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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桃花渊(二) ...

  •   春风裁柳,吃草的马儿打了两个响嚏。
      朱色锦衣的少年抚平了衣角,寻了个阴凉地倚靠在树下笑道:“景岚快过来,今日我皇兄回京,场面定然热闹,你就在这守着,我去前面看看皇兄到了没有。”
      叫陆景岚的少年抿着唇,拉过吃草的马走到他身旁:“二殿下今日出来,可跟皇后娘娘说了?”
      这名朱衣少年,正是北承二皇子穆于锡。随行的是大将军府上嫡子陆景岚。皇后一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一出生立为太子,上有父皇母后兄长罩着,只要他做个衣食无忧的做个二皇子,待他及冠之后的封地皇帝都已经替他选好了,富庶且离京城近。可见其宠爱与殊荣。随行的蓝衣少年是大将军嫡次子陆景岚。与二皇子同龄,俩人自幼就玩在一起。
      小的时候二皇子梦魇,旁人都不要,特特点了陆景岚守夜。可是这位陆少爷自小也生的娇贵,夜没守住,俩人倒是滚到一张床上睡去了。
      大将军听说以后气的想抽他,没想到二皇子十分够义气,替他挡了一鞭子,其后那几日,更是日日往将军府跑,送药指挥丫鬟给陆景岚擦身子上药。夜里照旧滚进陆景岚的被窝,美其名曰“同患难”。
      自此之后宫里宫外都知道,要想找到二皇子,直接问陆家二公子在哪就可以了。
      穆于锡得意道:“跟镇国将军府家的公子出来,母后定然是放心的。陆二公子么,京城谁人不知。”
      “殿下,求别说了。”一小厮匆匆跑来,牵过陆景岚的马,又瞧了眼薄唇紧抿的陆景岚,向朱色锦衣的殿下道,“昨儿大将军打了一夜呢,鞭子都抽断了一条。”
      陆景岚脸色微微一僵。穆于锡哈哈大笑,嘱咐了那小厮要他看好自己的主子,又骑马溜圈去了。
      昨日是北承艺妓永春河夺魁的日子。二皇子本来拉了他出来游龙戏凤。
      陆景岚觉得不妥。二皇子拍着他肩膀保证,就说出来踏青。花魁争艳,三年难得一见,这样热闹的事情怎么能少了他。陆景岚终是不放心他一人瞎跑,这才勉强应了下来。当然不善撒谎的大将军府嫡子没兜住心事,撒谎暴露,被大将军罚跪了一夜祠堂外加一顿家法。而昨日因为长相出众被众花魁频频抛媚眼穆于锡,险些被困在花街回不了宫。皇后自然是要跟皇上诉苦一番,侍卫如何如何的没用。皇上又在朝上点了点镇国大将军陆放,意思是你二儿子怎么能放我儿子的鸽子呢。

      长堤风起,不远处有一队人影渐渐清晰。
      “景岚快看。”穆于锡满心期待去北方巡查的太子回京,抓着陆景岚的的伤口猛捶,“景岚,哎呀,景岚,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陆景岚死死的瞪着他越压越用力的伤口。
      “景岚,我不是故意……”
      “参见二皇子。”正说着,那队人马打头的竟已经到了他们身旁。
      穆于锡向前方看去,银头高马之上,正是正值壮年三十二岁的太子穆于城。
      他的皇兄,北承国的太子,回来了。
      穆于锡翻身上马,夹了马肚子快速去迎上前去:“昨日皇嫂又给皇兄添了个儿子,我跟母后去看了,长得红红的,好玩的很。”
      太子带着笑纹的眼角展平了些许:“你又多了个侄儿,定要好好做好表率,不要让你的侄儿们看笑话。”
      “怎么会。”穆于锡摆了摆手,“有件事皇兄可能已经听说了,阮太傅上个月已经回京了。”
      太子表情微顿:“算起来确实有许久未见过先生了。”
      穆于锡想听的可不是这个:“皇兄你说,父皇此举到底何意?是觉得皇兄不能担起我北承基业,真的要另立太子不成?”
      近身的侍从默默远走越远,心想二殿下你自是外戚强大父兄宠爱,大逆不道也就罢了,莫要连累我们这些人好嘛。
      穆于锡见太子不言又道:“父皇也太糊涂了,父皇也不想想,皇兄当了三十二年的太子,朝中什么事不在皇兄掌控之内,便是父皇驾鹤西去,也断然不会有什么人敢在皇兄面前作乱!”
