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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万寿节寿筵,在一片歌舞升平、吹拉弹唱的喜庆氛围中拉开帷幕。皇帝祭祖后回到宫城内,教坊诸乐齐鸣,群臣簪花向皇帝跪进寿酒,皇帝赐酒,礼节繁琐热闹,不一一细书。
      卢绣儿换上翡翠裙,光彩照人,像仙鸟穿梭在宫廷。她特意选了红蕉、玉桂、朱槿、建兰、茉莉、素馨等花草各一千种分置在麟德殿、承芳宫内外,使清香满庭,凉意层叠。而荔枝、杨梅、枇杷、紫菱、木瓜、金桃等解暑驱热的水果,更是遍布各席以便取用,另备了姜蜜水、椰子酒和酸梅汤等解渴冰饮。天虽热,可一进宫殿中人就舒爽下来,配上妙乐清歌,仿佛瑶池仙境。
      等各部院重臣、后宫诸妃各自分别入席,卢绣儿退回尚食局。她紧张得坐立不安,一面催促厨师们小心烹制,一面时不时往两处宫殿张望,看络绎不绝的送餐队伍来来又回回。
      苏傥奉旨向皇上介绍菜肴,刚说了两道菜,皇上已被色香味迷住,顾不上听他罗嗦,伸筷尝了个痛快。苏傥闲下来,稍微饮了两杯酒水解暑,就回尚食局看卢绣儿。
      “怎么样?皇上说什么没?”卢绣儿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地问。
      “他夸你青出于蓝,简直是伊尹再世!”苏傥喜悦地说。皇上对卢绣儿的夸赞,比夸奖自己更令他飘飘然。
      “这如何使得。”卢绣儿不觉汗颜,伊尹是商汤时的名厨贤相,她不过是筹备了一席寿筵,哪里比得上。
      “哦,我差点忘了。皇上每吃一道菜,就有一份赏赐,估计一会儿香影居要堆成山了。连你爹在麟德殿宴上,皇上也钦赐白玉双莲杯让他饮酒,沾了你的光。”
      苏傥说完,赏赐物品的太监陆续走来,放下蔷薇露、七宝金器、银盘盏、翠叶滴金牡丹、紫番罗水晶注碗、真珠香囊等物,光华璀璨,满室生辉。卢绣儿以前虽收到过御赐之物,却从没今次的隆重,又想到老父因她在人前风光,一定老怀畅慰,不觉微湿了眼。
      “这些要是我家的聘礼就好了。”苏傥感叹地说,忽地一搂卢绣儿,在她耳垂边轻吻一下,急促地说:“绣儿,我若再提亲,你不会不答应吧?”
      卢绣儿心跳不已,他浓烈的气息吹得耳朵痒痒的,推又推不开,酥软了身子喃喃地说:“你说什么呢?”
      “我说,如果你今晚酉时肯在宫城门外等我,那我明日就上你家提亲。”
      苏傥说完松开两臂,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卢绣儿,白皙的脸上出现罕见的红润,不,也许是红晕。哎呀,他害羞了。
      卢绣儿看得痴了,他还牵着她的手,温热而贴心的暖啊。她低下螓首,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你等我。”说完那句,她方定下的心又想到了成茗,一下慌了。
      苏傥喜上眉梢,蹦了老高,又笑又跳冲出门去。
      卢绣儿怔怔看他离去,兀自想着心事。成茗至今未对她表白过一个字,除了那日在翠薇居,他说,“我一直在找你。”他找到了,就不再说什么,仿佛以为他们会心有灵犀。可她需要他的温存细语,肯定地说出他对她的心意。
      倘若就这样嫁给苏傥,她隐隐有一丝不甘心。
      过了没一枝香的时辰,苏傥喜滋滋地转回来,拉了她的手说:“麟德殿的那些老臣们胃口大开,正吃得欢呢。新科进士们更爱饮你改良的蓬莱春,还有那份麻油熬鸡,一端出去就被抢光了。你想去看看不?”
      卢绣儿喜不自胜,又问:“承芳宫的娘娘们呢?”
