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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   约摸一个时辰后,章舜卿的车马才有转回府邸门前,段殊乖乖地紧跟着章舜卿下了马车,在章府下人们奇异的目光中,十分若无其事地向才把他从巡检司衙门领出来的人做了个揖:“这番有劳章相,小子赔礼了。”

      章舜卿转过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用他自己都觉得佩服的好涵养笑着道:“举手之劳而已。天色尚早,世子若有暇,且往寒舍小坐,本相有事相告。”言罢自负了手踱进府里,连抬手虚扶的样子都没有做一做。

      段殊径自抬起身来,盯了一眼眼前那个男人的背影,抿了抿唇快步跟上,恭敬而又亲昵地应道:“正欲聆听教诲。”

      他想起了白日席间听说了这个男人是怎样的简傲端方,出了名眼高于顶目不容尘的性子,酒后闹事似乎不仅仅是被那几个恶少撩得火起的缘故,进了巡检司却报了章府的门第更纯粹是酒劲上头后有了取笑的心思,否则只消把镇远侯世子的金印拿出来,巡检司都只敢将他恭恭谨谨地礼送回府。然而现在酒意褪尽了,颇有些后悔。犯下了这样的小事对他而言全不算什么,在幽州的时候,更大的祸也不是没闯过,如今身在洛阳,也不必担心会挨父亲打。自家的摄政王舅舅虽说很有些深不可测的意思,然而对镇远侯府十分亲近,又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绝不至于为这个发火。

      唯一棘手的大概就是自己已经被托付给了这位章相管教,当年在明德殿的时候就隐约能看出他对自己颇有几分不喜,如今若是真的恶了他,可就不好交代了。

      段殊还在胡思乱想,章舜卿已经领着他到了书房,宾主落座后挥退了送茶的侍从,方才还勉强挂在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屈指在桌案上叩了两下:“世子倒是潇洒。”

      “小子少不更事,还请章相多多包含。”段殊自知理亏,低眉顺眼的姿态做得十足。

      章舜卿斜飞入鬓的眉峰倏然一扬,好似精钢雁翎刀出窍,潋滟凛冽,明明只是清秀端正的面孔,刹那间就气势逼人了起来。段殊略微怔了怔,饶有兴味地等着下文。章舜卿又叩了两下桌案,修长的手指屈起后越发显得骨节分明,挑起的眉也慢慢地放平了,敛作了一副平静:“世子年少有为,将来必将成为塞上长城,柱国栋梁。本相才德浅薄,不敢相教。”

      他说话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抑扬顿挫,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然而得蒙摄政王不弃,以世子相托,本相也只好勉为其难。世子今日所为,实在有失体统,本相亦是失职,届时自会向摄政王殿下请罪。只是世子若是仍旧这般,本相也很难办。”

      段殊自幼在军中长大,虽说也是读书知礼的天潢贵胄,到底从骨子里缺乏一些对繁文缛节的耐性,强压着不耐烦回了一句:“不知章相有何指教?”

      “今日之事,就此按下,本相忙于朝政,无暇分心教导世子,是本相的不是。然而自明日起,烦请世子每日上午到本相府上抄书养性,积累学识。”章舜卿优雅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香茗,段殊的目光落在他贴在盏沿的修长手指上,意外地发现这个男人的手生的很好看。

      他慢慢地收回目光,笑着问道:“抄书养性?”
      尾音里带了一点点磨牙的意味。

      “些许消遣,权当打磨性情,本相自会让人准备一间清净的书房,再找府上学问最好的清客陪同答疑,过午后世子想要做什么全凭尊意。只要不要再出些如同今日这般的,有损镇远侯威名之事来,本相绝不阻拦。如是这般,相安无事,岂不两相得宜么?否则本相实在愧对摄政王的托付,也只好让摄政王亲自去巡检司领人了。”章舜卿施施然搁下杯盏,进门之后第一次和段殊四目相接,双瞳之中平和得烟波不兴。

      段殊把相安无事两相得宜在口中念了两遍,蓦地笑了起来。话说地这般好听,字里行间流露的意思可真是毫不客气,归根结底不过是:本相忙得很,没空理你,你要胡天胡地本相不管,但是切莫惹是生非,今日之事,下不为例,如果还有下次,就让你舅舅去管你吧。
      他本以为这位端方君子势必是喜欢那种谆谆教诲春风化雨的戏码,不成想通盘的准备都落了空——人家根本就不想,或者是不屑和他计较。

      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镇远侯世子本就长得一表人才俊朗不凡,这么笑起来,更别有一番倜傥,章舜卿看地眼角一跳,便听得他道了声:“好。”

      章舜卿闻言颔首,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地道:“未及准备,招待不周,本相便不留饭了,世子请便罢。”

      段殊不由怔了一下,受了这样的慢待,他本该是要生气的,可他居然一点都气不起来,反而笑得更开了些:“那好,小子这便告退,不打扰了。”

