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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桃花渊(三十四) ...

  •   九歌从没有觉得宁心宫的路这么远过,见到太后那一刻,她才发现手心都是汗。不过在桃瑶的配合下,她掩饰的很好。她早就可以从桃瑶的一个眼神读懂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
      “都下去吧。”太后隔着屏风道。
      九歌站在太后身旁,看着太后有条不紊的安排后宫诸事,这个北承地位最高的女人,确实如小桃说的那样,任何表情都读不出来。悲喜不见,慌乱更是不曾有过。
      太后曾经说礼佛静心,所以无喜无悲。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看到自己儿子突然在自己面前中风,这位白发人的淡定让九歌第一次产生了怀疑。或许小桃说的是对的。上位者,是不允许表露真实的感情的。
      “丫头过来。”太后拉过她的手,“今日的话,哀家只问一次,是不是你给老二通风报信。”
      九歌吓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终是一个孩子,就算小桃说了要她镇定,藏住心事,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更何况,她的面前还是一直抚养她长大的,整个北承最有权势的女人。
      太后长叹一口气,倚靠在床边上。许久没有说话。九歌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切身的恐惧和不安。这不同于皇上时时展露的试探和杀机,不同于陆景岚疏远中尖锐的防备,这是一种无名的恐惧,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夜的大佛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全然不知。
      那是忘记辩驳的哑然。
      她只能跪的更谦卑。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太后起身走了出去,她不敢看。甚至来不及想太后为什么会问这件事。她跪在那里,直到宁心殿点起蜡烛,直到太后半夜回来就寝。
      太后没有让她起来,只是很疲惫的道:“老二戏演得好,跟他娘一样。”
      九歌仰起头,看着太后。
      “太后说的是什么意思,九歌不懂。”
      “下午哀家已经答应了老二,让他做太子。”太后的嗓音,说不出的疲惫。
      九歌觉得心底在蒙上一片黑色,无限的蔓延:“就因为二殿下是嫡长子么?”
      太后看着她,半晌,才道:“是皇上,皇上是哀家的孩子。哀家不能眼看着他死。下去吧,哀家不想再见到你。”
      九歌磕磕绊绊的站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朦胧了眼前人。
      “太后。”
      “走。”太后第一次这样对她。
      心底的一角开始崩塌。许姑姑扶着九歌出宁心宫。九歌还记得她刚刚入宫的时候十分怕黑,太后为了安抚她,特意在宁心宫外点起灯火,目及之处可以看到御花园的假山。内务府不知道跟皇上提过多少次,宁心宫在烛火上花费超支,可在她入宫的四年里,太后的宁心宫,一直是灯火通明,每次觉得害怕,她总会向那个方向看一看,那里夜如白昼,那里有一条路,那条路的尽头有一位老人一直在等着她。那是她回家的路。
      然而今天,这条路断了。
      宁心宫外,一片漆黑。
      今夜连月色都没有,连台阶都看不清,九歌踩空了一脚,跌了下去。
      为什么?
      九歌迷失的看着自己。
      她急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光明,她努力爬起身,跪得太久,有些用不上力气。忽然间两排灯笼匆匆走来,一路烛火中,簇拥着一个穿着明黄色蟒袍的男子,他面容略白,他嘴角总是不经意的扬起,让人心生暖意。
      九歌就这样仰视着穆于锡。
      穆于锡看着她的目光,很莫测。他的声音少了昨日的温柔,多了一份帝王的威严:“她怎么会在这里?”
      黑暗之中有一名女子款款走出,她的肚子有些大,样子还是那样沉静可人,她规矩的宫规堪称典范:“太傅家的姑娘惯会见缝插针,许是在这里等太子殿下吧。”
      九歌看着她,夏家的嫡出长女夏静怡,当年因为她,她被皇上和太后冷遇,小桃险些被打死。下意识的她讨厌这个女人。
      穆于锡没有理九歌,只是一手拂过夏静怡道:“你还怀着身孕,不要太辛苦了。母后迁宫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办就好了。”
      夏静怡低下头,依偎在他怀里。
      “为什么?”九歌看着他。
      为什么?