      “那里都是女眷,我怎去得?你自己去看!”
      卢绣儿一想她是开心过头,转念笑说:“你笨呢!只管问裕仁他们,每一巡哪盘菜最先吃光了撤下,不就知道她们最爱吃什么?”
      苏傥一拍脑袋:“果然是我笨了。你等着,我再去。”
      他去了片刻,很快冲回,兴奋地说:“驼峰炙、黄金鸡、五生盘、赤明香,皇后娘娘说再上一份!”
      卢绣儿开心地鼻子一酸,险险要哭。苏傥轻轻刮她的鼻子,嘻嘻一笑说:“你悬着的心事该放下了。”
      “都是你的功劳。”卢绣儿低声说。
      “不,我没做什么。”苏傥凝视她,“对了,寿筵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离开京城,别让皇上再找到我。”卢绣儿笑说。
      “咦,不是说好了寿筵后,你就嫁给我的吗?”
      “我几时说过?”卢绣儿又羞又笑,“何况你若还在京城,我肯定不嫁。”
      “嘻嘻,你以为我那么傻,留着等皇帝老儿抓差?当然有多远走多远。何况能携娇妻周游列国,是多么美妙的事。”苏傥的心跟卢绣儿相通,寿筵后再不走就是傻瓜,皇帝老儿岂能放过他们?一准被抓到宫里做苦差。
      “谁是你的娇妻?想得美。”卢绣儿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是甜的。
      对,一定要让苏傥带她游历五湖四海,她不想再做困在笼里的鸟,想到那广阔的大江大海、草原冰山,她兀自心旷神怡。唉,若是嫁了成茗,他是京官,她少不得被羁绊在京城,卢绣儿想到这一层,不觉一惊。
      她这样摇摆不定,难道看不清心底里爱的是谁么?
      这时皇后遣了宫女,请卢绣儿同席宴饮,以便解说诸菜色的妙处。卢绣儿去后,苏傥琢磨时辰快到,亲去麟德殿,向皇上跪呈此次寿筵最盛大的一道点心:“普天同庆”。
      这道菜的灵感来自卢绣儿某次翻书,发觉五代时有位叫赵雄武的人,曾在家中做过一种特大号的饼食,要用三斗面才能擀一次,饼成后有几间屋子那么大,即使是宫廷宴会,所有人也吃不完一张饼。
      卢绣儿起了好奇,虽然饼的制法已经失传,可她不甘心,硬是在尚食局反复试验,终于做出一枚可以铺满整个麟德殿的大饼。
      麟德殿外数十亩空地上,千名御厨捧了那枚“普天同庆”的巨饼,向皇上缓缓展开。全殿上下顿时轰动,赞叹声喧哗声传到承芳宫,连皇后、贵妃等也忍不住起了凤辇,一同来看个究竟。
      香风细细,只见那巨饼上栩栩如生地刻了百鸟朝凤、百兽呈祥、百花齐放,上、中、下三层图案无不惟妙惟肖,更有一万个“寿”字图样隐藏其中,恰到好处地诉说着普天同庆、万寿无疆的祝福。
      皇帝慨然动容,竟舍不得下令分食。众人玩赏了好久,都惊艳于这人间绝品,把那千名厨师举得两手酸麻,等到快绝望才接到传令,把饼一一切开。百鸟都分到后宫,百兽则赐给百官,百花分赐京城百姓,所有人等都接受到皇帝的赐福。
      乐安公主吃完面前那份,向苏傥打听是否还有剩余。苏傥说:“公主放心,绝吃不完。”乐安公主大喜,吩咐包十斤饼送到灵和宫,她要赏赐宫女太监们同乐。
      宫中的喜乐还在继续,一直陪在麟德殿的苏傥渐渐眼皮打架,向皇上跪辞,回家歇息去了。卢绣儿陪完皇后,已找不到他,从香影居走出没几步,成茗追上来。
      “巧思出众,非常人所能。每一道菜,都能品出你用心良苦。”成茗对寿筵菜肴的评价,一语中的。
      “多谢成大哥。”卢绣儿今日听到的夸赞已经够多,没有更多言语。
      “今晚月半……”成茗说了一半,镇定了一下,“我想和你一起赏月。”
      哦,不再以妹妹的名义相邀?卢绣儿抬起眼,他的心意总是婉曲隐晦,颇费疑猜。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不再思念那月半的光辉了呢?