      “于锡!”太子及时呵止,“父皇正值壮年,江山必会在父皇手上更添锦绣风采,是父皇仁慈,念及太傅年事已高,特命其归京养老。”
      “皇兄与我何必说这些官话,要是真的养老,干嘛还要给他太傅之位,听说还要给小皇子启蒙。偏偏指的是皇子。皇兄的长子世里侄儿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可父皇……”穆于锡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皇兄,京中早有传闻,说是父皇要废太子重立,太傅便是因为此事回京的。”
      侍从们又默默拉远了和主子的距离。穆于锡说的慷慨激昂,丝毫没发现本来众星捧月的队形,已经变成了太子领队。还在长堤边上的远远警戒周围情况的陆景岚,看见这样的队形,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暗暗感叹,二皇子果然是个热爱兄长真性情的好弟弟。
      太子穆于诚目光幽远,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同传的先锋已经带着明黄的圣旨回来,那是当今圣上的宣召他进京的旨意,这里是他的家,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朱红色的大门之内,是他的城,有他的百姓,更深一层的大门内,有他的骨肉至亲。
      可是皇家,有骨肉至亲吗?
      前方出城来迎接他的官员列了两队,他看见阮太傅花白的头发立在最前面,手上捧着一卷圣旨,阮太傅苍老的声音代宣太子的奖赏。
      他突然有些恍惚,看着那卷明黄的诏书,向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他胸口。
      他闭了闭眼。
      “皇兄,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耳边,穆于锡关切的问。
      他抓紧了缰绳,宠溺的揉了揉这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弟弟头:“无事,就是日头有些大,晒的有些头晕。”
      穆于锡现在看阮向历不顺眼,凑到太子耳边道:“他除了会宣个旨,也没别的用处了。”
      这话说的十分恶毒,宣旨的大多是太监。有心人转几个弯,就会变成阮大人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如今再努力也生不出儿子了。这无疑是太子一派捍卫主权的开始。
      阮太傅置若罔闻,宣完旨,还跟太子聊了聊想当年。
      想当年,太子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狗见了都烦的年纪。太子自然要为自己年少的事情与阮太傅告罪一番,二人聊的好不热络,迎接太子的官员看的有些迷糊。
      太子殿下这是要拉拢太傅呢,还是要刺探敌情?
      答案是,太子殿下就是要拉拢太傅。
      回京的时候太子殿下就想了,阮向历此人不善为官,这也就是为什么自他十一岁回京就没跟父皇提过要阮向历回京。于这样一个只有才学却不懂处事的人,远离京城才是对他的保护。这是太子的报恩方式。
      事实证明,这二十年来,阮大人也接受了这样的报恩。所以太子觉得他跟阮向历之间,没有对立关系,反而还有如师如父的情谊。他们之间,本该是互相帮助的。
      太子敢说,朝中没有一个人比他还了解阮太傅。但是太子忘了,反过来也成立。
      这一日接待完毕,太子府有已经有人将阮太傅在城中的动静报了上去。
      太子府的书房里,蜡烛已经燃了大半。穆于诚烧掉这几张薄纸问道:“太傅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是,是在方州买下的女子做了填房,只是方州气候恶劣,那女子难产死了。”侍从答道。
      “九歌?”太子看着被火舌舔掉的两个字。
      “就是太傅府的九姑娘,乳名阿错,皇上觉得不妥,特赐名九歌。”

      不只是九歌的名字是皇上赐的,连阮太傅府邸的牌匾都是皇上御赐亲书的,阮家的小院子里迎来送往不断,九歌初到京城的恐惧也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礼品分了神,太子送了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的小动物来,说是去年秋猎的时候猎到的小豹子。因去年狩猎没了母亲,太子仁德便将那只在哺乳期的小家伙养了起来,失了野性的小豹子,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九歌很是喜欢。
