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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   似这般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到承明六年,又是大比之年,摄政王有条不紊地安排新科取士的时候兵部尚书刘乾也上表乞骸骨,就在所有人,包括天子都觉得摄政王一定会忍不住当即批复,让这位和他斗了六年的老先生赶紧走人的时候,那位殿下仍旧是老神在在地按规矩走完了三辞三让的流程,这才批复了奏疏。

      “这些事情有什么好打听的。”章舜卿仍旧是淡淡的神色,慢条斯理地写下了最后一笔,将书页用镇纸压住待墨迹自干,一面抬头看向一旁坐着的段殊。

      段殊已经长成了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眉目里再看不出少年的痕迹,少了边地的风吹日晒,人也白皙了不少,折扇一摇,倒越发像是个纨绔子弟了。

      他把目光从章舜卿那双极其漂亮的手上收了回来,笑着道:“小子年幼识浅,对朝局看不分明,这才要倩臣先生指教呀。”

      这两年来他与章舜卿倒是真的相处得两相得宜,连称呼都亲近了许多。起初的隔阂偏见在逐渐了解后渐渐淡去,现如今再有人问他章相为人如何,他最先能想到的居然是当年自己舅舅在覆雨榭中,似笑非笑说的那句话。

      不愧是自幼结交的好友才会有这般见地,段殊于后知后觉中发现,章舜卿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只是太傲慢,又总喜欢端着架子臭着脸,难免叫人觉得难相处,须得是习惯了他的脸色和架子之后,才会发现他是个……十分不错的人。

      长得也清秀端正,就是整天沉着脸,才会让人忽略了这一点。

      章舜卿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目光,端过了茶盏轻啜了一口,方才淡淡地道:“且不说他年岁也到了,再不告老就是栈位不去。只说他孙儿今科参加会试……呵,除非他愿意为了争口气,赔上他孙儿的前程。”

      他这话说得隐晦,也段殊仔细地思量了一下,思忖附会着,蓦地抽了一口凉气,全看不出自己那位小舅舅是这样的狠角色。但再想想,能在弱冠之龄辅摄国政执掌天下,还把这偌大□□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怎么想也不会是善茬。

      而将这一切看得这般通透的章舜卿,也果然不愧是能入朝六年就做到了尚书令的人物。

      当下揭过不提,仍旧是笑着道:“不知先生今日唤小子前来,可有何要事么?”

      章舜卿看了看自己方才写的字,墨已干得差不多了,便将那本书合了起来,并桌上另几本一道,装在了一个素绫暗花裱的函套中,而后将那套书向前推了推:“前几日听说,世子有意将这两年抄过的兵书装订起来,以作收藏。不瞒世子,那些兵书都是本相抄校集注,承蒙世子看得起,但若真要收藏,还是将这几本拿去。”

      段殊已站起了身,见他将书推来,便双手捧过了那书函,小心打开后翻开最上面一本,扉页题跋是几个极新鲜的字迹:伯异世侄惠存。承明六年秋。而后是一个漂亮的花押。

      那端正的小楷笔力刚健,锋棱得一如执笔之人秋水雁翎似的眉。

      段殊怔了怔,而后慢慢地将书函重新封好,略偏了偏头道:“多谢先生惠赠……不过先生为何不愿让小子装裱自家的抄本?”

      章舜卿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世子所抄的那些本相也都看过,字也实在是……太不工整。”

      段殊哑然,良久才笑出声来,而后望了望外面的天光道:“难得今日先生休沐,少时可有安排么?”

      “约了客人。有昔年旧部要回京述职,约定于府中设宴款待。”章舜卿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而后略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世子为何问起这个?”

      段殊低头捧着手中颇有些沉重的几本书,忽然抬头对着章舜卿粲然一笑,“不知小子是否够资格陪客,蹭先生一顿饭呢?”

      章舜卿抿了抿唇,微微颔首便算是应下了。段殊这两年常在他府上走动,倒也没少在他会客的时候在一旁作陪,到底是堂堂镇远侯世子,虽说因为年少,私底下风流荒唐了些,该正经的时候也是不差的。

      景皓是最先觉察到他的表兄有些不对劲的。伴读苏世儒言之凿凿是因为世子有了心上人,根据是听说世子这几个月,连秦楼楚馆都去得少了。

      景皓正和他坐着下棋,闻言笑骂了一句:“订下了亲事便整日里觉得别人也和你一般春心荡漾,羞不羞?”

      一旁的段殊倒是摇着扇子神情泰然,开口却叫那边下棋的两个几乎惊跌了手中的云子:“有了心上人倒是不会这般愁,只是忽然觉察到,似乎喜欢上了个不该喜欢的人,心中十分烦闷。”

      景皓的神色一瞬间有些莫测了起来,苏世儒则是兴致勃勃地探问:“世子这话说得,莫非你是看上了哪位有夫之妇……或是有妇之夫?”

