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56、第五十五章

　　映入眼底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纱帐，这是她的房间，妤凰微仰着头，七万年没有回来，看起来有些陌生。

　　床边垂首而立的女孩还梳着垂髻，看起来年纪不大，偷看她的时候正对上她的眼，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小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

　　“我吓着你了？”妤凰放轻声音，想了想，“你年纪小，正是爱玩的时候，的确不该拘在这里，等会去找晋郢上君，让他再找个侍书，回头折子太多，我一个人整理不来，我醒来的消息，你不和别人提起就可以了。”

　　妤凰本是好意，却差点惹哭了那小姑娘，她连忙道，“求少君别赶小仙走，小仙是离朱一族，祭守祀殿，侍奉主君本就是小仙的职责，小仙千岁时术法书艺在全族拔得头筹，又经晋郢上君亲自教导，才得以到少君身边侍奉，求少君给小仙一个机会，别赶小仙走。”

　　凤族身为羽族之首，统率东南林泽，承主君之位，离朱族则以祭守祀殿，侍奉主君为责，忠心耿耿，绝无偏移，晋郢上君便出自离朱一族，万年来皆为离朱族一族之长。

　　小姑娘哭的伤心，妤凰无奈，拉起她，帮她擦擦眼泪，“别哭了，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总这么哭像什么样子。”

　　小姑娘立刻止住眼泪，眼圈却还是红红的，“小仙今年三千七百二十九岁，还未成年，所以还没有仙号，阿爸阿娘只叫我沉沉。”

　　看她鼓着的包子脸，妤凰噗的笑出来，她捏捏她的垂发髻，说道，“沉沉小仙，别哭了，我刚才不是想赶你走，你年纪小，我怕忙起来累坏了你，不然，让晋郢上君再找个人陪你如何？”

　　沉沉立刻拍拍胸膛，一本正经道，“小仙不怕累，也不怕辛苦，何况刚才少君说了，您醒来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少君放心，小仙不会给少君添麻烦的。”

　　妤凰笑了笑，小时候晋郢上君当她的师傅，博他一句称赞不晓得有多难，能得晋郢上君点头守在她身边，能力当然不用怀疑。

　　沉沉的个头不高，妤凰坐着刚好够到她的发顶，她揉揉沉沉的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努力，书都没读过几册，整天把晋郢上君气的吹胡子瞪眼，若非我是少君，他早就几棍子打上来了。”

　　沉沉被她夸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少君谬赞，晋郢上君授课是常说，少君是他骂的最多的学生，却也是最成器的，若非您当日冲入幽冥渊，也不会有今日的东南林泽，您的战名功绩，与东泽那位君上相比，也不遑多让。”

　　她说着，放低声音悄悄道，“晋郢上君平日总板着张脸，古板的不得了，也只有在少君面前，才会这么多话呢！”

　　“是吗？”妤凰弯弯唇，眼里的笑意却在听到“东泽那位君上”时消靡殆尽，她轻轻道，“晋郢上君可真严肃。”

　　“就是就是。”

　　原以为养病的日子会比较难熬，有沉沉陪伴，加上厚厚几箱书册，几个月时间一晃而过，并未觉得难熬，倒是沉沉看她一页页看的耐心，满眼都是崇拜，“少君每日守着这些，不觉得无聊么？”

　　妤凰随口回答，“其实静下心好好读，也不是那么无聊。”

　　她说着，神色稍顿。

　　“我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你不觉得这里太无聊吗？一堆竹简，你每天就守着这些，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这么活下来了，如果你静下心好好读，也不是这么无聊，你看看这个。”

　　“没兴趣。”

　　“真这么无聊，我明日寻写些戏本子给你，不过，也算不上戏本，你凑和看看就行了。”

　　妤凰放下书册，微微笑道，“不过看了这么久，真有点累了，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晒晒太阳。”

　　沉沉满脸雀跃，却仍有些担心，“要是少君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妤凰把书册扔进箱子里，冲小姑娘眨眨眼，“施个障眼法，保管他们看不出来。”