      太后说她要保住皇上,她不懂。现在她看见他蟒袍加身,她不懂。他不是说过,他讨厌这个皇宫,他一心向医,想要以身救世么?为什么?为什么昨夜还深情款款说信她的人,今日就可以搂着另一个女人说爱她?
      她吃力的站起身,动作不优雅,因为跪了一下午,站的也不直。她这么狼狈,根本不想被他们看到,她想要小桃。
      只想要小桃。
      “去把桃瑶带来,送九歌回太傅府。”穆于锡没有解释为什么,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夏家什么时候起注意到一个落魄的皇子的?”九歌只觉得愤怒,她将所有的怨恨都投向了那个夏静怡,“夏家百年,出了一个未婚先大了肚子的嫡出小姐。夏小姐真是自甘下贱,没什么人能比得了。二殿下许了你什么?太子妃?后位?有我在一日,你休息,你和你肚子里那个见不得人的杂种都去死!”
      啪的一巴掌,打在九歌脸上。
      九歌看着穆于锡,他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他眼中有她从没见过的不耐烦,她听见他说:“九歌,这是我的孩子。”
      她突然明白了太后的话,老二戏演得好。一夜之间天旋地转,她被这一巴掌打的清醒了许多:“二殿下文有夏丞相,武有陆家二少。必是谋划许久了吧。”
      她还想把这个人虚伪的假象说出来,却看见陆景岚带着桃瑶走上前。桃瑶看见九歌肿起的左脸,心疼道:“姑娘太傻了。”
      “小桃。”她想哭,可是不想在这对恶心的人面前哭。她窝在小桃胸口缓了一会儿,稳定了一下情绪道:“敌强我弱,我们再有理也没有用。”
      话毕,她看见陆景岚向来冷漠的眼中有情绪闪过。
      穆于锡让陆景岚送她们二人出宫。三个人一辆马车,相顾无言,九歌一直恶狠狠的瞪着他,他默默的受了。
      到了太傅府门口,陆景岚站在马车旁,对九歌道:“殿下如果真的是你的敌人,今日就不会让你出宫了。”
      九歌本已经稳定下来的情绪被点着,气狠狠的瞪着他道:“从殿下逼宫的时候起,我与他此生不共戴天。”
      陆景岚看到的,只是一个爱情被掐死在萌芽状态的小姑娘,得不到而心生怨恨,今日一天来的太过突然,如果不是皇上突然要处死皇后,他们也不会贸然逼宫。二殿下不是一个薄情的人,他是有意等九歌长大的。不过位子不是皇后,因为皇后已经作为同盟好处许给了夏家。甚至连夏静怡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是内定的太子。二殿下从一开始留给九歌的就是贵妃之位,以报宫中照拂之恩。
      这一切,本该是水到渠成的。
      穆于锡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正是因为认定了九歌对他的感情,他对九歌未来的安排,才会安心放九歌回去。她还小,待她长大了,他会给她无限的宠爱。
      陆景岚此时看见只剩恨意的九歌,想了一下太子给她的未来,耐着性子道:“你今日在宫中,应该知道皇上要赐死皇后的事,没有哪个为人子女的,能眼看着亲人去死。”
      九歌像是被什么击中,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恼的是错付了一个人,却从未想过,这个结果是她一手造成的。
      桃瑶在一旁听的好笑,冷言讥讽道:“夏家嫡出姑娘肚子少说也有五个月了,殿下骗我家姑娘可不只五个月吧。陆校尉明知道殿下跟夏家图谋的是什么,还帮助他送信,欺骗我家姑娘。今日一个皇后要被赐死的谣言,就逼得二殿下反了?这谣言难道不是你们故意散播的,给自己大逆不道寻个理由么!陆校尉说的好笑的很,我家姑娘一片真心,被你们这群人践踏之后,还要来指责姑娘不懂事,薄幸至此,今日算是领教了。”
      陆景岚无话反驳,看着桃瑶皱着眉。
      “事已至此,你是明白人,该知道要如何劝你家姑娘,而不是在这里煽动她的情绪,让她心生怨怼,这样只会害了她自己。”陆景岚半晌道。
      桃瑶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不理陆景岚的忠告,对着九歌道:“姑娘你要清清楚楚的记得,今日背叛过你的人,他日一定还会背叛你。今日对不起你的人,他日一定只会更对不起你。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忍一时过一世’,你今日原谅了别人对你的伤害,就不要怪他们明日再捅你几刀。尤其是在宫里,永远不要相信人是有心的。”
      夜长长,路慢慢。
      九歌沿着太傅府的墙垣,一遍遍走着。早朝前太傅来看过她,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交代了府里的人看好九歌,匆匆走了。
      桃瑶跟在她身后,九歌在前面走走停停,她就在后面停停走走。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阳光寸寸暖意罩在她身上,九歌停下脚步,转过身:“小桃,我心里难受。”
      日光交叠了二人的影子,九歌逆光仰起头:“小桃,为什么真心就这么的不值钱?”