      章舜卿品着茗香垂了眼:“恕不远送。”

      这边厢算是息事宁人,然而段殊既然把自己闹进了巡检司衙门,就难免会被景颐知道,隔日摄政王殿下于临华殿邀诸宰执讨论今夏各地的汛情,临了,单独留了章舜卿。

      叫内侍将茶水换成了冰镇的酸梅汤,景颐笑着道:“都是伯异那孩子不懂事,叫倩臣兄费心了。”

      章舜卿面上古井无波八风不动,云淡风轻地道:“本相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巡检司领人。”

      景颐没满十岁就认识他,自然知道当他这位章家阿兄摆出一脸的安静平静又冷静的时候,多半就是火气已经烧过头了,这时候要是再招惹招惹,他都能笑出来——杀气四溢那种。

      于是大齐的摄政王抿了口酸梅汤打趣道:“是是,倩臣兄府上三代二相,家教自不是旁人能比的,嗯,大齐第一,明日本王就让陛下写个牌匾去,让你供在书斋。”

      话说到这份上,章舜卿终于没绷住,把眉挑了挑——这一挑便算是雨过天晴了——含笑着道:“无功不受禄,这可不敢当。本相已与殿下那好外甥说好了,若有下次,自会通知摄政王府上,您亲自去领人便是。”

      景颐失笑,忙双手合十向章舜卿拜了拜:“倩臣兄千万别,本王丢不起这个人的。料想伯异也不是那么不懂轻重的孩子,不会有下次了。”

      正端了冰镇酸梅汤喝的章舜卿闻言不由眉心一蹙,末了放下了碗盏轻轻叹气:“其实他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出身,嚣张一些,跋扈一些,顽劣一些都是正常的。本相只是……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孩子,若是调教的好,他年未必不是北疆之上的巍然长城,就怕这么好的苗子长歪了,毁在了性情上。”

      景颐终于收了笑意,很认真地颔首道:“本王当面和他说说的。”想了想,又说:“倩臣兄这是真的对伯异上心了?这是他的福气,本王很高兴。”

      章舜卿挑眉看他,脸上写满了没有兴趣。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章舜卿也告辞自回去办公,景颐按了按额角,吩咐身边的内侍去镇远侯府上下个帖子,请镇远侯世子晚上过府一叙。

      内侍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景颐随口问了问,却道是世子正在章相府中抄书,颇有些难找,景颐不得不感慨了一下他的章家阿兄果然有教书育人的天分。

      转眼到了午膳的时候,景颐这两日脾胃不好,所以吃的很清淡,明德殿那边不知是怎么知道了,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并一碟蜜饯果子,说是专门调理脾胃的。

      景颐谢了恩打发了那尚仪回去,折回身看看那只药碗,刚煎好的药汤热气腾腾衬着外头的大太阳,叫人格外没有喝的欲望,思来想去决定放凉了再喝,于是让人把药端进了内殿搁在榻边的小几上,他自在榻上小憩。

      今日的小憩不知怎么格外的不安稳,景颐恍惚间梦见了几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从连日的高烧中醒来,整个人都沉甸甸不似自己的,床边拥簇着的太医和侍婢都高兴得连声唤他豫王殿下。

      然后他坚持问了自己的伤势,得知可能会落下残疾后发作了一通,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去后犹自不死心,强撑着病体想要下床,不想才松开了扶着床柱的手便踉跄跌倒,右腿上的疼痛锥心刺骨,他慢慢地坐起身,抱着腿压抑着哽咽起来,然而哽咽渐成了低声的抽泣,直到有一个人的影子停在了他眼前。

      那时候的景顼已经病入膏肓,俊美苍白的面孔上病气缨缠,但那飞扬的眉宇下,深灰的眼瞳仍旧像是多年前一样爱怜而又悲伤地看着他。然后他的兄长蹲下身来,像是多年前那样把他抱在了怀里,低低地唤他:“宁哥。”

      那个怀抱微带凉意,织锦的龙袍上常年来浸润了药香,和凉意一道笼住了他,景顼的声音也像是他的目光一样,爱怜而又哀伤:“宁哥,朕都知道了……真是,苦了你了。”

      大齐的摄政王幽幽地醒转过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昏沉乏力包裹着他,像是游离的魂魄还没有归位。他用力地按着额角,转眼看向小几上那碗凉得差不多了的药汤,抿了抿唇端起来,仰了颈子一饮而尽。

      只要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苦了。

      那种昏沉乏力直到晚间的时候都没有好转,见了段殊,也只是叮嘱了几句,连责备的心情都没有了,临了蓦地想起了自家侄儿的交代,便提了一句:“陛下知道你已经在京城,很想见你,你若是无事,可到宫中走动走动,都是自家人,倒不必拘着什么。”

      段殊乖巧地应了声:“好。”

      少年郎生得英俊又端正的脸上温良恭谨,全看不出是会在青楼争风吃醋,还一个人打断了好几条胳膊好几条腿的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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