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四、互叙衷情 ...
-
山势连绵，月照松间。穿过一片低矮的松林，前方巨石错落，青草夹生，一道清澈的山泉叮叮咚咚倾泻而下。
铁辉左手扶着失去知觉的知礼，伸掌按住她的后背，一般强烈和煦的内力立时从顶心透了进去，传入四肢百骸。过了片刻，只见知礼苍白的面色透出淡淡的血色，连脉搏也有力了不少，铁辉再一掐她人中，知礼咳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到知礼的嘴唇干裂，铁辉将她的身子轻轻放下，跪在山泉边，双手掬起一捧水，喂知礼喝了起来。泉水极为清凉甘甜，知礼立觉全身清凉，精神一振。
两人对望一眼，不知说什么好。
对着知礼血污狼藉的脸，铁辉叹了口气，眼睛里有怜惜的光，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道：“来，我给你上药。”说着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膏状物，“忍着点，别乱动。”轻轻给她擦试脸上的血迹，再用沾着膏药轻轻抚过她的脸，均匀地抹了一层。
知礼看着眼前这个俯身为她包着伤口的男子，看着他淡然沉静的眼神，心情极为复杂。
月光下，他的侧脸映在淡淡的星光中，更加显得优美刚毅有如石雕，风吹拂起他的长发，他的衣袂，仿佛让人觉得他几欲乘风而去，可他的身影，却是一贯的坚定与沉稳。
知礼忽然心中一酸，胸口热血上涌，哽咽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火狐女的人吗？你知道她做的一切，你还帮着她来骗我，把我害得这么惨。现在你却来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想……”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铁辉不说话，凝望着她的脸，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宽厚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知礼想挣脱开来，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神色凝重，却带着淡淡的悲伤，眼睛清亮如寒星，深邃如大海，饱含着复杂的情绪，令知礼不敢去看。
许久，铁辉才说道：“你不想……再被我欺骗？”
知礼不语，轻轻垂下了头。她的心仿佛被揪住，爱和恨交织在一起，柔肠欲断，痛得无法呼吸。
“我并不想欺骗你。”铁辉轻轻说着，语音从未有过的温和：“我从小就是火狐女抚养长大的。她从没教过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的命令我也从来没有违抗，没想过是对还是错。”说到这里，他微微苦笑，“其实我也没有抗命的余地。只要我有丝毫的不从，她们就毒打我，用种种酷刑折磨我……那种痛苦和恐惧，无法用语言形容……”虽然说得如轻描淡写一般，他的声音仍忍不住有些颤抖。
知礼想起那夜在他身上见到的数不清的伤痕，想起阿影谈到妖女时的惊恐和绝望，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和屈辱，不禁恻然，心底涌起重重复杂的情感。
“我所遇到的人多是卑鄙无耻、贪生怕死之徒。我原以为，人都是这样的。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却开始疑惑。为什么你冒着生命救那些素不相识的女童？为什么你已经得救还惦记落水的其他人？为什么……那样不顾一切地救我？我从来没见过如你这般纯洁善良的女孩，也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真挚不求回报的感情。我承认，当初我的确是因为火狐女的命令才接近你的。可是，看到她对你施法，折磨你，虐待你，我就……我就管不住自己了！她们怎么对我，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我不能让她们欺负你！”
知礼抬起头，心中剧震，五味翻陈，望着他认真而坚定的眼睛，道：“叫我怎样才能相信你？你是不是杀了很多人？当知义说你是个冷酷的杀手时，我还为你辩解，说你一定不是一个坏人。你能告诉我，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为什么有时救我，有时……却害我？”
铁辉冷笑起来，望着眼前纯真而带着孩子气的姑娘，道：“好人还是坏人？我怎么分辨得清？不过你说得对，我杀了不少人。”
“那……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都有吧。我无意为自己辩解。火狐女叫我杀的人，我便去杀。”
知礼心中剧痛，抱住头，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虽从小流浪于市井之间，但一直与一个慈善信佛的老婆婆为伴，因而是非观念极是分明。虽知道铁辉杀人是出于无奈，仍是不能释怀。
“你怎么了？”铁辉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怜惜之意。
“我！”知礼看了他一眼，凄声道：“我后悔了。我当初不该答应雪狐女，不该听从她的摆布。如果不答应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如果你没答应她，你会因为一辈子的卑微命运而后悔。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可改变的。”铁辉淡淡地安慰她，“但今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她们的欺辱。”语音虽然轻缓，却是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圜。
听了这番话，知礼如遭电击，簌簌颤抖，泪水倏然流下，过了半晌，忽地悲声叫道：“铁大哥！”泪眼模糊，不知不觉紧紧握住了铁辉的手。数月来的屈辱痛苦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回报，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可陡然起了一个念头，心底仆仆一阵急跳，问道：“你喜欢的……是龙知礼？是不是？”
铁辉一怔，诧异地说道：“你就是龙知礼啊！”这句话虽不是明说，等于承认自己喜欢她。
知礼抬头望着他，心中一阵酸涩，摇摇头道：“我不是龙知礼。她虽然失了魂，却是个美貌惊人的千金小姐，我只是个丑陋低贱的小乞丐。你何必待我这样好？”说到这里，泪珠从脸颊上缓缓流下。
“我亲眼看见雪狐女用元神寄体大法把知礼的魂魄封入你的体内。你便是她，她便是你，人与人的分别不在相貌，而在内心。”铁辉伸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吗？不管你是谁，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你。”
