不上了。
陆景岚又劝了阿错去睡觉,阿错觉得两人应该不会打起来,也不会做互扯后腿的事了,这才睡去。
第二日一早,雨停。穆世里已经不知去向,陆景岚等着阿错醒过神,二人向山下走去。二人还未走多远,就见不远处人声吵杂,阿错听的真切,她们说的是“北承太子妃死了。”
她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
陆景岚哄了一会儿不见好转,二人行至众人聚集处,就见戚容在那里等他们。阿错甩开陆景岚的手,冷声道:“人在哪儿?”
戚容侧开身子,让过一条路。
夏静怡双眼流血,唇成紫黑,一看就是中毒而死,她脖子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阿错翻开她的手,指尖一片血肉模糊,可见毒药的痛苦让她忍不住自残。
屋子里伺候的侍婢早就吓的哭的手脚酸软,就连见过世面的管事都不忍多看一眼。
这样的死状,不可谓不惨。
阿错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扫过一排侍婢,沉声问道:“你们是怎么看的?谁给她的毒药?谁干的!”
侍婢吓的跪了一排,无人敢应。
阿错冷笑一声,摔了一只茶碗,拿着利刃的那一面,朝着一个侍婢的脸划去,那侍婢吓的想躲,被女护卫拦住:“不听话的人要你们有什么用?”
说着破碎的茶碗边缘抵住那名侍婢的脖子,印出一道血珠。因力道不够深,那名侍婢喘了许久才断气。所有人都震惊住了。
戚容从未见过这般生气的阿错,在戚容的认识里这个女人素来擅长伪装情绪,总能把话说的蛊惑,从不弄脏自己的手。戚容挥了挥手,让不相干的人先退出去。
“谁干的?”她拉过第二个侍婢,那侍婢拼命的摇头,说了一连串的不知道。又断断续续的说了昨夜的情形,一切都与过去一般,并没有什么征兆。
阿错不想听她废话,还没等下手,陆景岚已经抬了个颜色,女护卫替她杀了那名侍婢。
接连死了两个人,阿错才觉得心中的怒火少了点,她又抽出陆景岚的佩剑,对着夏静怡的尸体一阵乱砍。
她这么便宜的就死了,那小桃的委屈,她的委屈突然哽在心口,难受的要死。
夏静怡死的太轻松。
陆景岚拉起失控的阿错,抱住她安抚她的情绪。
许久,她在他怀中不再挣扎,她抬起头,冷声道:“曝尸体三日,丢去喂狗。看着那群野狗,啃完了跟她的骨头一起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
穆世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好是在曝尸第二日,此事毕竟有损北承国体,他必然要找戚容讨个说法,戚容见他露面,抬眼指了指门口挂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邀他喝茶:“我也不愿凤山闹的这般血腥。”
穆世里没有理她,正要命人把太子妃的尸体放下来,戚容的人立刻围了上来。毕竟是在凤山上,戚容的地盘,穆世里根本没有胜算。
“怎样才能把人带回去,你开条件吧。”他道。
戚容好笑的看着他:“这个条件你不要找我开,不如去问问你的好阿错。但愿你不要激怒了她,再让她想出别的法子损北承的国体。”
穆世里绝对不会相信这是阿错的主意:“她不过是个不问世事的姑娘,今日以凤山之主的身份挑衅北承的是你,不是她。”
戚容斜了他一眼:“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这样恶毒的事,实在是你高估我了,北承皇长孙。”
夏静怡的事很快传到了北承,皇帝彻夜点了太子入宫,宁心宫内灯火通明,后宫之主的太后已经掩盖不住老态,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儿子和不安好心的孙子。
“你就是这样做事的!”皇帝一个茶碗砸过去,穆于锡心中也烦躁,躲了开去。皇帝怔了一下,却不敢再扔第二个茶碗。
太后看了眼皇帝,打圆场道:“谁也没想到凤山之主这般不给面子。夏家小女儿的肚子日渐大了,夏家又铁了心的只要中宫之位,太子妃的死,到底是夏家做的,还是太子做的还没个定论,更何况北承也确实经不住这般折腾了。她的死利用的好,倒是可以一直对外,现下穆世里咱们也放了,西凉军还没退,他们不是忠于国家的么,现下出了这么个有辱国体的事,正好打发他们去凤山。”
皇帝和太子都看着太后,心中既是豁然开朗,又有些后怕。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见识到开国之后的气魄。如此一比,故去的皇后和太子妃,实在担不起后宫之主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