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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四十九、伤心往事 ...

  •   幽静的青山上萦绕着淡淡的雾气,山风清冷而湿润。草木中掩映着一座白墙黑瓦的小道观,红漆剥落的大门上,写着“白云观”三个字。
      院子里种了几棵梨树,枝头开满了细小洁净的花朵。微风过处,片片雪白的花瓣飘落下来。一只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一个素衣束发的道姑对着苍翠无边的山色,沉吟不语,心头思潮起伏。轻风拂动她宽大道袍的下摆,拂动她手中拂尘的万缕柔丝。在那道姑身后站着一个白衣长袍、黑发披散的男子,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道姑叹了口气,说道:“我害怕得很,怕你说的都是真的。”她那黑白分明的双眼,如秋水如寒星,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烟雾。
      白袍男子道:“那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一起杀了他。他这样卑鄙无耻、不仁不义,难道你还舍不得他么?”
      道姑秀眉微蹙,道:“可是,他毕竟是我儿女的父亲。”
      白袍男子柔声道:“不要多想了。一起都会好的。”他痴痴地凝望道姑,心潮澎湃。当年他们分开的时候,她还是十八岁的妙龄少女,此时已是三十多岁,但除了改穿道装之外,却仍是肌肤娇嫩,眉目如画,宛如昔日俏美如花的少女,只是神色中多了几分凄楚忧郁。见道姑鬓间有几缕发丝散落开来,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理了理。
      这一幕恰好映入匆匆走来的白衣少年眼里。白衣少年眼神蓦的亮了一亮,仿佛有火焰猛然跳起。
      “无拘!”道姑见到白衣少年,星眸闪动,惊讶地脱口叫唤。
      这个白衣少年正是无拘,一来到洛阳,他就感应到母亲的下落,直奔而来。清心身体虚弱,本想叫她在客栈休息,但清心执意不肯,只得让知礼和知义陪她在后面缓缓而行。
      那道姑便是他的母亲韩湘凝。
      无拘冷笑道:“娘,你叫儿子找得好苦。”他指着那个白袍男子,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韩湘凝秀眉间沉积起浓厚的阴霾,眼神复杂变幻。
      “这便是你的儿子?”白袍男子望着无拘,微微一笑,向韩湘凝问道。
      “不错。”韩湘凝轻轻答道。
      无拘看到白袍男子眼中的讥诮之意,再也按捺不住,唤出飞影剑。长剑流出万缕清辉,如同流光飞舞。
      白袍男子迅速回身唤出法宝,冷锐的兵刃交击之声铿然响起。
      剑幕展开,剑尖在不停地颤动,化出道道白光,重重幻影,顿时寒芒耀目,宛如白云分分合合。
      “白云千幻剑法!”白袍男子惊问道:“你从何处学来的?”
      无拘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你爹教的?”白袍男子笑了起来,道:“呵呵……我差点忘了,他是云城公主和魔君白羽的后裔。难怪他一直想得到冰玉!”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无拘瞪视着白袍男子,问道:“你想必就是南诏国拜月教的大祭司吧!”
      白袍男子微笑颔首,道:“不错,我就迦蓝祭司。”
      “娘,你为什么要跟这个人在一起?”看见晶亮的泪花在母亲眼中一闪,无拘大声质问道:“爹哪一点对你不好?普天之下的王公贵胄,那一个不是有几位姬妾?可他心里只有你一个,虽然纳了一个侍妾,那也是你的意思。他只是忙于公事,有时顾不上你罢了……”
      “不要说了!”韩湘凝打断儿子的话,厉声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你是南诏人吗?”看到母亲听了这句话之后霍然变色,无拘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南诏一直是大唐的边境大患。南诏军行为贪婪残忍,在蜀地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所经之处人畜财物荡然无存,被俘民众生不如死。父亲带兵抵抗,何错之有?”
      “小子,你懂什么?”迦蓝忍不住冷冷斥道:“你自己也是个南诏人。不但你娘是南诏人,你爹也是地地道道的南诏人!”
      无拘热血上涌,心中迷乱,感到莫名的愤怒,大声道:“我是大唐靖远侯世子,不是什么南蛮贱民。”
      迦蓝仰头大笑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高人一等,南诏人也未必便是野蛮贱民!明明是南诏人,却硬要自称汉人贵族,那有什么滋味?”
