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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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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entity: Lexington
迈尔斯·费尔诺目送出租车远去,转过身来,先是有些怀念地深呼吸了两次,然后才去检查街口那个久经风吹日晒,因而显得有点陈旧的黑漆邮箱。拿着几封平信和一份周刊,他提起简单的行李,走上了碎石铺成的窄车道。车道两旁都是修剪平整的绿草,草地中间点缀着无孔不入的蒲公英,尽头矗立着一座白灰两色的房子:殖民地风格,漆成白色的门廊里吊着一行粉红蝴蝶花盛开的花篮,而在挂着红、白、紫三色花环的门前,挑着一面醒目的国旗。
他在来路上已经看见不少人家挂出了同样的旗帜。这是阵亡将士纪念日之前的周末。他知道,等到纪念日当天,在这座家乡小镇、马萨诸塞州的莱克星顿,会有更多红蓝白相间的星条旗飘扬。
天上又飘起了濛濛的细雨,他把信件揣进怀里,径直向那座房子走去。那曾经是他的家——或者说,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最接近家的地方。
他走到中途的时候,门不出意料地开了。随着一声兴奋的吠叫,一只硕大的杜宾犬蹿下门前的台阶,朝他奔来。他不得不放下行李,腾出手去用力揉了揉大狗的头颈,才能直起身继续前行,狗则欢喜地摇着尾巴,跟在他身后。
有人已经等在了门口。他的养父、退休的海军上校老费尔诺头发花白,身板却挺拔依旧,见他走近,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而他的养母早已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养子。
家里一切如故。碎花的窗帘,雪白的桌布,老式的碗橱,客厅里一尘不染的陈列柜中摆着分别属于两个人的勋章和一排来自预科学校的不锈钢碗——谁也没搞清楚过,学校为什么认为这种大则如盆、小则如杯的碗适合拿来奖励学生。
晚餐显然到了准备的最后阶段,他从加州带来的牛油果及时加入了盛大的食物军团,与沙拉里的西红柿相映成趣。帮助摆放餐具的时候,他顺手修好了碗橱稍有松动的上层柜门——其实他心领神会,这种小活计对他们来说也是举手之劳,分明就是特意等他来做的。虽然他长年住在数千英里外的西海岸,但这里永远保留着他的位置。
吃过晚餐,撤下了碗盘,他和养父在客厅里坐了下来。敞开的窗子正对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林下一道小溪淙淙流过,雾气中,一座古旧的木桥在远处若隐若现。嫩绿的灌木丛里一阵窸窸窣窣,一只不起眼的灰色母孔雀踱了出来,矜持地斜了两个观望的人类一眼,就旁若无人地钻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你这次回来,安排还是跟过去一样?”隔了片刻,老费尔诺望着窗外问道。
“对。”迈尔斯直到抬手抓了个空,才恍然记起自己剪短了头发。当然,他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已经由理发师尽力补救过了,现在他发色固然醒目如故,发型却中规中矩,即便在东海岸也不显得突兀。“在这里过周末,周日晚上去华盛顿,周一去阿灵顿。”
老费尔诺点了点头,一如既往地没有多说什么。
切好的新鲜波士顿奶油派盛在干净的碟子上,伯爵红茶的香气混合了一点白兰地的味道,在湿润的空气里慢慢飘散。厨房里偶尔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屋里屋外都弥漫着一种洛杉矶少见的宁静。
迈尔斯不出声地吸了口气。不管如何难以启齿,都必须开口,他知道。
“对了,”他斟酌着语调,很想说得轻描淡写,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结实的玻璃杯,“我有件事想问。”
不知是不是杯中温热的白兰地熨着掌心,给他提供了无形的支持。到了这一刻,他反而镇定下来。
“当初你们收养我的时候……是否知道我有没有兄弟?”
芝加哥警局,警监办公室外那位落基山脉崩于前也不会变色的秘书,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地流露了慌乱,接通内线时语调甚至有微微的颤抖。
“先生,1号线,洛杉矶来电——”她压低了嗓音,“——是您的儿子。”
两秒钟的沉默之后,她听到里面拿起了电话,不禁长出了口气。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挂断自己这端,就听见话筒里漏出了急不可待的咆哮:
“老头子!……先别管那些了,我这有个要命的问题——你给我说实话,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