      “我……”她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在犹豫中她渐渐看清自己的一颗心。成茗的亲和使她一见倾心,可是支撑她爱念的全是如诗如画的少女情怀,她没有用心去了解他,而他,也并不了解真正的她。
      在成府品茗清谈,他俩可以就某些爱好的一致引为知己,却不能因此厮守终生。卢绣儿知道,她心里终究放不下那个人,那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一紧张起来却什么都肯付出的人。
      停顿的时间长得足够让成茗明白一切。
      他晚了,他输了。
      成茗依然谦和地笑,有时他也恨自己的从容,在外人看来,他待人平淡如水,从未扬起滔天激情。也许他就是这样输给苏傥。
      “没关系。改天我请你和苏兄一起赏月,但愿卢小姐赏脸。”他仍是风度翩翩,从他脸上,找不到一丝失意。
      那么心底呢?他有没有难过?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卢绣儿突然恨他的翩然,仿佛她是可以随时放弃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她不计较后果,只想真正明白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如何。
      成茗一怔,他怎会没有话说。在成家有多少次他都想说出来,把刻骨的相思一点点说给她知道,可是,他的含蓄让他错失一切。
      如今还来得及吗?在她已经拒绝了他之后。
      反正已输了,他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如果说了,会是另外一个结局么?”成茗不自觉说了出来。他苦笑,连这句话都费尽思量,他是否不像个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可说出之后,郁结着的一腔相思都得到开解,是的,只要她明了,他也可以义无返顾。
      卢绣儿摇头:“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倘若成茗能够像苏傥,把心底话全都倒给她听,她是不是会同样动心?
      “那么,不要离开我。”成茗沉声道,语气异常坚定。
      为什么他们会说同样的一句话。卢绣儿的身子微微颤动,她不该逼出这句话的,此刻她面临更两难的抉择。她把他逼到绝境,若仍拒绝他,实在过于残忍。
      卢绣儿不忍心地审视他一张俊逸的脸孔,黯淡的双眼仿佛失却生气,只待她用温柔的话语点亮。他把心底里的思绪都暴露给她看了,一时间,元宵灯会的偶遇,成府良夜的倾谈,一幕幕景象全回到眼前。
      她忽然有伸出手的冲动。但又迟疑着,希望苏傥突然出现,大喝一声打断她的犹疑。
      成茗肯定地说道:“绣儿,你就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请你好好看着我,如果你愿意,我将陪在你身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说得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音,几乎像忘了怎么说话,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击打在卢绣儿心上。
      共度一生,不离不弃。
      卢绣儿的心不禁潮湿了,天下女子祈求的不就是这样的一生吗。
      在不知所措的感佩中,成茗主动牵住她的柔荑。她等到了他的主动,唯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出现的主动,就如那一次苏傥刺痛她心,他主动拥抱她。尽管那时没余力回味,可一旦想起,她的心都是甜蜜的。
      可是,与他有关的回忆里总有苏傥。喝一杯茶,牵一次手,苏傥的影子总不期然闯入,挥之不去。
      苏傥。她心里轻轻念这个名字。在她心灵最柔软脆弱的一刻,成茗打动了她。可她依然记得跟苏傥的约定。酉时。还有多少时辰才到酉时?也许她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去赴他那场约。
      她的心真是摇来摆去呀,看不清究竟倾向哪一端。放不下这个,也忘不掉那个,或者这对他们俩来说,都不公平。
      她的慌乱和不定都被成茗看在眼里,他很想视而不见,但又做不到。爱她,就要让她确信幸福在哪一边,于是他叹息着说道:“你在等他?”
