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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三十三章 ...

  •   上元宫宴的时候,景皊恰好是和段殊同时同路到的宫门。

      段殊先前在宫内日日伴驾的时候,景皊虽然尚且年少,但已经是能记得人事的年纪了,纵使不如他皇兄与这位姑母家的表兄亲近,可在皇兄驾前亦是寻常见的,怎么也是近亲戚里,总比寻常外臣亲近。

      “那些个御史好生烦人,天天拿话堵得皇兄没法出猎就算了,本王不过偶尔游猎,他们哪来这许多话。”看着年轻且俊朗不群的吴王骑在马上和自己絮絮地抱怨着,段殊有点忍不住想笑,但是今天他可是有求于人的,只好附和着:“游猎其实是好事,多练练骑射,身子骨能强健些倒是真的,殿下自幼体弱,现在骑射游猎补回来倒是应当。但毕竟是出了洛阳城的,那些御史或许也只是担心殿下的安全呢?”

      景皊用力地在马臀上抽了一鞭,话里带愤地道:“本王今天就去请皇兄给本王扩二百的宿卫队来!”

      段殊忙一夹马赶上他,仗着精湛的骑术探身握住了他这个小表弟的缰绳,一勒一按,仗着臂力,愣是让那匹青骢龙驹缓了下来:“诶诶,眼看这就要到宫门口了,怎么还能鞭马?回头冲撞了宫门,那御史们要念叨殿下的,可就不是游猎那么一点破事儿了。”

      景皊眨了眨眼,由衷赞道:“伯异阿兄不愧是将门世家,弓马骑射,于国中当是首屈一指的。”说着心思又浮动了起来,将马向他表兄那里靠了靠:“阿兄可是说好要教本王连珠箭的,这次要是本王帮了你大忙,你总得要应诺了吧?”

      “这是当然的。”段殊满口答应,旋即笑着下了马:“不过连珠箭射来的野味,皮毛和肉可就都不能用了。”

      景皊自也下了马,肖似父兄的飞扬眉目倏然一轩,天潢贵胄一脉相承的好相貌,俊美得简直要叫人嫉妒,正待说什么,却见一驾车马也在宫门前停下,景颐披着裘袄款款地自车上下来,看见了已经垂手敬立在一旁的两个子侄辈的年轻人,露出了颇为温和的笑容:“阿淘,伯异,到得好早。”

      段殊和景皊都老老实实地应声,半点没有刚才的浮浪,盖因他作为尊长的威严早已深入人心。

      景颐只和他们简单寒暄了几句,自上了肩舆——在宫中乘坐肩舆,往往是只有不良于行的元老重臣才能有的殊遇——当先离开了,两个年轻人虽然是皇亲国戚,然而再过三十年都未必能在宫中乘舆,当下接着先前的话题说了起来,不知是否是先前撞见了景颐的缘故,连交谈的声音都压低了些。

      “这宫宴是一日比一日冷清了。”待到分席落座,景皓当先叹了口气,“前几年伯异阿兄在湘西的时候,皇兄就藩禹州,舞阳皇姑那里,伉俪两个又从来不肯进宫,到上元宫宴,竟只有朕与阿淘两个,都说天子孤寒,果然是孤寒呐。再这样下次也不必分席了,学那市井人家围桌而坐好了,一张八仙桌都嫌大呢。”

      景皓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半带着打趣的意思的,但咬孤寒两个字的时候还是有意无意地瞥着景颐,那三分生动的幽怨叫正端着酒盏的天子亲叔险些喷了酒,略有些呛咳地咽下呷着的寿眉酒,景颐久违地居然起了些促狭的意思,便一本正经地道:“待陛下大婚之后就好了。”

      皇帝陛下的脸顿时黑了一半。

      他皇叔嘴角的笑意和眼里的揶揄根本没有要藏得意思,年轻的天子才要瞪过去,旋即就知道自己是受了戏弄,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愤愤地挪开眼,心里又有些甜蜜的意思。

      往日他的皇叔提起大婚的事,可不会用这样含笑打趣的姿态。

      偏偏景皊还在一边煽风点火:“是啊,要皇兄先大婚了,臣弟才能论婚嫁之事,皇兄都亲政这么些时候了,也该大婚了。”

      “阿淘你若是有了心上人,尽管说出来,朕自会为你做主。”景皓心情颇好,挟了一块胭脂鹅脯细细嚼着,景皊闻言神色一动,当即起身离席,在阶下下拜道:“臣弟虽无心上人,但恰有一桩事想求皇兄的恩典。”

      景皓笑着摆了摆手:“但说无妨,只当是朕给你封的压岁钱。”

      “臣弟想求皇兄允臣扩充宿卫卫队二百人!”景皊说了这句话,便向段殊递了个眼色,竟未看到他兄长的怔忪和他叔父一瞬间冷厉的眼神。

      景颐慢条斯理地将一个松瓤鹅油银丝卷掰做两半,似笑非笑地问道:“阿淘,你要这许多宿卫做什么?”

      “畋猎。”年轻的亲王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一个让人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理由,进而解释道:“既然那些御史以臣弟安慰为虑屡屡反对臣弟出郊畋猎,那皇兄多与臣弟一些宿卫,他们自然就没有话说了!”