      无拘微微一怔,不敢也不愿相信他所说的话,心中有如惊涛骇浪一般,不敢也不愿相信父母之间竟有国仇家恨,互相对立,而他竟然有素来嗤之以鼻的南诏国血统。他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想起父母之间的关系,他更是一阵心酸。母亲已经出走三个月了,父亲却跟没事人似的,成天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批阅公文,除了做事还是做事,一点担忧关怀都看不出来。按说他的父亲贵为靖远候,品貌出众无俦,母亲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不知底细的人都还道他们是一对千载难寻的神仙眷侣呢!殊不知夫妻之间的关系却极为冷漠,几个月不见面乃是常事。就算见面,也总是一副父亲视而不见、母亲如对大宾的模样,不近人情之处竟比陌生人还不如,古怪得难以形容。但他还是能从他们一闪而逝的眼神和只言片语里看得出来他们彼此的挂念。父亲和母亲何以相处得如此怪异?他真想知道答案。难道他们之间有无法化解的仇怨吗?这念头一冒出来,他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但看到眼前这个男子,他心中怒火熊熊,扭头质问母亲道:“你就是为了这个男人才丢下父亲,丢下自己的儿女的,是不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韩湘凝掩面而泣。
      迦蓝冷冷道:“回去告诉你父亲,他加在我表妹身上的耻辱,我一定会向他讨回的!”他望着道姑,眼中含着无限的柔情,毫无忌惮地举袖为韩湘凝拭去脸上晶莹的泪滴。
      “好!好!”无拘又气又恨,冷笑道:“我樊无拘从此再没有母亲!”言罢转身拂袖而去。
      “无拘!”韩湘凝仿佛忽然想起什么,脸上泛起一阵酸楚之色,叫道:“清儿在哪里?”
      无拘回头冷笑道:“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呢!”
      韩湘凝一言不发,凝立不动,脸上不知是凄楚、忧伤还是落寞。
      无拘见她默不做声,更是怒气冲天,转身向门口走去。穿过几道回廊,他走得太急,险些撞到迎面而来的人。
      “哎呀!”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
      无拘连忙收住脚步赔礼,仔细一看,原来是知礼,身后跟着知义和清心,面上都有些惊讶之色。
      清心见他满面怒容,吃惊地上前问道:“哥哥,出了什么事?”
      无拘唇角擒着一丝冷笑,对清心说道:“我们今后便是没娘的孩子了。”神色古怪,说不出是气恼还是伤心。
      清心花容惨变,急问道:“娘到底怎么了?”
      “她……”无拘眼光闪烁,阴晴不定,拉起清心的手就要往外走,道:“她的确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知礼和知义听了,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变色。
      清心拽着无拘的手不肯迈步,目光中流露惊恐的神气,摇头道:“不可能!”
      无拘停住脚步,叹道:“清儿,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可是……”
      清心沉吟片刻,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轻叹一声,道:“娘这么做也许有她的苦衷。”
      无拘一怔,瞥望了她一眼,脸色更为难看,气冲冲地道:“她有什么苦衷?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帮她说话!”
      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在下向樊小姐问好!”
      无拘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大变,转过头,只见那个白袍男子迦蓝缓步走来,长发飘扬,衣袂猎猎当风,说不尽地丰神清逸。
      知礼见到这个人,不禁大吃一惊,瞪着圆圆的大眼——这不是阻止她把冰玉交给火狐女的人——南诏国大祭司吗?他怎么出现在这里?
      无拘怒不可遏,眼光如电,叫道:“你还敢跟过来!”挥剑就向那人刺去。
      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急喝道:“无拘!休得无礼!”
      说话的人正是韩湘凝。无拘瞧见她凌厉的眼神,微微一怔,脸色登时惨白,眼睛狠狠地凝视母亲半晌,虽有些不甘之色,但还是收住了剑势。
      知礼和知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素衣道姑缓缓走来,身姿袅娜,神情凝肃,自有一股清贵高华之气,那张容光绝世的脸孔光洁温润如白玉雕砌,却带着疏淡寂寞之色。他们心中均起了一个念头:“这便是无拘和清心在寻找的母亲吗?”只觉她比起那画像上的紫衣美人,相似中更添了几分神韵。
      知礼暗惊:“原来樊夫人竟然跟那个南诏国大祭司在一起!”想起当日听到那人与火狐女的一番对话,又想:“他们好像说什么解开血咒的事。莫非那位大祭司要解开昭王所下的血咒就是下在樊夫人身上?啊!难怪樊夫人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以前的事。可昭王为什么那么做呢?”心中有无数疑团,恨不得立刻冲上去问个究竟,但见到清心似喜似悲的眼神,强行按捺住了。
      “娘!”清心凝视着母亲,一双新月明眸如笼薄烟,忍不住落下泪来。
      迦蓝回头问道:“这位姑娘就是你的女儿?”