      太子来的很勤,几乎每日一来,有时来的时候阮太傅还在没回府,他便陪九歌玩一会儿。起先九歌怕他出尔反尔,将小豹子领回去,后来熟了,确认太子真的将小豹子给她了,大有不要爹爹只要太子的苗头。太子很喜欢九歌,来看九歌的次数比看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还勤快。直说自己没有女儿,看到九歌也想要个女儿了。
      这话传到太傅那里,太傅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傻,送了很多鹿茸过去。皇上知道后,也赏给阮太傅许多鹿茸,还有一串屁股大好生养的美人。皇上的圣旨写的很直白,九歌跪在前厅也听明白了,大意就是,太傅年近花甲还没有儿子,应该多多努力生儿子。
      九歌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六位刘婶级别的女子,握着圣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后来,九歌再也没有见过这些女子。
      懵懵懂懂到了秋猎,太后信佛,不喜杀生,也要在秋日去大佛寺上香。太后还给此次参与狩猎的官员家里送了抄送了佛经。权贵家女眷都递了牌子进宫谢恩,到了太傅府里却犯了难,太傅家里唯一的女眷,也就是这个未出阁的闺女,五岁的阮九歌。
      太傅大人忧思颇重的看着九歌,长女已逝,嫁在京城的二女儿又因为大姐的死跟他仇深似海,不肯带着九歌入宫……正当他犯愁的时候,悦燕长公主来了。她一身紫色绣金线的锦衣华袍,盈盈而立,九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那是一种极致的视觉冲击,日光撒在她乌黑茂密的秀发上,珠翠争相闪着耀眼的光,九歌揉了揉被刺的酸疼的眼睛,脑中想到了四个字“蓬荜生辉”,真的是蓬荜生辉,这便是贵人,京城权贵中的权贵。忘记了面容,只记得满身华贵,所到之处空气都高不可攀,带着窒息的高贵。
      “瞧这丫头。”她声音柔而缓,一只手轻轻覆上九歌肉肉的小脸,“又白又嫩,看着好的。”
      九歌红了一张大圆脸。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年因为摄政王叛乱,几乎杀光了所有的皇室血脉。皇上这一辈还活着的皇族,只剩下悦燕长公主和当今圣上。驸马更是为了保护圣上断了一只胳膊,情分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
      长公主提出要带九歌入宫的想法,阮太傅大喜。
      长公主笑道:“听说前些日子,太子想要世里跟九歌定个亲,被太傅含糊过去了。太后听了,笑太傅还是老样子,不通人情的很。”
      九歌微微低下头,背后只觉阵阵寒意,原来太子说喜欢她,说想要一个向她一样的女儿,是这个意思。怪不得父亲还了礼,太子便再也没来过。想到这些日子来,她几次嚷嚷着也很想要太子这样好的爹爹时,不禁缩了缩脖子,不过她爹也未必真明白太子的意思,以她爹的平日的作为,只看字面意思的可能性很大。
      长公主第二日带她进了宫,按照规矩,应该先去拜见皇后,可是长公主并没有带她去凤栖宫,而是直接带她去了太后安寝的宁心宫。
      九歌懵懵懂懂的记着宫里复杂的路,一遍遍回想着昨日嬷嬷教的规矩,小心谨慎的行了礼,太后又赏赐了许多金银首饰,当然在这个时候,最入她眼的赏赐,是一名宫女送上的糕点。
      “给太后请安,给长公主请安。皇上听说太傅府上的千金进宫给太后请安,特命御膳房备了份糕点给阮姑娘尝尝。”
      九歌马上站起身要给送糕点的姐姐行礼,还没跪下去就被一只粉白的手拖住,脑门上一连串清脆的笑声道:“阮姑娘快快请起,对奴婢行礼,太后可要打奴婢了。”
      坐在上座的太后闻言也笑道:“就你这丫头嘴皮子滑溜。”
      九歌伸出小手刚要接过糕点,正好对上了锦衣婢女的眼睛,那是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笑起来带着暖暖春意,明艳不可方物,她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仙子,九歌看的有些呆了。
      “阮姑娘,奴婢长得莫不是比这糕点还好看么?”她笑问道。
      九歌呆呆的点了点头。
      那婢女笑的更开心了。
      正说着,驸马府传来消息,说是旧疾复发,长公主匆匆请辞。九歌呆呆的看着完全忘了她的长公主,一时间有些无措。
      中午皇上来用膳的时候看到这个肥白呆傻的小丫头,问清了缘由,命喜公公给阮府报了信儿,让九歌留宿宁心宫。
      翌日,太后启程去大佛寺上香。一群婢女麻溜的给九歌穿戴洗漱好,九歌看着脸盆里的自己,荡漾的水波间,渐渐模糊了昔日乡间的影子。
      她闭了闭眼,饮过嬷嬷递过来的漱口水,温润带着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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