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喵肥家润

1、第壹章

　　玲珑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那时天光正盛，阳光好的仿佛都能透过窗纸照进屋里。玲珑深吸了口气，手放在胃上，饿到已经没了知觉，没想到竟真的活了下来。

　　就在玲珑失神的空当，门推开条缝，接着一个半大的姑娘把头探了进来。玲珑闻声看去，只见那姑娘抓了两个发髻，眼睛漆黑澄澈，圆乎乎的脸上写满天真。她偷偷摸摸的看向玲珑，本以为玲珑没醒，结果却直直对上了玲珑的眸子，顿时受惊似的缩回头，“砰”的一声把门带上。接着玲珑便听到外边传来喊声：“大哥哥，大哥哥，仙女姐姐醒了！”

　　这喊声远远传出去，经久不歇，不多时那小姑娘便拖着一个比玲珑年龄稍长的青年回来了。

　　那青年穿着短褂，裤腿挽起，脚腕上还有未去尽的泥巴。玲珑看向那青年的脸，白皙的面庞上镶着一对凤眼，鼻梁微挺，嘴唇薄削，明明该是张凌厉的面容，却偏生了副好轮廓，堪堪将那份凌厉压下，平添几分柔和。他见玲珑打量自己也不生气，悠然踱到榻前，露出温和的笑来：“你醒了。”

　　玲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心中暗骂自己没用，却又忍不住好奇这少年的来头。明明是副庄稼汉的打扮，可偏生出股王公贵族的气度。

　　那青年见玲珑不答话，继续道：“我叫苏炎，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玲珑依旧不开口，胸腔却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炸开了花。苏炎！这人竟是陇上太子苏炎。苏炎见玲珑愣怔的看着自己，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拍了下额头，用天齐的语言问道：“你听不懂陇上的话，是吗？”

　　这下玲珑终于有了反应，她轻轻摇了摇头，用的是陇上的方言：“我叫玲珑。”

　　这下反倒让苏炎愣了一下：“你不是天齐人吗？”

　　“我娘是陇上人。”玲珑说完便不再说话，混沌的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待清醒了，背后一阵凉意，她惊讶的看着苏炎，“你怎知我是天齐人？”

　　苏炎笑道：“你晕倒前抓着我的衣摆让我救你，说的是天齐话。”说着安慰的朝玲珑笑笑，“你放心，即便是天齐人，也是我们的朋友。”

　　玲珑神色一动，微微垂下眼眸，声音带了几分沙哑的哭腔：“谢谢。”

　　苏炎见她如此，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刚刚那小姑娘说：“丫头，去把粥端来。”

　　丫头愣怔的看着苏炎，直到苏炎出声说第二遍才回过神来，她急急忙忙应了一声，兔子似的奔了出去，不一会便端了碗融融的白粥进来。

　　玲珑确实是好久没吃东西了，即便是碗毫无滋味的白粥，也吃的极香。待吃完了才发觉苏炎盯着自己，顿时无所适从。她偷觑苏炎一眼，红着脸糯糯道：“我……我……”

　　苏炎摇头笑笑，伸手去擦玲珑嘴角沾着的米粒，手指触及玲珑的肌肤，两个人都不由一震。玲珑向后撤了撤身子，尴尬的擦了擦嘴。苏炎盯着自己的手，微微垂首，只一瞬便又神色如常：“还要再添一碗吗？”

　　玲珑摇摇头，只觉得本就不大的房间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甚至捧着碗的手都有些细微的颤抖。

　　“你怎么会跑到陇州来？天齐到这里可是不近，照理说，你去及云会更近一些。”这一点苏炎觉得很奇怪，天齐气候不宜作物生长，年年都有大批难民涌进陇上，但多是去及云和香洲一些与天齐相近的地方，鲜少有人饿着肚子跋涉到陇州来，玲珑算是一个例外。

　　玲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苏炎话中的意思，她低垂着头，抠着碗上青花，眼圈发红：“我……我不是……我是来投奔我外公的。”说着抬眼直视着苏炎，微扬着下巴，即便落魄，依旧高傲，“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救我，我外公是太子太师，你带我去找他，他定会重重谢你！”

　　苏炎愣了一下，有些迷惑：“你外公是太子太师？可我从未听说谢大人有女儿啊。”

　　“你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他！”玲珑说着就要起身，刚一起来，腿一软又跌回凳子上，眼泪立刻委屈的掉了下来。她使劲擦着眼，越擦眼泪越多。

　　苏炎看着玲珑跌回凳子上，虚弱的小脸泛白，微微叹息。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落拓至此却不忘自己的骄傲。他安慰的拍了拍玲珑的肩膀，“你身子还太虚弱，好好休息。”说着拿过玲珑的碗出了门。

　　一天的忙碌结束后，玲珑又和丫头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席间才知苏炎救了自己后暂时安置在丫头家，玲珑有意无意的问起苏炎，他们倒也不避讳，直白的告诉玲珑，苏炎便是陇上的太子。

　　玲珑诧异的看着他们：“可他……”

　　丫头的娘亲春妮是个朴实的女人，她见玲珑大睁着眼，眼睛圆咕噜噜，煞是可爱，不禁笑出声来，“这又算什么？有时农耕忙碌的时候，皇上都亲自下来的！”说罢爱怜的看着玲珑，“天齐的皇帝好战，常常民不聊生，好孩子，你定然吃了很多苦。”

　　玲珑听春妮如是说，立刻红了眼眶。他善战，他好斗，却绝对是个好皇帝，天齐没有陇上这样肥沃的土壤，他若不战，那天齐的难民何止那么一点？只怕会是遍地饿殍。

　　梁实见自家女人触到玲珑的伤心处，轻咳一声，点了点碗：“吃饭！”