      韩湘凝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凄楚而忧伤。
      迦蓝上前两步,望了清心一眼,道:“樊小姐,请允许在下给你把脉。”伸臂握住清心的手,开始把脉。清心一惊,想甩手挣脱开,手臂却被牢牢握住。
      无拘身子微微一颤,目光饱含敌意,但终究没有阻拦。
      迦蓝越是把脉,脸色越是凝重,仔仔细细观察了清心的面容后,正色道:“小姐心脉本就异于常人,本就是不治之症,加上这些日子来真气耗损急剧,只怕……只怕活不到今年冬天了!”
      韩湘凝仿佛遭了晴天霹雳,身子摇摇晃晃,几乎晕厥过去。无拘惊得几乎跳起来,脸上全无血色。知礼和知义虽是早已得知此事,仍被这残酷的话语所激,神情黯淡起来。
      清心却是若无其事地弯身施礼,淡淡道:“生死由命,定数在天。我早已看得开了。多谢前辈!”
      众人怔怔地望着她,都是目瞪口呆。
      迦蓝微笑起来,道:“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豁达,真不愧是宁雅的女儿!我虽不能救你的性命,但可以用灵力吸去你身上一些的阴邪之气,至少可以延长你三个月的寿命。”
      清心凄然一笑,向他望了一眼,秀眉微微蹙起,脸上泛起犹豫之色。知义心知她不喜此人,怕她开口拒绝,连忙急切地注视着她,目光哀恳、忧伤、情意绵绵,仿佛含着千言万语。无拘也凝望着妹妹,眼光似悲似愁,莫可名状。清心看到他们的神情,若有所动,眼中泪光盈然,终于咬牙点头。

      一钩残月斜挂柳梢,月华如水,繁星满天。几株稀疏的柳枝,在淡淡的月色下摇曳。
      迦蓝立在庭院中央,仰天望月,神情有些落寞。他长发披肩,白衣如雪,周身仿佛笼罩在云里雾里。
      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近,衣袂临风,神情端肃,正是知礼和知义。
      “迦蓝大祭司?”知礼叫了一声,向前又迈了一步。
      迦蓝拂了拂白袍,慢慢转过头,冷冷看着他们。
      知礼朗声道:“晚辈有些疑问,想向你请教。”
      迦蓝玩味般地凝视着她明亮的双眸,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错,我曾把你掳到仙狐洞。那是因为我和火狐女有个交易,但后来我戳穿了她们的阴谋,你应该不至于对我有所怨恨吧。”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从他的嘴角逸出,眼睛里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知礼微微一笑,道:“晚辈不敢有什么埋怨,只是奇怪大祭司你为什么出尔反尔,跟狐女们又有什么交易?”说到最后一句,语气蓦然一转,变得严峻锋利。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这些事积在心里很多年了,我倒想听听别人怎么看。”迦蓝淡淡一笑,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无奈和悲凉。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思虑如何措辞,脸色变得有些痛苦,缓缓道:“这要从二十年前说起。当时我和二公主宁雅情投意合,已经定了亲。眼看婚期将至,却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她的姐姐大公主兰吾的奶娘忽然回乡,带回了公主的死讯。宁雅与姐姐自幼亲密无间,不禁伤心欲绝。我对她好言安慰,原以为她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却没想到,她竟然失踪了!”他的口气变得哀痛,声音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我发了狂一样去找她,找遍每一个可能有她的角落。国君也下令举国搜寻,悬赏重金。可是我们始终没找到她。我猜她可能是到中原去找李元烈为姐姐报仇,可是暗自打听,李元烈安然无恙,什么动静都没有,也没听说遇到刺客。为了找她,我入了拜月教,费尽心机当上大祭司,为的就是发动全体教民去找她。我找了她足足十八年,上穷碧落,下尽黄泉,怎么也找不到。不知她是生是死,身在何处我几乎疯了。”
      知礼和知义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样近乎疯狂的神色,都不禁有所触动。
      “在这个时候,火狐女找到我,说她知道宁雅的下落,但要我以南诏巫术作为交换。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只要能找到她,区区巫术算什么——我终于见到了她,在一个破旧的道观里。我这才知道她被下了血咒,封住了记忆,浑浑噩噩地嫁给了樊拓!”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眼中含着强烈的刻毒和怨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根本不认识我。我当时不知道有多么的心痛!我几乎出离了愤怒,恨不得把樊拓碎尸万段!火狐女又来找我,说她知道解开血咒的秘方。我无计可施,只得又跟她作第二次交易,把你掳去。”
      知礼咬了咬下唇,心道:“冰玉的封印只有用南诏巫术才能解开,所以火狐女她们跟他做交易。”
      知义插口问道:“那么樊夫人就是你口中的二公主?”