      这番话天真得叫段殊都用力抿紧了嘴角,景颐轻笑着摇头咬了一口银丝卷便搁下了,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拿锦帕擦着指尖,唯独景皓一个人是笑出声来,动静还不小,险些将桌上嵌着玛瑙和绿松石的金杯都打翻了:“阿淘你怎么还是这么淘气……你当真以为朕多给你调拨二百宿卫,那些御史就不嚼舌根子了?”

      岂止是不会消停,恐怕今后每月弹劾奏事的指标大半都要落在他这个宝贝弟弟身上。但这并不算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景皊年纪还小,再有两三年才会辞陛就藩,畋猎嬉游虽不是什么正经事情,但是对于一个亲王来说其实是很合适的消遣。

      略缓了缓笑意,景皓摆了摆手:“金口玉言,言出必践,这一桩朕准了。”说着又放缓了口气,颇为关心地对他嫡亲的皇弟叮咛:“不过你也确实要小心一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纵马游猎虽然畅快,还是安危要紧。”

      景皊兴高采烈地谢了恩,仍旧坐回席上,段殊看了他一眼,便也起身离席,在阶下拜道:“既然吴王殿下讨了个压岁的恩典,臣斗胆觍颜,也想向陛下讨一桩恩典。”

      天子的笑意略微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他皇叔,景颐仍旧垂着眼稳稳地端起金杯,浅浅的啜了口酒浆。

      在豫王府中和在宫中是两回事,在豫王府中景颐自可以娘舅的身份指摘段殊,但段殊在宫中向天子讨恩典,他是断不能有一句置喙的。

      虽然仍旧贵为太傅,深得天子信重,为百官之首,但既然已经不是摄政王了,便是彻底的人臣。

      景皓愣了一下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有些为难的仍旧看着阶下叩首的段殊,心说这个表兄行事素日是有分寸的,如今虽然是天子家宴,到底不像是那日在豫王府的书房中,宫里的事情,传出去远比压下来要容易得多,他可不太想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乃至于三个月里,镇远侯世子喜欢上了个男人,所以抛家弃祖要辞了世袭爵位这件事,变成洛阳城中士庶佐酒的新闻。

      皇家的体面还要不要,他那姑父的老脸还要不要?

      但段殊已经朗声启奏道:“段殊思来想去,男儿丈夫立身处世,当以赤忱报天子,以功业慰平生,岂肯依仗先辈余荫出将入相!今日段殊斗胆,恳请陛下罢了这镇远侯世子的爵位,转策我仲弟段归,男儿丈夫,只肯享自己拼杀出来的爵禄,段殊身为游击将军,折冲都尉,自当建功报国,他年若能承恩重用,闯下些许功绩,叫人尊一声段大将军,乃至于段太尉都是好的,却不愿再被人唤作段小侯爷。”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满满都是才干自诩的矜傲和少年成名的意气,竟叫人没有批驳的念头,哪怕是在金殿上说出来,都不免是要被赞一声“好儿郎”的。

      景皓还惊讶于他这么短短旬日就改了口径,景颐也抬了眼,已是在揣摩这样激昂锋锐的措辞底下那种熟悉的感觉到底是缘何而来的。

      蓦地挑了挑眉,款款地呷了口酒想,是了,这哪里还要揣测,摆明了的章氏出品。他那章家阿兄除清高简傲以外,词锋锐利也是数得上的,当年天子六岁便在青宫以以经史故事小挫陆询,一句话就险些逼得如今都快要拜相了的谏院之长险些撞了丹墀,到现在都被当做天子英睿颖拔而被人提起,但略微知晓根底的就都能猜出,摆明是章倩臣侍讲的好经史。

      但他那素日清正的章家阿兄居然会在这样的事情上给自己这个甥儿支招却是景颐没想到的,就不知道到底是被瞒骗了还是真的因为膝下无子,把这个年轻人当做子侄看待了才会这么样帮衬着?但若真是当做了子侄,依他章家阿兄的性子又怎么会由着他胡来呢?

      景颐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想得太多,便慢慢放下了挑起的眉梢,转眼看见自家皇帝侄儿一脸激赏的样子,便知道这一次段殊所请想必能成事了。

      冠冕堂皇,亦无不准之理。

      正待再呷一口酒,却听见景皊用还没从奏请得准的喜悦里回过神来的洋溢语调说:“皇兄,你便准了伯异表兄所请吧,左右是他们自家的东西,他要让给他兄弟也是他自家的事情。伯异阿兄的骑射韬略都是上等的,将来真要建勋封侯当不是难事,再者兄终弟及本都是应有之理,他们自家兄弟谦让,皇兄何苦拦一道,去做那个恶人?”

      景颐蓦地眯起了眼,持着金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被上面装饰的珠宝硌痛了都没有意识到,只反反复复地在心里念着“兄终弟及本都是应有之理”,待到神色如常,掌心已经被金杯上嵌着的绿松石硌得凹下下去。

      他垂了眼,温温笑着对投来征询目光的景皓说:“全凭陛下做主便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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