知礼泣不成声，道：“我这个样子……你还喜欢我？”她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还带着鲜红的血滴，从右眉梢直划到唇角，显得狰狞而惨烈。泪水在她脸上纵横流淌，沿着那道疤痕缓缓流下。天哪！她是多么的狼狈，身上伤痕累累，又是血迹又是菜汁。
铁辉脸上浮现出怜惜之意，右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抚摸那道伤痕，道：“你说呢？”
还需要问吗？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和雪狐女对抗，冒死救她？他喜欢的不是一张美丽的脸孔，而是一颗纯洁无瑕的心！
知礼双颊如火烧，胸口堵窒，几乎无法呼吸，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寸寸地迸碎了，融化了，使她淹没在酸涩而甜蜜的痛楚之中，让她宁愿沉溺其中不愿醒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与狂喜，如同一柄利刃，刹那间将她的五脏六腑寸寸劈断。
不知何时，铁辉的手移到了她的脸上。他一手轻抚她粉嫩的脸蛋，一手拂开她额前的浏海，只见知礼泪痕闪着淡淡的光泽，手指尖上的伤痕血红斑斑。
手指轻柔地接触着她的脸颊，他眼里有说不出的愤怒和怜惜。
血模糊了她的眼睛，泪水无声划落。然而刚流下的泪水，立刻被脸上的血染成绯红，落在他的衣袖上。
娇呼声中，知礼已被铁般的手臂纳入一具坚实温暖的怀中，紧紧地被搂住。她低呼，想推开，却无力抗拒这样温柔而炽热的拥抱。她此刻脆弱到极点，内心深处比任何时候更渴望着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沉溺其中，像大海中的孤帆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知礼幽幽道：“可是……”
他们真的可以有将来吗？
怎么办才好呢？
时间彷佛过了永恒。
“不要说了……”他的低喃消失在那个缓缓印下的吻之后……
天哪！他在做什么？知礼周身陡然僵硬，一颗心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完全无法动弹了。
炙热的唇毫无预兆地覆盖住她粉嫩柔软的唇瓣。
一切仿佛突然停止。
知礼像是冻结凝固了一般，双靥酡红如醉。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就连彼此的呼吸、心跳也清晰可闻。
“放开我——”从未想过外表冷漠的他竟然做出如此激烈而霸道的举动，她心下剧震，脸上滚烫如烧，居然没有力气去抗拒他，只能转开脸避开他的唇。惊慌、骇怕、羞涩……百味杂陈的心，充满理不清的思绪。
铁辉眼中充满了疼爱和怜惜，双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字地道：“知礼，我喜欢你！我是铭心刻骨地喜欢你。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我真的不在乎你的疤痕。我喜欢的，不是你从前美艳的容貌。即使你从前是天下最丑的女子，我也同样喜欢你！”他这番话说得痛切而真挚。
“以前，我只知道听从火狐女的命令去杀人，活得就如行尸走肉一般。为了让我服服帖帖地听命，她们在我身上下了蛊毒。我也曾怀疑过、迷茫过，可我始终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当我见到了你的时候，我真心地想着，要一心一意地保护你，并不是因为服从命令。后来，我被狐女们下了毒，又被打成重伤，都不是假装的。我当时才明白，她们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完全不在乎牺牲我的性命。我开始疑惑，好似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知礼怔怔地望着他，两道清泪倏然淌下，嘴角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心绪已经开始迷乱，又是欢喜，又是悲戚，玉臂软绵绵地搂住铁辉的脖颈，将头斜枕在他的肩头，泪水簌簌掉落。
铁辉心中一荡，亦忍不住流下泪来，紧紧地抱着她，脸上悲喜浮沉，百感交杂，接着道：“从那以后，我的心里只有你，什么师命、什么蛊毒，都抛到了脑后。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我只希望今后能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知礼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无尽的凄凉，望着他的脸，低声道：“如果我原谅你。你……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的是是非非，只想挽留住仅存的短暂的温馨。
铁辉眼光变得炽热而深情无限，认真地说道：“相信我，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你，绝对不让任何事情来伤害你。”
知礼见他如此诚恳，心中激动，热血如沸，只觉柔肠百结，芳心欲碎，凄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狂卷，凄苦的脸上慢慢露出欢快的笑靥，脸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泪珠未干，将坠未坠，如花染雨露。
铁辉望着她那柔顺害羞的模样，忽然笑道：“我是怎么了？我一年中说的话也没有今天多呢。”并非他不爱说话，只是有生以来，谁愿意倾听他的话语？
知礼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一定和你永不分离！”冰冷的泪水瞬间流入他的耳朵和脖子。
“好，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铁辉坚定地说道。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双手相握，不再说话，心中暖烘烘的如沐春风。两颗心从未有过的接近，世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们在一起。
明月当空，光华如水银泻地，皎洁无暇，照映着两张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笑脸。
“我是在做梦吗？”知礼仰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想起那一夜对酒当歌、知义吟诵的诗句，轻轻道：“但愿长醉不复醒，与尔同销万古愁！”
铁辉没有说话，静静地将她搂在怀里。
两人就这么依偎着，平和、温柔、甜蜜而幸福。
银白色的月华如轻烟流水般倾泻，一切变得如此虚幻而不真实。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离奇曲折，不可思议……此刻想来，也都如月光般飘忽不定，恍如梦幻。
一阵风吹来，扬起了细尘，带来丝丝的凉意。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四、互叙衷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