      “樊夫人?樊夫人!哈哈……”迦蓝仿佛听到什么最滑稽可笑的事,仰天大笑起来。
      原来他和樊夫人竟是一对被拆散的恋人!那么樊氏兄妹的父亲则是横刀夺爱了!
      知礼心中暗呼:“果然如此!樊夫人就是南诏国二公主宁雅!可是樊夫人失去了记忆,还能将冰玉净化吗?真想不到,樊夫人竟然是这样嫁给无拘清心的父亲!这……这可真是情何以堪啊!”忍不住对迦蓝生出无限同情,心里头的怨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知义盯视着神情恍惚的迦蓝,从怀里掏出一个圈环缠绕、花纹繁复的水晶镯子,举到他的眼前,问道:“晚辈斗胆相问,你可认得这个镯子?”
      迦蓝望着那个镯子,眼神复杂地变幻着,道:“这是当年兰吾公主成亲之时,二公主送给她的饰物。”
      知义低声道:“晚辈受父母之命,本以此信物求樊夫人一件事情,只是她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不知……”
      迦蓝脸色渐渐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想求她做什么。我不知道净化冰玉的口诀,但如果眼前这位姑娘给我一样东西,就可以让二公主恢复记忆,写出口诀。”
      知礼大为惊奇,抢着问道:“你要我给你什么东西?”
      迦蓝轻轻吐出四个字:“姑娘的血。”
      知礼一怔,瞠目结舌,身子顿时僵住。知义已是脸色剧变,脱口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迦蓝一本正经地道:“不要很多血,几滴足够。想必姑娘不至于吝惜吧。”
      知礼回过神来,有些羞恼,道:“不是多少的问题,你要我的血作什么?”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怔怔地问道:“难道……你要我的血解开樊夫人的血咒?”
      迦蓝神色黯然下来,道:“要解开二公主的血咒,现在只有这个办法。我尝试取昭王的血,只可惜,他的血中有毒,根本不能用。”
      知礼轻轻“啊”了一声,心道:“重伤昭王的人果然便是他。也难怪,心上人被那样欺辱,是谁都无法忍受的。只是昭王的血中为什么有毒呢?”募然想起那日听到迦蓝和火狐女的对话,“除非能找到一个和施咒者和被咒者都血脉相连、并且是纯阴之体的人的血。”,摇了摇头道:“妖女的确说我是纯阴之体,可是我和樊夫人没有血缘关系,跟昭王也没有。”
      迦蓝凝望着她,惊诧地问道:“你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世吗?”
      知礼这一次吃惊非同小可,愕然道:“我的身世?”
      迦蓝微微冷笑,眼神变得悲哀起来,道:“我来给姑娘讲一个故事。”
      知礼一愣,抬头看他,忽然紧张起来,心中泛起一种微妙而奇异的感觉。
      知义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问道:“你想说什么?”
      迦蓝望了望天空中那一钩渐渐西沉的残月,缓缓道:“二十年前,大公主执意嫁给了大唐王爷李元烈,没想到仅仅过了没多久,夫妻便决裂了。大公主的奶娘曾说,大公主死前生了一个女婴,名叫阿瑶。后来,蜀山龙氏夫妇送回公主的尸体,却矢口否认见过那个女婴。国君对大公主的婚事本就不赞成,所以并没有追查女婴的下落。”
      知礼脸色剧变,心神激荡,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的意思是……”嘴唇微微抖动,手心中一片冰凉,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迦蓝紧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字道:“他们撒谎,他们收养了那个女婴,也就是你!而你,正是大公主和李元烈的女儿李瑶!”