      卢绣儿摇头,又无奈点头。她是在等苏傥出现,一直在等,想借由他的强硬霸道或是翻脸无情帮她做决定。
      成茗松开手,他不愿趁人之危,不愿在苏傥缺席的时候赢得胜利。那么纵然他一时胜了,等苏傥重新出现时,保不准她又后悔。
      他不想她后悔。他的傲气也不允许她心中始终放着另外一个人,即使是多年的好友。
      “我陪你等。”
      卢绣儿仰起头,他永远这样宽容,不似那个动不动就会暴躁的魔王。平心而论,她为什么要等苏傥呢?想等他,就是对成茗这份感情的不确定。或许她两个都不该爱,她不值得这样的爱。
      卢绣儿突然灰了心,反转身道:“我想回去。”
      “绣儿。”成茗拉住她。在这个时候不容她退缩,她应该正视内心,找到真爱的那个。“我知这对你来说,或许难了点,可是你不能再逃避。”
      卢绣儿不敢看他,咬了唇望向别处。
      “其实我要多谢你。”成茗说,“你让我看清我自己,想要什么,想守住什么。你也是一样,问一问自己,若是此生再也见不到我、或是见不到他,你更想要哪一个结局。”
      卢绣儿吃惊地看他。他始终睿智,看得清症结所在。
      这月圆之夜,她是躲不过去了。
      苏傥睡完一觉,精神十足,在宫墙外晃来晃去。他记得成茗会邀卢绣儿,就怕她一个不小心,两边都答应了,因而极目远眺,分外留神。
      可是竟然,成茗和卢绣儿像一对爱侣,并肩向他走来。
      他的心一直下沉。
      浑若无事地迎上去,苏傥嬉笑了对卢绣儿道:“我一觉睡醒,肚子饿坏了。你得给我做顿吃的,估计寿筵不剩下什么。”
      卢绣儿的眼泪夺眶而出。若此生再见不到他,不能为他做一顿吃的,她想像得到他的颓丧和她的寂寞。
      “好端端哭什么。”苏傥递过袖子帮她抹泪,动作娴熟自然。“别人做的我吃不惯,快去为我做一顿!我要吃你拿手的消灵炙、过厅羊、百岁羹……羊肉就选那些嚼不动的,最好是老而不死的瘦羊,让我多啃一阵,回味你的手艺。不许叫尚食局其他人代你去挑,我要你亲手做……”
      他吆吆喝喝,像是在发泄,全说完了才冷静下来,慢慢吐出一句:“等做完了这顿,你想跟谁去了,我都不怨。”
      成茗如在局外,一言不发盯着他们。他不想插手影响卢绣儿的决定,他已经占了先机。但拔头筹又有何用,他看见绣儿的泪缓缓滑下,她最舍不得的,并不是他。
      也许在漫长的相思等待中,她已习惯于背后回想和他的相逢。而她和苏傥,嬉闹与扶持中悄然建立的感情,比他与她更深厚。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也舍不得轻易放手呵。
      卢绣儿心头大恸。她要离开苏傥,这念头单是想想都令她肝肠寸断。成茗说得对,这是辨别所爱最好的法子,她忘不掉的是谁,此刻已然明了。
      珠泪连绵如倾,卢绣儿知道她错了。她不该为了求一个肯定留住成茗,如今她拉回他又要负他,对他太过残忍。
      苏傥却不知她激烈的挣扎,以为这哭泣是出于对他的歉意。他呆呆地凝望,一瞬间只觉咫尺天涯,离她那么近,心却那么远。他的鼻尖越来越酸,就快来不及收拾难堪的心绪,急忙朝成茗一拱手,踉跄离去。
      他只能匆匆逃走,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把成茗暴打一顿,然后不由分说抢走卢绣儿。他拼命告诫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卢绣儿与成茗有情人终成眷属,该为他们开心才是。可热泪仍是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寿筵虽然完美,可惜这夜最后一个音却是哑的。
      卢绣儿哭完,抬头竟找不到苏傥的身影,成茗依然执著地陪在她身边。无论她爱他或是不爱,他都做到了不离不弃。卢绣儿心下感动,刚想说什么,成茗已抢先开口。
      “我明白你的心意,不用多说,我衷心祝福你们。”他的声音不觉哽咽,努力让自己快乐一点。卢绣儿这一逼,逼出了他心底的话,说完后心中已是畅快许多。能够一诉衷肠,此刻虽是败局收场,他已无怨。
