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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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满满地簇拥着许多的人，景颐仍就觉得眼皮沉得很，眼睛与光线暌违太久，猝然接触，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模糊着，看人都只得一个轮廓。
即便如此，他仍旧一眼便从床前纷乱的人影里分辨出了他最想看到的那个身影，径自望过去，尚能觉出这人的消瘦来。
待到视线逐渐固定清晰，便越发能看出天子的憔悴。
心里微微的酸疼一下子便压过了伤口传来的余痛，他的皓儿一贯是丰神俊朗的挺拔男儿，何曾有过这样憔悴恹恹的样子。
却看见他的皓儿蓦地睁大了眼睛，麒麟灰的眼原本被血丝覆盖着，此刻却恨不得放出光来，灼灼耀目，贪恋地看着他，惊呼却是沙哑的，那是十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的疲惫：“皇叔？皇叔你醒啦！”
景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声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了……陛下怎么瘦了？”
景皓被这一句温柔含笑的问询击中了心口，积蓄多日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握着他皇叔的手贴在了自己面颊上，哽咽着道：“皇叔都已经睡了十六天了十七夜了……皓儿还以为、还以为……”
景颐有些费力地抬了抬指尖，温柔地揩去了他眼角溢出的水光，笑着轻声问道：“陛下以为什么？”
肺腑间的余痛仍旧纠缠着，他其实连呼吸都觉得刺痛，说话自然也没法提高音量。
但便是这样轻细虚弱的声音，落在景皓耳边，也仿佛是天籁一般。
这些天来他日日夜夜盼着的，也不过是他的皇叔可以睁开眼，与他说两句话。
十六日十七夜来他每日守在景颐床边，看着本就单薄的男人毫无生气地躺在锦被之下，甚至看不出衾被的起伏来，一贯苍白的面上失却了最后一分血色，向来较常人冰凉许多的手指也失却了温度，他总是在过于疲惫伏在榻边沉沉睡去之后又被噩梦惊醒，要将手伸到衾被下摸到那一点温度，将耳朵贴到对方脸上听到那轻细的呼吸声才能觉得安心，此刻终于苦尽甘来盼得他的皇叔醒来，这许久以来的担惊受怕悔恨悲伤哪里还压抑得住，咬了咬嘴唇道：“皓儿还以为皇叔不要皓儿了呢。”
景颐噗嗤笑了，牵动了胸口伤处，轻咳了两声，吓得景皓又手足无措起来，景颐摆了摆被握住的那只手示意自己没事，吸了吸气小声道：“皇叔怎么会不要你呢……哪里舍得？”
拚却性命都不敢叫他有一点损伤，又怎么会舍得就此天人两隔？
他这些日子虽然一直昏睡着，却也并非对外界的事情全然无感，隐约知道景皓一直陪在他榻前，意识朦胧间也知将心比心，倘若此刻人事不省躺在榻上的是景皓，他自己恐怕也是急地要发疯了，是故一直都挣扎着想要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被喂汤药的时候，也尽量配合着吞咽，顾不上胸背间伤处火辣辣的疼痛烧灼着，只想赶紧醒来，叫他安心才好。
却没想到一睁开眼，看到他的皓儿已是这般憔悴的模样。
心疼还来不及，偏偏不能流露，仍要耐性劝慰。
却又好笑地想，仿佛每次总是这样的，这个孩子总有别有的魔力，能叫他顾不得自身的境况有多不好，只是见不得他有哪怕一点不好。
这就是……关心则乱罢。
叔侄两个温存叙话，帐中其他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却是去而复返的段殊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些日子他已然隐隐觉出自家皇帝表弟和小舅舅的关系很有那么几分不寻常——别的不说，只凭皇帝的惶惑心伤，便半点不像是卧病不起的是一个叔父。
久病床前无孝子，便是亲爹老子病重，又何至于此？
他扪心自问，恐怕也只有他的倩臣先生重伤不起的时候，自己才会流露出皇帝现在这般的情态，连看得人终于清醒时候的欣喜若狂也不会少他半分。
但这样的念头实在太悖逆，饶是他段伯异一贯放诞不羁也不敢想下去。
偏偏这叔侄两个还毫无半点自觉，只把一营帐的大活人都当做是摆设一般，自顾自地腻腻歪歪。他此番随驾出猎，离开洛阳已经一月有余，牵挂着自家老妖孽，更是格外看不得这般情状，看了那一地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医们，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自家表弟和小舅的叙话：“陛下，还是该先叫太医们给豫王殿下看看脉。”