      他的话音不大,却有如惊雷当空炸响。
      “这是真的吗?”知礼此刻反而出奇的镇定。这些日子,她的经历太多,以致这样霹雳般的消息,也不能使她震惊了。她仔细一想,此事大有可能。如果她不是李元烈的女儿,火狐女何以那样痛恨她,折磨她?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龙氏夫妇之女,没想到还有这样离奇的身世。一时间心潮起伏,说不清是喜是悲!
      知义却被惊呆了,道:“爹娘从来没说姐姐是他们收养的!虽然姐姐以前形同白痴,他们仍是对她无比关爱,甚至待她比我还好。说什么我也不信姐姐是收养来的。”
      迦蓝微微一笑,道:“他们也许怕你和她生分。或许,他们和大公主有什么契约。”
      知义摇头道:“这只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
      迦蓝道:“证据就是她的脸,她和大公主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完全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知义睁大双眼,无言以对。
      知礼禁不住问知义道:“我和爹娘真的长得不像吗?”
      知义细细打量她,脸上有些茫然,道:“……是的,你和爹娘长得一点不像。”
      知礼目瞪口呆,一颗心怦然乱跳。
      迦蓝道:“要想证明很容易,只要你的血能解开二公主的血咒,就能证明你和大公主和李元烈都有血缘关系。”
      知礼猛然想起知义说过的故事和无拘在翠屏山的小庙里说的一番话,暗道:“樊公子说樊府正是昭王府的别院改建而成,大公主就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死在了那里。莫非那个落梅园里的幽灵就是我的母亲!我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正是我变成了婴儿,被那白发女子抱在怀里!我还经常察觉到冰玉中蕴含的记忆,从未见过的场景在眼前闪过,却感觉似曾相识,莫名的悲伤……”想到这里,她脑子里困惑昏乱起来。
      迦蓝目光炯炯注视着她,朗声道:“求郡主赐血!”
      被他的称呼惊呆了,知礼从恍惚中醒过神来,眉尖轻蹙,心一横,咬牙点头道:“好!”
      知义望着他们,眼里闪过一丝悲切之色,悄悄把镯子包起。

      他们一同来到后院偏殿。推门进去,殿上供着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四壁空空荡荡。神像前一只铜香炉中青烟袅袅,缥缈聚散。
      韩湘凝端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正在虔诚地祷祝。淡淡的月光透窗洒入,照得她窈窕的背影更显得孤寂而纤柔,如笼轻烟薄雾,朦朦胧胧。
      “雅儿,”迦蓝温柔地轻唤,缓步向她走近,道:“我们再试一次,看能不能解开血咒,好不好?”
      “嗯。”韩湘凝低声答应,身子纹丝不动。她睁开眼,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月华如水,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焕发着圣洁的白光。
      “咱们开始解咒吧。”迦蓝俯身对知礼低语了几句。知礼点点头,按照他的吩咐,走到韩湘凝跟前,割破手指,把血滴在韩湘凝的眉心。
      迦蓝蹙着眉,神色慎重,开始念咒。
      低沉的颂咒声,在殿堂中飘忽回荡起来,如潮水般流动。
      望着迦蓝嘴唇翕合,知礼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我是李元烈和兰吾公主的女儿,那我和铁辉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照亮了她的心田,把她震得几乎跳起来。她咬紧牙关,不由自主地握起拳头。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韩湘凝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痛苦,身子也随着微微颤抖起来。
      “啊!”韩湘凝好像是从恶梦中醒过来,面色惨白,周身剧震,秀目圆睁,脸上全是痛苦之色,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迦蓝快步走到她面前,惊喜交集,颤声道:“你想起来了?”