      与他对坐的天子拈了颗棋子要掷他,不料段殊想了一想,居然苦笑着应了,“他大概也算是个有妇之夫,但眼下妻子过世了,中馈乏人。”

      景皓手一抖,还是把那颗棋子掷了出去,示意他那个口无遮拦的伴读闭上嘴,而后转头看着自家表兄:“鳏夫?不过既然娶过妻,大概是不喜欢男人的。阿兄你还是莫要作孽,秦楼楚馆的莺燕你玩赏玩赏也就是了,欺男霸女的事情可做不得,否则你虽是朕的表兄,有人来敲登闻鼓,朕一样叫人拿你。”

      “可臣觉得他是喜欢男人的。”段殊收了折扇,一本正经地坐直了身子,“我断了这么多年的袖,难道还看不出他但凡碰见个年轻英俊些的男人,眼神就会有点儿不对么?”

      “好好好,就算你衣袖断尽经验过人,那也不许乱来。阿兄你这般年轻英俊,人家也没个表达,料是对你无意。”景皓又从棋奁里拈了颗棋子来,转回来看着盘上局势,话里话外透着无奈。

      段殊便拿合起了的折扇支着下颔,歪着头道:“可臣还发觉了一件事……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景皓觉得这这棋没法下了,索性将棋子扔回棋奁里,整个身子都转过去,看着他一脸少女怀春似的表兄:“那阿兄待要如何?”

      “全无头绪,一筹莫展,本来想着要不要直接……”话说到这里忽然噎了一下,像是才想起来眼前的少年不仅是自家表弟,也是当朝天子,便将后面用强两个字咽了回去,“直接与他说。但又觉得欠妥。他脾气可不好,真的惹恼了怕是难办。”

      年少的天子忍不住按了按额角,也只能再次叮嘱道:“不要乱来。”顿了顿又道,“你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喜欢人家。”

      “陛下这话说得,我喜不喜欢他,我还不知道么?”段殊看向自己出落得越发挺拔俊美的表弟,打趣着道。

      “你当真知道什么叫喜欢?”景皓的眼神一瞬晦涩,而后慢慢地道:“朕可还记得阿兄当年才到洛阳,所说的那些……嗤,果然是欺朕年幼吧?还混说什么‘不知道就亲热亲热’,实在不行就先……”他蓦地收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紧紧地抿着唇。

      段殊觉出些不对,很是认证地回忆了一下当年自己被问得一头白毛汗的时候说过什么,而后蓦地就笑了出来,想要忍又忍不回去,反而愈演愈烈,直笑得软倒在椅子里。

      苏世儒见这表兄弟两个哑谜打得精彩,十分的好奇当年究竟有过怎样的旧事,然而方才被云子砸到的额角还隐隐作痛,只得小心翼翼地克制住探听究竟的念想,却见向来随和宽厚的天子竟是难得的沉了脸喝道:“笑够了没有!”

      天子震怒自有天子威严,段殊立时收了声,只是他和苏世儒都听出了这震怒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便大着胆子道:“是微臣失仪,请陛下恕罪……臣,只有一个问题。”

      景皓气哼哼地瞪着他:“说罢。”

      “臣就不斗胆问陛下钟意的到底是谁了,真的亲了之后……感觉如何?”段殊早听出自家表弟那番话有些不对,方才被这么一喝,顿时就明白了个中究竟。

      “朕……”景皓想要发作,但话到唇边到底是弱了气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不愿多说。

      他自然记得那个亲吻,那叫人心惊的触感至今都可以轻易地回想起来,但越是这样,他越发觉得不妥起来。他不知这算不算后知后觉,不知第几次梦到在甘棠树下亲吻自己的叔父后,他的祖母忽然对他说起了大婚的事。

      太皇太后这两年来越发病得重了,即使是神医杜衍看过后也只是摇头,开的方子都是温和滋补为主,只差没有明说了。大齐最尊贵的女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走到了人生的暮年,倒是当真越发和蔼,越发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老祖母。

      她希望能在过世之前,看到她的长孙成婚。于是她向十二岁的天子提出了大婚的人选,同样身体欠安的太后居然在旁边应了。两宫细细地讨论起了各家臣僚贵戚家是否有年纪合适的女儿,而一旁的景皓忽然就意识到有些事似乎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居然从未想过大婚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临华殿中那个黑袍金冠的摄政王,他偷偷地亲吻过他的嘴唇,在隐秘的梦境里和他那样亲密无间地狎戏。

      那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他的叔父。

      而他是大齐的第十三代天子,理当要和一个出身高贵并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结发为夫妻,那才是对的,才是人间正道。

      就连他仅有的好友之一,侍读苏世儒也在年前与国子祭酒之女定下了婚约,他却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万万不该喜欢的人。

      何况他甚至不能确认,这般幼稚的情思到底能否算是那种喜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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