      想明了盘曲的心事,成茗澹然笑说:“若没有苏傥那个臭小子,我们或会是一对神仙眷侣,整天读书品茶,不知人间何世。不过跟苏傥一起会更好,他会逗人开心,跟他在一处,你活得更快活。当然他也会气得你半死,若是日后他欺负你,只管来找我们,桓浪晴和我都会为你出头。”
      卢绣儿听了,看他强撑笑颜,越发心中难受:“是我对你不住……”
      成茗摇头:“没有对得住对不住。绣儿,你和荃妹那么要好,我认你做个妹子罢。你天性活泼,我是个闷人,处久了你终会腻烦。”他坚持微笑,像一尊处变不惊的神,“荃妹就老嫌我闷,呵呵,真是要命,在家里反倒是她像个男人。”
      他难得一次说那么多的话,可惜心底里知道,都是言不由衷。
      可是,只要她幸福,就好。
      卢绣儿抹干眼泪,最后一次认真端详他的容颜,一若初见时的温文尔雅,无懈可击。在这关头他依然懂得安慰她,体谅她的苦处,也只有成茗可以做到。
      成茗,她低低于心中再唤了一声。再相对时,已是别样的感情。
      “成大哥,”她这样叫他,和从前一样的称呼,涵义却已改了,“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说着,泪又流下。
      “你和苏傥在一起总是欢天喜地,为什么见我就要哭?我可不许你再哭。”成茗为她拭泪,竭力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去找他吧,他怕是有所误会,正找地方呼天抢地想不开心事,你得赶紧去救他。”
      卢绣儿破涕一笑:“他这人粗枝大叶,绝不会有事。”话虽如此,她的心已急不可待地飞走了。
      成茗看她的背影消失,人一动不动,直到眼里的神采全都灰下去。
      苏傥失魂落魄沿了宫墙往外走,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游魂。他从前没有牵挂过什么人,没有钟爱过什么事物,此刻方知刻骨铭心的滋味究竟如何。脑里空荡荡的,似乎空无一物,唯有卢绣儿哭泣的神情犹如刻在心底。
      她选的仍是成茗,一如初衷,他的苦心全不在她眼中。白日里她说,“你等我”,可晚间已变了卦。只要一见成茗,她就会变卦,他再努力还是赶不上那一场灯会的邂逅。
      苏傥灰心至极。
      他为她改变,剪掉了周身的刺,努力与他人和睦相处,懂得进退有度。可结果呢,她依旧放弃他,讨嫌的孩子再怎么改变,依旧会被人嫌弃。
      苏傥冷冷地苦笑,张牙舞爪惯了,他竟连哭也不会了。
      他茫然地一路走到河边,波光粼粼的河水在月光下缓缓东流。他很想一头栽下去,让冲天的河水漫过头颅,把脑子洗净,洗去所有往事。他多想彻底忘了她。
      可是那一张笑靥,分明在眼前晃动,甚至,靠近他空虚失落的身躯。
      “我等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走?”
      是哪里传来的迷幻之声?他一激灵,清醒过来。卢绣儿紧紧伏在他身后,令他心神激荡。
      一把抓住她,放在眼前,她脸上新干的泪痕、微红的双眼,表明的确不是做梦。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傥虚弱地说了一声,欢蹦乱跳的他也折腾不起这一场心力交瘁的情事,与兄弟做情敌实在有力无处使,憋屈得心慌。
      换作对手是他人,他可能不择手段把人打得半死也说不定,可偏偏是成茗,遇上君子,他也变成君子。
      他不会轻易言败,但只要卢绣儿心向别人,他再怎么厚颜无耻,也不会死死不放。
      “我等的人是你。”卢绣儿再一次确认,心中的安定让她知道,这一回没有做错。
      苏傥恍若未闻。他不敢相信。
      若是信了,会不会有更深的打击,令他万劫不复。苦笑着摸摸她的脸,她眼中的俏皮化作忧郁,他低低地道:“你的心是铁石做的吗?还想骗我,看我的笑话,你真是狠心!我会放手的,你和成茗很般配,真是天生的一对。”
      卢绣儿愣住,喂,你是聋的吗?没听我说在等你吗?
