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燕》覆酒

14、第十四章 不堪幽梦太匆匆（二）

　　“没……没什么。”文袖安回过神来，表情有些不自然，看着眼前笑如春风的皇帝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塞。好端端为什么要派元定护送她回府，历来皇后回家省亲什么时候让禁军统领护送过了？

　　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元定其实是他的心腹，主要目的是为了监视她——可是哪里用得着监视她呢，她都肯把自己最珍贵最纯粹的感情送到他面前让他糟蹋让他挥霍了，难道她的立场还不够明显吗？

　　我义无返顾地维护你，可惜换来的却是你无情的猜疑。

　　但是这还不是最让文袖安感到无力继续的，她最怕的是，如果元定是皇帝的心腹，那么当初那一幕很可能就是皇帝在做戏，真相未免太残忍了。

　　元定刺杀国母后皇帝并不追查凶手反而包庇他谎称旧疾复发，那只能是因为这场刺杀根本就是皇帝授意的！

　　“元统领武艺高强，身居要职，护送臣妾回府这等小事还是让别人来做吧，元统领应当镇守皇宫，保护皇上的安全才是。”文袖安给自己又或者给皇帝最后一个机会，尽管这对于他来说可能不屑一顾。

　　果然。

　　皇帝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脸上浮现了冷笑：“依照皇后的意思，难道没了元统领的保护，这深宫大内数万禁卫军也护不住朕的安危吗？那朕还养着他们做什么，不如拖出去砍了！”

　　文袖安勉强笑了一下，回答道：“皇上误会了，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既然皇上这样替臣妾着想，那臣妾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皇上隆恩。”

　　“皇后无需客气，丞相为朕的南朝天下鞠躬尽瘁殚精竭虑这么多年，朕多关心关心你也是应该的。”

　　皇帝正襟危坐，说这句话时眉目温润侧脸儒雅，那超然的气度让她神智一冷，恍惚一个做了多年的梦终于完全支离破碎，她不得不提前醒过来。

　　文袖安将皇帝夹给她的那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竟吃出一股比黄连还苦的味道。

　　这时候太监总管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看着气氛压抑各自低头用膳的帝后两人，动了动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有什么事就禀吧。”

　　皇帝眼神随意落在面前那盘宫保野兔丁上，一边说着话一边伸了筷子过去。

　　太监总管垂首偷偷觑了一眼皇后文袖安，低声回答：“回皇上，刑部刚传来消息，说太傅周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已经签字画押，吏部右侍郎严大人同左侍郎管大人几位商讨过后，已将他革职抄家，现关押在天牢，听候皇上发落。”

　　“啪！”

　　皇帝脸色黑得不像话，收回手重重地将筷子搁在桌上，拿过宫女手中银盘里呈着的丝绢拭了拭嘴唇又扔回去，似笑非笑又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好啊，好得很！”

　　文袖安不禁悄悄叹了口气，这局面已经不可挽回了，她也不敢在这时候去跟皇帝提升右侍郎严仁的官职，只能是能避则避吧。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

　　“果然不愧是丞相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办事效率和风格如出一辙，看来区区一个右侍郎真是委屈了他——明天朕就升他做吏部尚书，福泉，拟旨吧，右侍郎严仁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朕再不升他的官职怕是丞相会多心了。”皇帝说着弯腰俯身将脸凑到文袖安眼前，那眼神带着势不可挡的狂怒和野心问她：“皇后你说是吧？”

　　怎么也想不到皇帝居然这样轻松就决定升严仁做吏部尚书，在文袖安看来几乎是个奇迹。由于皇帝说话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让她有些不自然，是以她往后仰了仰，回答道：“皇上说笑了，丞相岂敢。”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丞相他当然敢。

　　皇帝嗤笑了一声挥袖出了西宫大殿，太监总管对皇后行了礼也跟了出去，只有文袖安手上还保持着夹菜的姿势，久久不动。

　　阿浅低头看着地上，唇角的冷笑若有若无。

　　妙人看不下去，便上前说道：“皇后娘娘，菜有些凉了，奴婢叫人撤下去再热一热吧？”

　　文袖安放下碗筷摆了摆手，起身往寝殿去：“不必，本宫吃好了，让人收拾行李吧。”

　　“是。”

　　随后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必备的一应行李，因为相府也不缺什么所以一切从简，没多少东西。还不过半个时辰，元定便已经带着一队禁军候在了西宫门外。

　　几位妃嫔都及时赶过来拜别，文袖安看了一眼身穿胭脂粉长裙款款而来，行动弱风拂柳婉约迷人的宝贵妃，忽然生出一抹嫉妒来。

　　这个女子如此温柔，性子善良恭顺，无怪能得到皇帝的爱。

　　尤其她的身后没有家族势力，她的爹也不是丞相。

　　总有一些人，一些东西，是你求而不得，但别人却理所应当可以得到的。

　　文袖安以为当你爱一个人时，刚好他也爱你，那么便是最动人的故事了。

　　很不巧，这样的故事并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她兴致缺缺简单说了几句她不在时后宫一切大小事宜皆由宝贵妃决断便让他们回宫去休息。

　　踏出西宫大门时恭候多时的元定迎了上来对她抱拳行礼，她只是跟他点了下头也没什么多余的话想说。每每一想到元定可能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并且还是杀害自己前世的凶手她就莫名感觉到烦躁，好像多年的信任被击垮了一样，但实际上文袖安明明从来不曾信任过元定。

　　看着她抱着瓜子脸坐上了十六人轿辇，元定便翻身上马，面容冷酷地高喝一声：“起轿——！”

　　他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皇后娘娘好像有点不高兴，但是他知道那不应该是他能关心的事。

　　从前已经错过一次，这次虽死也绝不能再犯。

　　声势浩大的百人仪仗缓缓行向宫门，文袖安看着变换的宫墙夹道，眼前蓦地浮现出皇帝温和如谦谦君子的脸。

　　她愣了一下，随即转头掀开身后的纱帘，那长长的夹道上空无一物，并没有人来送她。

　　这样，也好。

　　文袖安放下纱帘，在驶出宫门的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