　　沉沉被她故作神秘的表情逗笑，红着的小脸鼓成一团。

　　屋外光线正好，阳光透过新绿的叶子，照出浅翠分明的脉络，鸣歌鹂在树枝间吱喳跳跃，一派安宁浅和，听沉沉说，她的居处所在七万年来都是禁地，即使没有结界，族内因为对她的憧慕，也少有人打扰。

　　她的居处所在有个小小的丘陵，陵下有水有树，百里之内虽不见外族，却是羽族的孩子们爱聚游玩闹的地方，来这里的孩子年纪都不大，并不像大人们那样，对供奉在祀殿中的少君有多少敬慕。

　　沉沉牵着牵着妤凰的手，难以自持的比划着，说日后回族，一定要冲那些因为嫉妒，整天笑话她只会守空屋的离朱们好好显摆。

　　她笑的太开心，一双眼睛亮亮的，还带着孩子气，就像小时候的她自己。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种我原来已经老了的沧桑感，一下子袭上心头。

　　远处的弥芜树下，几个孩子正在结伴玩耍，其中一个穿着青蓝彩锦的女孩，看到沉沉，远远就开始挥手，“沉沉，你不守空屋啦？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沉沉眼前一亮，也冲着她挥手，“等我一下！”

　　她转过头问妤凰，“少君要和我们一起玩吗？阿涟的算筹学的特别好，我每次都赢不过她。”

　　短短数月，沉沉俨然已将妤凰当成了知心玩伴。

　　这个提议妤凰挺喜欢，她原本便是出来散心，散步赏景是窈窕淑女的爱好，全然不符合她的性子，同一帮小孩闹在一处，虽然不合身份，却挺合她的意，反正她施了术，除非是晋郢上君那样修为高深的神仙，一般小仙看不出她的容貌。

　　玩心顿起，妤凰点点头，“以前我就数算筹学的好，我帮你。”

　　沉沉重重点头，“嗯！”

　　谁知蹭过去去发现，一群孩子玩的却是家家酒，那个叫阿涟的孩子正扮演她的角色，旁边比她个子少矮的女孩子微垂着头，以手做托盘，捧着颗圆润的石头，“东海龙君贺少君礼。”

　　阿涟有模有样的回礼，“谢东海龙君。”

　　沉沉要冲上去，却被妤凰拽住，又顺手封了她的口，眼见饶有兴致的表情，沉沉急的直挠头，心里念着，少君怎么比她们还小孩子气。

　　如果她没记错，贺仪之后还有奉冠，及簪，礼祭等十数项礼仪，阿涟她们只草草进行了几项，就跳到最后的礼成，虽然道具粗陋，一个个却小大人似的有模有样，妤凰出声提醒她们哪里漏了步骤，还被她们凶巴巴瞪了两眼。

　　她只闭嘴，心想真让你们亲身体验承继少君的祭礼，估计会累到这辈子都不想再当什么少君。
　　眼见仪式快结束了，妤凰没瞧见什么热闹，悻悻然站起身，谁知那几个小姑娘却越发激动起来，连平日里按捺着稳重，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沉沉也露出急切的期待，妤凰蹲下来继续旁观。

　　如果没代入错误，下巴上黏着几颗绿油油长草的女孩，可能是晋郢上君，那她右边踩着石头高出一截的，大概是凤神父君，再身边…再身边，她没记错的话，是季绯衣。

　　果然，“父君”牵起阿涟的手，稳稳交托于“季绯衣”，和声问道，“你可愿娶凰儿为妻，万难千险誓与共患，病苦荣华誓而与弃，白头盟约…”

　　“等等，等等。”妤凰连忙打断“父君”的话，“祭礼上怎么可能问这么直白，你们这分明是婚宴当日，不对，婚宴当日也不是这个问法，应该是兹尔新婚，祭同天地…”