      桃瑶不想看她这个样子,蹲下身与她平视:“姑娘的真心是无价宝。是二皇子不知道珍惜,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像姑娘一般,肯为他舍弃性命了。是他自己蠢,不怪姑娘的。”
      “可是为什么他活的好好的,只有我一个人心痛?”九歌捏着桃瑶的胳膊,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姑娘想怎么做?”桃瑶问。
      “他永远都得不到那个位子。”九歌咬着唇道,“那是皇上给五皇子的位子,他不配。”
      桃瑶看着眼前被愤恨冲昏头脑的九歌。她到底是觉得二皇子不配做太子,还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不是她,只怕连九歌自己都不清楚吧。
      九歌一夜没睡,加上心里难受的紧,倒床之后竟是两日两夜未醒。太傅大人很担心,连命人去仁德堂请大夫。桃瑶此刻正坐在九歌床前,带来了仁德堂宋大夫家中招贼被贼人捅死的消息。
      她给九歌盖好被子,假装没有看见九歌攥紧被角的双手,柔声道:“姑娘,快些醒过来吧。”
      宋大夫的死,也许在所有人眼里都可以称得上是意外,但九歌心里明白,那是穆于锡在杀人灭口。她突然觉得自己错的厉害,怎么就认为他是个好人呢?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弟弟?
      “陆景岚想见见姑娘。”桃瑶第三次来给她盖被子的时候,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九歌看着床头,哑着嗓子问:“小桃,我睡了几日了?”
      桃瑶看上去依然那么好看,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折损她的容颜,不过从她对陆景岚直呼其名来看,她现在一定是很生气的。
      桃瑶扶起九歌道:“姑娘,已经四日了。”
      九歌点了点头。让桃瑶帮她挑了一件鲜亮的衣服,又选了很好看很亮瞎人眼坠的脖子痛的赤金首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第一次开始明白,为什么宫里的女人对好看的衣料珠宝首饰那么痴狂。因为只有这些东西,才能把一个女人的失望和落魄隐藏好。
      就算是虚张声势,自我欺骗,也不能被人看扁了去。她又选了一条北承国仅此一串的夜明珠项链,挂在脖子上,高傲的仰起头,去见那个陆景岚。
      陆景岚见到这样的九歌,突然间觉得很陌生。印象里那个倔强又狡黠的小姑娘突然间变成了他的错觉。眼前的小姑娘更像是世家量产的高门贵女,华贵的让人压抑。
      她挺着脖子直直的看着前方,目光放空的根本没看见眼前人,声音极淡的开口道:“陆校尉何事?”