景皓被他这一句提醒，轻讶了一声，抬袖擦干了眼里的泪水，忙让开了些道：“多亏了伯异阿兄提醒……朕见皇叔醒了，实在太欢喜，几乎忘了。掌院且来，与皇叔好好看看，人既然醒了，可是大好了么？”
段殊心里啧了一声，腹诽道，刚才一口一个皓儿撒娇的不知是哪个，现在总算想起是“朕”了么。
却还是老实待着等太医诊治的结果，只盼那掌院能说出一句豫王殿下贵体大安，即日便可随驾动身回銮洛阳。
掌院躬身上前，因皇帝还坐在豫王榻前的缘故，便掀了衣摆跪在榻前请脉，指下压着的脉搏确实较往日有力了些，他捻着胡须细细地断了半日，转脸向皇帝道：“恭喜陛下，豫王殿下确实好了许多，再将养一些时日，便可勉强可动身随銮驾回京了。”
不料天子剑眉一横：“勉强是什么意思？可是还是危险的？那还是在此处多多安养一些时日才好。”
段殊闻得此言，先喜后悲，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了一声，凄恻得哀转久绝。
却又听那掌院道：“陛下容禀，豫王殿下本就体弱虚羸，受了伤，自然不比常人恢复得快。此处行营简陋，何况天气渐寒，更是不宜病人修养，还是该尽快回到洛阳去，便是宫中珍藏的好药也多些，更不怕路上奔波走失药性。”
皇帝面色这才稍霁了些，沉吟了许久，似乎是在思量这话。
却听到景颐温声轻语道：“陛下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歇息过罢？臣既然好了，陛下也该安心地修养一番才是。”
太医们并段殊听得这一句，都是满脸的深以为然。
景皓却握紧了他的手，委委屈屈地道：“皇叔怎么才醒，就要赶皓儿走？难道皇叔就这么不想看见皓儿么……”
段殊在后头别开了头，只觉得听不下去了。
景颐的手被皇帝握着按着脸上，清晰地能感觉到年轻的天子说话的时候，湿热的吐息一阵阵地打在敏感的指尖，下意识地便蜷起了手指，低声道：“怎么会不想看见……这番伤得凶险，几乎要以为以后都再也看不到了。是以昏睡的时候辗转挣扎，只要意识醒着，臣无一刻不想睁开眼，只求能好好看看陛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贪恋地盯在他的侄儿年轻而憔悴的脸上，看见皇帝往日拾掇得干净整洁的下巴上生出的青茬茬的胡须，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语调也更软了：“却不愿看到陛下这般憔悴的模样。我的陛下最是丰神俊朗，英明神武的，怎么好像一个潦倒汉子一般不修边幅？还是去好好歇一歇，洗漱收拾一番。”
“太医已经说了，臣的身体也算是大好，暂时不虞什么，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说着眨了眨眼，打了个小哈欠：“臣重伤初愈，精力不济，还是渴睡，也没有力气陪陛下说话，且让臣好好养一养精神。”
景皓看着他的皇叔湿润的黑玉瞳子，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也好，那皇叔且先休息罢，朕且去小憩一会儿，等皇叔睡醒了再来看皇叔便是。”
说罢站起身来，因为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脚下竟是一个不稳；段殊眼疾手快，连忙扶了皇帝一把：“陛下小心！”
景皓忙道没事，已是红了脸，知道这一幕肯定被他的皇叔看得清楚，掩饰般地轻咳一声道：“坐得太久，腿麻了而已。”
而后低着头，逃也似得离了这处帐里。
段殊便也跟着他一道离开了，心满意足地想，总算是苦尽甘来，摆脱了身上的差事，更好的是总算能赶在洛阳第一场雪前头回去，搂着他家倩臣先生好好猫一个冬天了。
只是才出了那总是萦着一股子药味的营帐没多久，便有他小舅舅身边的太监明喜匆匆跑来，道是豫王殿下有请。
他迟疑了片刻，将一句“豫王殿下不是说倦了要歇息么”咽了回去，默默地随明喜折了回去。
他的舅舅仍旧侧身躺在榻上，虽然脸色苍白得惊心动魄，但眉目五官还是无一不好看的，虽然看着精神不算好，但眼神极清明。
见他来，便轻轻颔首道：“伯异。”
段殊心头一动，似有察觉，却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舅舅不是说倦了么？”
景颐半阖上眼并不看他，手指在榻沿轻轻地叩了两下，温声细语的问：“这些日子听说都是你在代陛下掌事，辛苦你了。”
顿了顿又道：“阿淘现在在何处，苏世俭又是如何处置的？”
作者有话说第123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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