　　她还没说完，便被一众孩子凶道，“闭嘴，宾客不许抢亲！”

　　沉沉没法透露她的身份，捂着嘴偷笑，妤凰无奈，只好继续观礼，待“父君”问完了，“季绯衣”还没开口，扮作她的阿涟已经红着脸，满目憧憬的答应。

　　妤凰又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这样真不对，当日我…我们少君是非常不乐意的，是凤宣上君硬逼着她点头，后来祭礼结束后他们还打了一架。”

　　对这个频频扰乱现场的不明人士，阿涟耐心早就耗尽，她掐着腰丝毫不敛凶悍，“我没看过难道你看过！当着诸方宾客的面，凤宣上君怎么可能逼着少君点头？明明是少君和凤宣上君两情相悦，少君才答应的。”

　　妤凰撸起袖子，叉腰站起来，“我告诉你我还真看过，祭礼前少君为了穿那身钿钗襟羽纱礼服，足足饿了两顿，差点体力不支昏过去，凤神父君问她的时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手就被放在季绯衣手里了，那厮怕当着四海八荒的面拒婚丢脸，就施术禁锢了我的神力和声音，硬逼着我点了头，他的名声保住了，那我呢？平白多了个凤宣上君未婚妻的头衔，连被才俊争相追捧的待遇都没享受过，白瞎了一张惹桃花的脸，少君都恨死他了，怎么可能一脸娇羞的答应，你演的肯定不对！”

　　她激动之下称呼分不清楚，阿涟被她一句接一句的打击，没发现任何问题，反倒哇的大哭起来，“你骗人，少君才不讨厌凤宣上君，要不是少君死了，他们肯定早就成婚了，呜呜呜，凤宣上君长得那么好看，少君怎么可能不想嫁给他！”

　　“长得好看就非得嫁给他吗？你们少君是这么肤浅的人么？”妤凰一反驳，阿涟哭的更凶了。

　　刚刚演“季绯衣”的小男孩冲她扮了个鬼脸，“欺负小孩子，羞羞，羞羞！”

　　一群孩子立刻起哄，妤凰郁闷不已，“我说的是实话，沉沉，你说我是不是…”

　　她一转头，却发现沉沉双手捂脸背对着，虽然还没叛变，却俨然一副真不想认识她的表情。

　　她这个少君当的真是无比挫败。

　　妤凰握拳咳了咳，看着哭的伤心欲绝的阿涟，只好诱哄道，“你好像挺喜欢凤宣上君，那他不喜欢别人，你应该开心才对。”

　　结果又被狠狠鄙视，“就算凤宣上君心里只喜欢少君，我也不会放弃凤宣上君，阿涟以后要嫁给他。”

　　嫁…嫁给他…妤凰呛了呛，看看还不到她腰间的小丫头，故意道，“可惜他喜欢漂亮的。”补充说明，“比如我这样的。”

　　可惜妤凰忘了自己给自己施过术，在别人眼里，她现在只是个扔在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大众脸而已。

　　阿涟果然从鼻孔里出气，“你哪里漂亮了？我长大了才会很漂亮！爷爷说五翎青凤一族最容易出美人，等阿涟长大了，变漂亮了，凤宣上君回来看到阿涟，一定愿意娶阿涟！”

　　妤凰托着下巴，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纠正羽族只看脸的价值观。

　　沉沉站在旁边半晌，终于忍不住拽着妤凰的一觉，提醒她好歹注意下身份，妤凰琢磨一下，也觉得自己再争论下去，着实太幼稚，便拍拍阿涟的头，“好吧，凤宣上君什么时候娶阿涟？到时候请我去喝酒好不好？”

　　阿涟抽抽噎噎，很快又破涕为笑，“好，爷爷说山丘后面的花开了又败了，凤宣上君就能回来了，你看见那些花骨朵没？肯定不用很久，等凤宣上君回来娶我了，我就叫你去吃酒。”

　　她说完就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像是天幕璀璨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