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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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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止凤止,凤兮落止。
六月,正是凤止花遍开漫野的日子。
西海外岛上仙雾缭绕,白芷开得正盛,宽袖深衣的男子附手亭中,腰间一枚血璃玉玦,薄唇微抿,静静看着白芷花田里空寥的荒地.
殿后长长的回廊上,穿着规整严谨的予非仙侍一路跑过来,亭阶前急急止住步子,拿捏一番礼数俯身下拜,“禀君上,九重仙使送来邀贴,拜请君上。”
男子目光落在褚褐的荒芜田地上,嗓音清漠,“拒了吧。”
予非沿原路退下,直到远远出了殿门,才看着邀贴长舒了口气。
华贵的烫金描纹,妖娆勾勒的摩诃空桑,印着敬启东君的字样。
予非抽抽嘴角,便是不打开,也晓得这邀贴从何而来,这种张扬华美,别具一格的品味,每五百年都能见着一回,也亏清静圣洁的九重天能忍的下,遣九重仙使四下广发。
然而就予非观来,大殿之上端坐的天帝陛下,只怕不是忍得下,而是干脆眼不见为净,不想就邀贴的式样反复磋商。
不过四月里刚过了百年一遇的无相典,这回又是千择宴,九重天大大小小的神仙们,这些年过的真是很有闲情逸致啊。
边走遍琢磨,正瞅见几个小童躲在树凉后的探头探脑,予非终于忍不住嚷起来,“藏什么藏?咱们重新赌过,方才你们使诈,这次我可不会大意,谁要是输了,可得拿离朱羽抵债!”
树凉下的青衣小童们一听,挠着头你推我推走出来。
“予非仙侍莫气,九重天的帖子我们哪敢通禀?您在君上面前侍候的时间久,君上定不会怪罪。”
予非哼了一声转过头,形容坚定且不能被轻易说服。
“这…”小童见他不理,心中又被好奇八卦挠的难耐,讨好着笑着呈上几枚火红羽毛,“不过是几枚离朱羽,本就该敬奉仙侍,实在是这帖子来的突然,我等一时失了分寸,这才想到请仙侍帮衬,失礼之处,还请仙侍莫怪。”
一番话说的谦逊有礼,又白白奉上离朱羽,予非不好多说什么,拿捏着肃正脸色,勉强嗯了一声接过来。
小童们一个个混的精明,知道予非仙侍不过做个面子,胆子稍大些的又斟酌几句,“此番连累仙侍,实在惶恐,只是,我等不过刚刚飞升入籍的小仙,不比仙侍大人资历深厚,禁忌也了解的不清,日日惶恐只怕出了岔子,不如仙侍大人赐教一二,以后我等应对起来,也好有个拿捏的分寸。”
予非作为东荒泽众仙侍之首,原本便承了教导之责,不过看那些小童眼中亮蹭蹭的八卦苗头,心里又颇有些斟酌,到底事关自家君上的秘辛,怎么好如此欢欣鼓舞,这帮小子还需历练个几百年才是。
想着已经拿捏出几分持重,“不过是与九重天划清了界限,如今各司其职,早没了什么情谊,这等帖子,以后不禀也罢。”
“划清界限?这是为何?”
予非轻咳一声,“这么嘛,不可说。”
有个识礼的小童上前揖了揖,“恕小仙拙见,可是与七万年前那场战事有关?当年幽冥渊集大军攻伐,九重天族亦邀八荒神君相助,两族战事打的惨烈,仙族陨落了不少仙君天将......”
他四下瞧了瞧,大伙普遍兴致缺缺,个中因果在六界典册上记的清晰,铺陈略有些过了,便连忙道,“听说绛瑶帝姬在战后不久罚下幽冥司,东泽同九重天也是在那时断了来往,此中或许有些联系。”
予非点点头,这小童虽欠缺稳重,但胜在细致谦逊,倒能提拔成文书侍候笔墨。
“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只是数万年里大家讳莫如深,没人敢提起而已。”予非想了想,道,“不过那时我也只是初入东泽,知道的内情不多,你说的那位帝姬,好像同咱们君上有过婚约。”
“婚约?”小童们齐齐低呼一声,“难道是九重天族薄待了帝姬,君上一怒为红颜?”
虽然难以想象薄冷君上能为美人做出什么不合理的事,但听起来就觉得热血沸腾。
予非咳了咳,有点拿捏不准,“这、算是一怒为红颜?”又想了想,“虽然有点不敬君上,却还是...有些道理的。”
眼见一众小童兴奋难抑,又咳了咳,压低声音道,“不过可不是为了帝姬,是为了少君。”
众人脚下一个踉跄,“仙侍莫开、开玩笑…”
颤音里有种信仰破灭的挣扎,“君上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予非亦是一个踉跄,“胡闹!谁说君上喜欢男的?”