      苏傥继续念经似地倾诉:“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办呢?我吃不惯别人做的东西,那些食物里没有感情,可你做的就不同,你放了心进去,我吃得出来。人人都以为我厌食,不是,我只是太爱它们。我迷恋吃喝,因为除了它们,没有长久相伴在旁的东西。朋友也不能,有聚有散,他们都会离开我,可食物会永远等着我欣赏它们、需要它们。”
      卢绣儿的泪又涌上来,她爱听他说心里话,把头埋在他怀里,静静他的心跳声。那样寂寞,仿佛空谷幽花。
      “你选他是对的,我不怨你,我这个人太难相处,你怕日后我会欺负你,是呀,我脾气太爆,跟你在一起才收敛了,可保不准哪天又爆发,万一伤了你……唉,还是我不好。成茗就不一样,他绝不会对你凶,倒是你过门以后别压着他,你性子急,好在他不会跟你争。不像我们整天争来吵去的,你一定烦了我。跟他虽然有点闷,但不要紧,他会吟诗作画,你要是和他诗酒唱和……”
      他只有沉浸在这无止境的叙述中,口不对心地乱说,心才能麻木了不想。
      本来卢绣儿想任他说下去,指望他最后明白她的心意,自怨自艾两句就没事了,权当发泄——用脚想也知道,她既然抛下成茗过来,那就是应允了和他的约定。可苏傥竟似中了邪,一个劲念叨她和成茗的将来,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臭小子,不动手是清醒不过来了。再胡说八道下去,恐怕连她和成茗的儿孙都安排好了。
      “苏傥!”她凶神恶煞地大叫一声,拼命摇他两下。
      苏傥呆若木鸡,糊涂地看着她。奇怪,她像吃了火药,一手叉腰,那架势令他想到在香影居飞刀掠过头上的情形。
      她咬着牙,柳眉横立,掷地有声地道:“苏傥,你要是再敢提成茗,我就剜了你的舌头做下酒菜!”
      凶婆娘又想人身攻击,不寒而栗呀,苏傥一激灵,突然听懂了。
      哎呀,他怎会不信自己的魅力?一下来了精神,像乞丐拣到金子,狂喜地拥住她:“你说什么?”
      卢绣儿认得他眼中独有的得意,别无分号,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她又好气又好笑,捶了他肩头一拳:“你不明白吗?我,等,的,是,你!”
      苏傥欢呼一声,两手如山箍紧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体内,堵得卢绣儿喘不过气。这样的贴近,再也不会分开,他不能再让她任何迟疑犹豫。
      “我这就上你家提亲。”苏傥志得意满。
      卢绣儿莞尔一笑,在他怀中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好!”
      想不到绕来绕去,最终仍把自己许给了这个混世魔星,她心里这样感叹,任由苏傥抱得更紧。
      两人牵了手在夜市中行走。万寿节正逢月半,大街小巷摆起了花灯,连绵不绝的灿烂光华映得两人心头舒畅。苏傥时不时侧过头看卢绣儿,踌躇满志地吹了口哨,卢绣儿则总有抑制不住的笑容偷漾出来,眉眼流转都是情意绵绵。
      两人在夜市兜兜转转,赏花望月,不胜愉快。等到了卢府,把卢绣儿送回房梳洗歇息,苏傥转到前厅,拉住卢骏说:“我想求大人把绣儿嫁给我。卢大人同意了,我就再请媒人上门。”
      卢骏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弯成一条缝,今日真是喜事不断。万寿节果然是个好日子!
      嘿嘿,他要嫁女了!可是,他突然又记起另一桩事,摇头说:“不行。”
      苏傥本以为水到渠成,诧异地叫道:“什么?”
      “我答应过女儿,先娶了继室,她才能出嫁。”
      苏傥眉头一皱,天呀,若是卢骏这辈子都找不到老婆,他岂不是永远娶不到卢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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