      记忆中那个时时在揣测她心情的小姑娘,在这一刻彻底成了记忆。
      陆景岚看着她道:“太后已经加封懿旨默认了二殿下太子的身份。但是昭告群臣当日,京城突然有传言,说你是皇上定下的太子妃。你应该知道,二殿下会娶夏家嫡女为太子妃。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夏家不会罢休的。”
      九歌心中一震,面子上仍是冷冷的。这倒不是她故意要绷着脸,而是头饰勒的头皮太紧,做表情太困难。九歌慢慢的将目光投向他:“你认为是我做的?还是殿下认为是我做的?”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说来也是,除了我,谁还会将二皇子当个宝贝。”
      陆景岚看着她面色如常,心下已经确定了这是谣言。
      九歌看着他道:“不过谁做得并不重要,回去告诉他,这不是谣言,夏静怡永远都别想得到那个位子。”
      “夏家比太傅根基深厚,不要为了你们女儿家的一点私怨,连累了你父亲。”
      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九歌第一次觉得陆景岚比记忆中话多,一般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一个送客一个慢走不送了。他今日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是觉得她的处境很可怜么?
      九歌总是在不该倔强的时候意气用事,她怒道:“陆校尉耳朵和脑子都被边境的沙子堵死了么?她夏家百年世家又如何,金陵萧氏的根基就比她弱?你和你的二皇子还不知道吧,我的母亲出自金陵萧氏,就是北承的金陵永安候府的萧氏。论尊贵,论根基,他夏家连皇亲国戚都算不上,想做太子妃,痴人说梦!跟人私通还想当皇后,不怕被别国笑话了去?北承国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太后怎么想,我不想知道。有件事,我今日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是皇上御笔亲封的太子妃。如果我死了,你们逼宫篡位的事就会不胫而走,你们就好好祈祷皇上永远不要醒来,他能一辈子以皇长子的身份监国吧。”

      北承最混乱的一件事,监国的嫡长子,竟然有可能不是太子。
      一时间朝中的动向又微妙起来。好在夏丞相及其背后的各大世家把持朝政很给力,阻断了一切动乱的可能。穆于锡倚靠夏家已经是不得不的事情。夏静怡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根本等不到穆于锡明媒正娶的那一天。但是让她以妾的名义先进门,那就是打了世家的脸,妾扶正,是万万不可能的。妾永远都只能是妾。
      低人一等,不管你做姑娘的时候多高贵。
      夏静怡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恨过一个人。她恨九歌,恨她挡路。
      九歌则全然来不及接收她的恨意,因为那一日陆景岚的话,她下个赌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消息是谁放出来的。知道她有太子妃圣旨的人不外乎中风的皇上,为了保护皇上不得不支持穆于锡的太后,还有她的那个只会教书的爹,以及五皇子和他背后的金陵永安候。
      是五皇子还是永安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储位之争,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五皇子,为了他挣得皇位,怎样的危险,她都愿意走在最前面。在被送回太傅府软禁的这段日子里,五皇子和永安候她都联系不到,但是凭借她多年的宫中生活,她相信一点,只要消息能传到宫里,就一定能传到五皇子和永安候的耳朵里。
      她的母亲到底是谁她根本不知道,但是她要把同盟关系做到底:她的母亲出身金陵萧氏,是永安候府的人。消息正如九歌预想的那样,在陆景岚将这件事告诉穆于锡的当晚,蛰居在京郊的永安候萧奉仪就得到了消息。
      “侯爷,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报信的探子道。
      萧奉仪烧掉密函,嘴角挂着嘲讽:“二皇子穆于锡自以为得了夏氏就能得天下,却不想逼急了沉睡的小狮子。本候见过这个小太子妃,是个下得去狠手的。”
      侍卫哑然,心想侯爷您不是一直都说太傅府的九姑娘太过心善么?怎么今日又成了下的去狠手的了?
      “去给她找个合适的娘,她既然都表明态度了,本候自然不能让小太子妃失望。就从前朝郡主那一脉里挑挑,身份不高不低,恰好压夏家嫡女一头就行。”萧奉仪吩咐道。自四日前京城戒严,萧奉仪就嗅到了危险气息,早就躲到城郊去了。要不然也不会只是散播散播谣言,给穆于锡添堵。没想到添堵还添出同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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