眼见面前心碎了一地,只好再解释的细致些。
“你们竟然没听说过凤族少君?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与咱们君上同袭上古血脉,是东南林泽的一族尊神,虽然生得晚了些,却也是不可小觑的。”
小童们耷拉着脑袋,好不颓然。
有个吸了吸鼻子,难过道,“可那位少君,不是死了七万年了吗?”
予非慌忙捂住他的嘴,“你说出来干什么?若是让君上听见了......”他心虚的四下环顾,声音压的更低,“其实绛瑶帝姬是君上打伤的,虽说妄传军令害了东南林泽,可那是在九重天宫,当着天帝的面!真是半点情面也没留。”
一众小童们瞪着眼,听他继续道,“后来帝姬仙元受损,东泽九重两族交恶,天帝为了给东南林泽一个交代,便将帝姬的神魂贬下幽冥司世世轮回,永远不能返回九重天。”
八荒自辖其族,各有奉君,彼此并没有什么地位悬殊。若真要论一论,也是理所当然奉上古之神为尊。
东荒泽实领东西两泽,主东方天,主君修得心境清明,极少插手别族事务,更别说与八荒诸神不合动手的劣迹,故而君上能放下身段为难一个帝姬,尤其这人还是他的未婚妻,着实是上天入地,百万年难寻的八卦事。
小童们纷纷叹息,又很疑惑,“这是东南林泽族事,按理应由东南林泽问责,以君上的性子,该不会过问才是。”
他们说着,陡然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一个个打了鸡血似兴奋,“难、难道君上恋慕着凤族少君?”
遂即又有些伤感,“可、可她已经死了啊,君上这般痴情,可如何是好?”
予非乍又听见那个“死”字,觉得这帮熊孩子真是楠木疙瘩,忒难教化。
“少君自幼便同人定了亲,君上是会抢别人未婚妻的人吗?”
一众小童连忙摇头,但瞧那脸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不一定!
予非仙侍气的跺脚,“我便告诉你们吧,因为君上蒙少君救过一回,君上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那少君因何而救君上?莫非也是因为恋慕君上……”
予非仙侍险些气晕过去,原本不过是同他们讲讲东泽和九重天的关系,没料到被套出这么多话。
期间牵涉君上与凤族少君不可不说的两三事,且事关九重天和东泽的颜面。
各家仙官们纵满腹疑虑,却没有谁敢将事情摊到明面讨论,一个个憋了数万年也未理出个头绪,何况他们!
这等秘辛,就该寻个隐秘的地界慢慢探讨,如今就在君上眼皮子低下,真是……
予非仙侍使使眼色,小童们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揖袖再三谢过,揣着心思才一步一思索,两步三回味的聚团离开。予非仙侍捏着袖中烫手的帖子,对不能跟去八卦探讨一事,颇有些扼腕。
“你们东泽的小童,倒倒很有些推演智慧。”树后不知何时走出个神仙,眉目容雅清透,腰际坠着润白透彻的龙形玉佩,一柄折骨扇虚虚执在手上,仿若凡世翩翩儒雅的贵胄公子。
只是那熟悉的天族仙泽和隐隐迫人的华贵之气,生生令人提着气。
果然是那位万万不可得罪的容与神君。
予非抖了激灵,“小仙参见神君。不过是无聊碎嘴,失了分寸,让神君见笑了。”
“不必多礼。”容与神君笑得一派和善,“这前因后果的,本君也想弄个清楚。你家君上在哪?本君有些事同他商议,若是解决了,刚才那些闲聊八卦拿出去,兴许还能编个本子。”
予非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得答道,“君上在碧华池后的亭子里。”
“又在那里?”容与神君眉头一挑。
“请神君留步!”予非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君上他近来心情不好…”
“七万年来,他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不过看你这表情,这回似乎格外不好?”
“是碧波亭后的凤止花田,一夕之间全部枯萎了。”予非叹了口气,又小心翼翼觑了容与神君一眼,“小仙有一事相求。”
“讲。”
“神君您…能不能同九重之上的嫔薏花神讨个情面,将那花田恢复原样?”
多少让君上呈您个人情,您求君上办事也容易些不是?
这话予非没敢说,只在心底咕囔了几声。
容与神君不以为然的一展扇,笑意越深,“也许,你家君上一直等着这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