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燕》覆酒

18、第十八章 梦魂纵有也成虚（三）

　　元昌七年初夏，那一年正是高如律的叔叔战王篡位夺权的时候，他胆大包天，为了皇权不顾一切派了刺客刺杀帝后。

　　“有刺客——！”

　　远远传来几声惊呼，她愣了一瞬，转身就跑下楼去。

　　而九重宝塔惶惶高耸，她速度没那么快，数名黑衣刺客从宫墙上一跃而起，长剑直指她的心脏而来。

　　她惊慌失措，快步向后退去，然后在宫女们惨白的瞳孔中听到她们的尖叫：“娘娘小心！”

　　然而提醒未免太晚。

　　她还是身体一仰，失去了重心，整个人轰然跌下九重高塔。

　　水袖翻飞，她想她约摸快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蓦地一道黑色身影手执长剑飞身而来，长发飞扬，威风凛凛。

　　这人一把揽住了她的腰，旋转着缓缓降落下去。

　　“你是谁？”

　　她看着这个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卑职禁卫军元定，让皇后娘娘受惊了。”元定看上去不过十八九的模样，跟她的年龄倒差不太多。

　　故事结束，画面一闪，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

　　一名面容普通的宫女将参汤端到她面前，恭敬道：“娘娘，汤快凉了，趁热喝吧。”

　　她抬头脸上犹有还未散尽的震惊，呆呆地喝了几口参汤，脑中仍是一片仓皇混乱，她怎么也想不到会看见那样的事情。

　　突然。

　　“砰。”

　　她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手中的汤碗无力地坠落，上好的瓷器碎裂在大殿上的声音清脆好听却带着死一般的惊寂。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宫女将碎裂的瓷器一块一块捡起来包好，用一块手绢擦干净汤渍面无表情地回答：“您又何曾放过了奴婢呢？再说您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这个结局您应该想到的。”

　　说完她走了出去，镇定自若。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口中高喊着：“娘娘不要喝那碗……皇后娘娘！”

　　他还是来晚了。

　　她的手颤抖着遥遥伸向他，气息微弱地唤了一句：“元定……”

　　话还未说出口，前伸的手便轰然落下，渐渐闭上了双眼。

　　花瓶里还插着刚摘的山茶。

　　身后花开成雪。

　　元定瞬间跪倒在地上，肝肠寸断，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个在他黑暗生命中带给他一丝光芒的姑娘，终于完完全全永永远远地——离开了。

　　这样轻而易举并且永不再来。

　　她的魂魄在离开身体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直到声嘶力竭。

　　文素微。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这位夫人失血过多才会一直昏迷，伤口倒不见得会致命，不过也挺深，好好调养着就没什么大碍了，近一个月里最好别见风，别用力气……”

　　文袖安睁开眼时正听到大夫一边开药方一边叮嘱几个下人，这房间摆设十分陈旧贫寒，不像是在丞相府中。

　　“元定……”

　　她软软地开了口，伸手冲他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不过元定却在一瞬间绷直了身体如被雷击，没有动作。倒是两名宫女在第一时间冲了过来惊喜地问道：“您终于醒了！觉得还好吗？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们也活不成了……”

　　“别吵，本……我没事。”文袖安皱了皱眉，看到大夫还在便改了自称，吩咐她们退下。

　　她们送了大夫出门，房中只剩下了元定一人。

　　在刚才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是她……

　　元定定了定心神走到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跪下，说道：“卑职保护不力，让娘娘凤体有伤，实属万死难辞其咎。将您送回丞相府卑职便回宫受罚，绝不……”

　　“这不怪你。”

　　文袖安看出他眼中的自责与担心，便宽慰他一句。随后又想到那个梦，她眨了眨眼，问道：“这是哪儿？”

　　“回娘娘，当时您伤势过重来不及赶回城里了，必须马上止血才行。所以卑职自作主张将您送到了旁边这个村子里，先请了一位村里的大夫为您止血做简单的处理，然后同时也去请了城中的大夫来瞧。娘娘不必担心，两位大夫都说您没有大碍，调养一个月就没事了。”

　　元定回话时一直跪着也没起来，就算是皇后不怪他，他自己也过不去。

　　太倔。

　　文袖安叹了口气，又问道：“那阿雀呢，抓住了吗？”

　　“抓住了，被捆在柴房里，有两个人在看着她。”元定说到这口气又带上了一丝纠结的佩服和愤怒：“不管怎么打她她就是不说一个字，卑职觉得，她应该是

　　培养出来的死士，背后有高人。”

　　她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高人……如今胆敢指使宫女刺杀文府皇后的高人，南朝有几个呢？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从虚掩的门缝里透进来的光，有些暗淡。

　　“天色不早了吧？”

　　“现在大约刚到申时，娘娘打算现在就回去吗？”元定看着她苍白的脸越发觉得愧对那一位姑娘，她的姐姐，恭慧皇后。

　　没能保护素微也没保护好她的妹妹。

　　文袖安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总也不能在这里住一晚吧，而且回了府对自己的伤势更有利，毕竟府里什么药材都有。

　　“可是您的伤……”

　　“本宫又不是走路，有什么关系。嗯……把阿雀带进来一下。”

　　元定不知道这时候皇后见阿雀做什么，但他仍然动作迅速地将阿雀带了进来。

　　“跪下！”

　　一名禁卫军见黄雀直直地站在那里，不由怒喝一声，一脚踹在她的腿弯处，她猛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黄雀双手缚在背后被绳子死死地绑着，身上有好几处都流了血，双颊也隐隐有些肿，看得出禁卫军下手时没留情。但她仍然面无表情，只是在看向躺在榻上的文袖安时，阴冷地说了一句：“你没死，真是可惜了！”

　　“放肆！”

　　那名禁卫军脸色一变，抬手就是一巴掌摔在她脸上。她原本就有些肿的脸肿得更明显了一些，却诡异地并不泛红，一如既往的白。

　　就好像发酵了的包子。

　　文袖安皱着眉仔细打量了一下黄雀的脸，越发觉得她的眼神跟梦中那名宫女的眼神十分相似。

　　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有些恐怖的想法，心跳骤然加快。她顿了顿，对元定说：“元统领，你仔细看看，她的脸有没有什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