　　苏炎回去后便遣人去查了有关谢太师的女儿的消息，看着那薄薄的一页纸，想着那日倒在地上的少女固执的拉着自己的衣摆，脸上没有血色，只巴巴看着自己，嗫嚅的呼救。

　　谢太师的女儿十七岁时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决然嫁给了天齐的安北侯，自此谢太师便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照理说玲珑身份金贵，如何也不至落个此等下场，可不知是不是所有帝王的通病，他的父皇如此，天齐的仲孙遥亦是如此。仅仅因为与邻国官家结了亲，两国边境稍有异动便一并打上了叛国谋逆的名头。谢太师还好，因有他在，流放的路上没受什么苦，自己也借机将人救了出来，可天齐的安北侯可没这么好命，解了兵权后，一大家子全部发往苦寒之地，一路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未到便已死了七七八八。

　　苏炎不知道玲珑是怎么逃出来的，他打听到的只是半路上玲珑突然失了踪迹，负责押解的差役追了百里没见着人，只能示上，后来又探得消息，天齐上下，均以为玲珑死了，甚至连尸体都找了出来。苏炎怀疑过玲珑的真假，可当看到从天齐带来的那幅画卷上，便知错不了，画中少女一身红衣，右手执鞭，微抬的下巴神采飞扬。

　　之后几天，苏炎接连跑去干活，却都没踏足丫头家，只是时不时的跟梁实打听玲珑的情况。梁实见苏炎上心，打趣道：“玲珑姑娘人长得好看，又聪慧过人，虽是天齐人，反倒像咱们陇上的姑娘似得娇小，喏……”梁实指了指不远处干活的那帮少年，“这些个孩子一听说我家来了个仙女似的人，一上地就跑去看，全都给丫头轰走了。”说着似看到丫头虎着脸挡在门前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苏炎微微颔首，没有接下话头，只有意无意问起：“她有说要离开吗？”

　　梁实闻言点点头，“说是过几日就走，这几天正找着要投靠的亲戚。”

　　“去了吗？”

　　梁实点头：“一大早就去了。”说着偏头一看，“哎！回来了！”

　　苏炎顺着梁实指的方向，只见玲珑踽踽行在路上，神色落寞，似感到苏炎的目光，又好似空洞的状态，她的脸缓缓转到苏炎的方向，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苏炎只觉她面色苍白，唇色鲜艳，来不及细思便见她倒了下去。

　　苏炎愣了一下，丢下手上的活立刻冲了上去，旁人见苏炎上去，蠢蠢欲动的立刻歇了下来，只巴巴看着。

　　玲珑一大早就出了门，本想着谢太师盛名在外，只消一打听便能立刻跑去投奔的，哪知路人闻言皆摆手称不知，最后是街尾的一个乞丐见玲珑急红了眼，才告诉玲珑，谢太师在去年以叛国的罪名流放，路上遇险，不知所踪。

　　玲珑惶惶然的往丫头家走，只觉天地间只剩自己茕茕孑立，她目极之处一片刺目，耳中隆隆之声大盛，接着心口一甜，眼前一抹黑晕了过去。

　　玲珑醒来的时候恰对上苏炎的眸子，昏暗的烛光难掩苏炎眼中焦灼，玲珑定定看着他，眼眶一红，慌忙侧过身避开了苏炎。她微合着眼睛，鼻子发酸，突然很想那个人，想他的意气风发，想他的玉树临风，想他的指点江山，还想他在身边时的柔情蜜意，越是想他，玲珑越是难过，越是觉得此刻的自己如此没用，明明是自告奋勇来的，结果只听说谢太师出了事便颓然成这个模样。默默给自己鼓了口气，正想着如何打破房内的尴尬，突然手就被人裹在掌中。

　　玲珑诧异的转过头，对上一双认真的眸子。苏炎看着玲珑，神态安然，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温柔，玲珑一阵心惊，慌忙抽手，苏炎却执拗的握着不肯放，他沉沉看着玲珑，低声唤她：“玲珑。”

　　苏炎的声音安稳平和，沙哑的音色在昏暗的烛火中让人莫名心安。玲珑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就掉了下来：“我外公没有。”

　　“我知道。”苏炎柔声安慰，“谢大人是我的老师，他为人如何我最清楚。”

　　“可我外公……”

　　苏炎拍了拍玲珑的手：“谢大人没事，你且宽心。”

　　“真的吗？”听苏炎如是说，玲珑的眸子瞬时有了神采。算来她与老人家并未真正相处过，一个是老人家固执，一个是以防给有心人利用，十六年来，玲珑与谢太师最亲近的时候便是在陇州的那个夏天，那时谢太师还不知玲珑便是自己的外孙女，只觉这黄口小儿娇俏的可爱，忍不住生了怜爱之心，待知晓之后便再未靠近过玲珑，决裂的话说得毫不留情，直把玲珑哭了个肝肠寸断。

　　“真的。”

　　“那他在哪里？我能去见他吗？”玲珑期待的看着苏炎，苏炎缓慢的摇了摇头，“再等些时日吧。”等到他荣登大宝之时，他便把谢太师风风光光迎回来。

　　“是我外公他……”玲珑焦灼的抓着苏炎的手，苏炎摇了摇头，柔声宽慰：“谢太师很好，你不必忧心，你且在这安心住着。”说罢见玲珑眼中忧色未减，继续劝着，“谢太师是我的老师，我敬重他，爱戴他，怎会不照护好他？我说他没事，便是真的没事，信我，可好？”

　　玲珑看着苏炎的眼睛，犹豫良久，终是点了头，信与不信之间，她似乎只能选择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