      两滴泪水夺眶而出,流过韩湘凝雪白的脸颊,在石地上溅起晶莹的泪花。
      看到她忧伤至极的眼神,迦蓝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道:“雅儿,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神色古怪,似喜似悲,若怒若愁。
      韩湘凝再也按捺不住,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胸脯起伏,说不尽地哀恸凄恻。
      看到这样的情形,知礼和知义不禁投去同情的目光。
      迦蓝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个惨淡的微笑,对他们道:“真抱歉,她这个样子,只怕一时忆不起驱邪咒语了。”
      知礼何尝不是激动万分,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涌入心头。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辩驳。她的的确确是李元烈和兰吾公主的女儿,一切爱恨情仇,命运的捉弄,都是源于此。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她离魂出窍,她经历坎坷,她尝遍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可是这一刻,过往的种种,却像过眼云烟一般渐渐消散,化作一道甘美的清泉,涓涓流入她的心田。
      是的,经历了无数是是非非,她不再心生怨恨,不再怨天尤人。比起母亲的所托非人,比起姨娘的阴错阳差,她实在幸运太多太多。此时此刻,她只想感谢上苍,让她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真的爱她的人。就算倾尽世间财力,也买不到一颗真挚的心。
      知义凝望着她,微笑道:“真想不到,我们并不是亲姐弟。不过,我始终当你是我的好姐姐。”掏出水晶镯子,送到她手里,道:“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交给你。”
      月光洒在晶莹的镯子上,光彩流动,变幻不定。
      知礼抚摸着镯子,怔怔看了许久,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镯子上,撞击出点点璀璨的星光。

      第二日,迦蓝再一次给清心治疗。他口唇翕动,念着咒语,手掌中透出一阵奇异的青色光芒。那道青色光芒打入清心的身体后,清心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樊小姐,你觉得好些了么?”迦蓝轻轻喘了一口气,语调却是冷漠阴沉的。
      “嗯,我觉得好多了。”清心轻轻答道,声音柔和有如清晨露水滴落。
      “病情虽然暂时缓和了些,但樊小姐若是再不注意保重而不时妄动真气的话,病情还可能加剧甚至恶化。”迦蓝这话说得语气甚重,可以说是严厉警告。
      众人听了,不禁心头一惊。
      清心反而微微笑了起来,柔声道:“多谢前辈提点。”
      迦蓝起身,向知礼和知义望了一眼,道:“二公主现在情绪不稳定,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记不起那些法咒。我带她去静一静,再找你们。”
      “好的。”知礼点头说道,看了韩湘凝一眼,心中感叹万千。
      迦蓝转过身,往观门方向走去,对韩湘凝道:“雅儿,我们走。”韩湘凝站了起来,便要随他而去。
      无拘双眼泛红,目光一直游离不定,此刻终于忍耐不住,恳切地望着母亲,哀求道:“娘,我想了一夜,有句话要对你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只要你跟我们回家去,以前的一切既往不咎,爹也不会责怪你的。”
      听到他的话,韩湘凝浑身一震,眼中猛然暴射出狂怒的光芒,恨恨地道:“无拘,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第一,我和迦蓝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做过任何不道德的事;第二,那个家不是我的家,我永远永远不会回去!”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咬牙切齿。
      无拘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愤怒,不禁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望着母亲,眼圈渐渐红了。清心更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哭得如梨花带雨。
      知礼和知义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切,虽是痛心怜悯,却又无计可施。
      韩湘凝在女儿的哭声中渐渐平静下来,眼中现出怜惜之色,柔声道:“无拘,一定要想方设法医好清儿的身体!”
      无拘狠狠揉了揉眼睛,冷眼瞪着她,道:“这还用你说!”
      “你们好自为之。”韩湘凝强忍泪水,转身离去。迦蓝冷笑不语,宛如幽灵,等韩湘凝擦肩而过,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
      “等一等!”清心奔上前,扑入母亲的怀中,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道:“娘,你真的要走吗?你不要清儿了吗?你不要哥哥了吗?”
      韩湘凝听得浑身颤抖,泪水盈睫,忍不住抱紧女儿,轻抚其背。
      无拘忍不住问道:“娘,您为什么离家出走?到底你和爹之间有什么隔阂,就不能告诉我和清儿么?”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许久,韩湘凝长叹一声,举手轻轻拭去双目中的泪水,黯然道:“孩子,你一定要知道?”
      无拘道:“孩儿十数年来,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韩湘凝道:“我和他之间的纠葛,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我现在心里很乱,来日再告诉你和清儿。”
      无拘道:“好,娘,无论如何,你都要回家一次,把你的事做一个了结。”
      韩湘凝轻轻点了点头,望着他和清心,眼中透出慈爱的光芒。
      母亲和儿女们互相对视,虽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知礼想起自己的心事,同样是悲从中来,无可断绝。她的母亲竟是因父亲的薄情负义而死去的,与樊氏夫妻相比之下,更令人痛心疾首。而那个素来与她势同水火的灵音,竟然成了她的亲生妹妹!世事变幻,委实难以预料。又想起那个不知在哪里的铁辉,他们之间,还有未了之缘吗?
      窗外暖风阵阵,吹得几棵梨树摇摇摆摆,卷起漫天雪片般的花瓣,洋洋洒洒四处飘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四十九、伤心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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