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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零|十|墓|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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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18日,冬,晴
我和萧景曾发生过关系。
这是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不容忽视的、非正常的、让人反感的关系。
原本我以为会一直记得,然而今天早上,在看到萧景刷牙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之所以用“想”,那就意味着之前已经忘记。
我飘在萧景身边,看着他把早晨的准备工作按部就班地完成,再跟着他走出洗手间。
活着的时候有些事渐渐忘了,死了却一点一点清晰地想起来。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讽刺。
*
那段槽糕的记忆让我觉得事情远没有我想得美好。
我还以为,之前的新年告别是活的时候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大学四年匆匆而过,其中没有什么新鲜事可言,除此在大四末梢时爸妈从大院子里搬出来,住到城市里的新房子里。那时我正为学业忙碌,没有参与搬家。
毕业后和大部分人一样在城市里找工作。当我第一次走进新小区时忽然意识到,除了爸妈偶尔的心血来潮,已没什么理由回到院子。
那我和萧景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性了。
一时松懈脑袋里就连串似的想起过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那轮大大的月亮,还有第二天那个女孩的衣服—— 一件非常普通的背带裙。
想完后已经进入小区,走上楼道时意识到,真的不需要联系了。
再见面时已是两年后,新年,各家的鞭炮打个不停,随便一探头就是满目的红。小孩穿着新买的衣服在健身器材那蹦蹦跳跳,临近黄昏,手上的糖果变成烟花,一根一根,在夜晚来时闪着最后的光。
爸妈邀请各种熟识的人来家里,他们本就好客,过年刚好是走亲访友的好时机,更是不亦乐乎一发不可收拾。爸妈在厨房里忙碌,我好心去打下手,却被嫌弃。
那时参加工作快两年,在客厅里对于工资公司的询问没啥问题,对于女朋友另一半也勉强能应付。然而即使我如此自信满满,五分钟后还是败下阵来,各种各样的问题乘着郭芙蓉的排山倒海奔涌而来,让我只能落荒而逃。
原大院子的邻居加上亲戚,毁灭值直冲天际。
再塞了几个糖果给小孩后,我赶忙借口跑到阳台。谨慎地关好门,刚想松气,突兀燃起的烟味伴随新年的寒风扑面而来。
我条件反射地屏气,抬头,看到了在阳台上抽烟的萧景。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情况真是最完美的诠释。
*
如今的萧景已经是个完完整整成熟的大人,衬衫领带笔挺西装裤一个没少,高冷炫酷的气质一个不漏,看着我……只想再一次冰天雪地掩面泪奔。
听说他毕业后没多久就去外省闯荡,如今买了房子,和人合开的公司也开始运作。
同样都是大学毕业,差距大得真想让人悬梁自尽。
不过自小萧景都想让他妈妈过上好日子,这样的结果也让人欣慰。
萧景回头时我还在盯着他无聊地想过往,半天才反应,急忙低下头。
阳台里的氛围僵得让人难受,两人都不说话,只有烟味断断续续。
不得已,我揉了下刚才在客厅笑傻的脸,抬起头:“哥……刚才就想怎么没在客厅看到你,原来在这里。”
大家都是成年人,睁眼闭眼今天就过去了,脸皮算什么。
平常心,平常心,我安慰自己。
萧景嘴里含着烟,白烟笼着脸,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我。
我被他看着没出息的心惊肉跳,紧贴在阳台门不敢挪步。
“好久不见了。”他取下嘴里的烟。
“啊……哦,是啊。”我结结巴巴地回他,心像被一只手抓住,紧缩缩的。
他很慢地点头:“我以为,至少会在大学里看见你几次。”
我干笑几声:“我不是说过,大学那么大,哥你只管放心就是。”
他也笑,只是垂着眼不看我,好像是自己笑给自己看似的。“路家,这么久的话你还记得。”说完视线又瞥向我,扬扬手里的烟,“抱歉。”
我摇头,他把烟重新放回嘴里吸了一口。
说实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很想快聊几句离开。可是脚底就像生了根,半天都移不开一步。“烟抽多了不好,小时候你都不让我抽。”我开口。
萧景一愣,对我笑:“成习惯了没注意,对不起。”
他今天笑的太多了。
我们也太久没见面。
萧景给我的感觉很陌生。
但是又很熟悉。
听完他说的话我立刻推开阳台门,就近从老爸窗前拿来烟灰缸,走过去伸到他面前。
萧景盯着我,刚刚扬起的笑容还没消散。他很自然地把烟灭在里面。
我讪讪地把烟灰缸放到一边。
此时城市中心的大钟当当敲了两下,八点。
萧景仍旧站在阳台上,没有离开的意愿。
“那个……”我吸了一肚子冷风,冷得开始没话找话,“伯母在外面过得还习惯吗?”
萧景:“还可以,常说起以前的事。”
我哦了声,点点头,想说点什么,思路绕了一圈,死在了找话题的路上。
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顺着话往下说。
“我爸妈也老说这里比不上院子热闹,变着法想让我陪他们回去看看。每次见过后回来就要说哪家哪家小伙子有个漂亮老婆、哪家哪家生了个大胖小子,顺带再骂上我半天,真遭罪。不过哥……”我看向他,“恭喜你了,刚才大家都在客厅谈论,你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
我本来不想说这些话,想永远憋在心里。
可是——
我对萧景这两年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萧景没有看我:“家里安排的,只见过几次面。”
“伯母看上的那还有错?!”我笑了笑,“到时候结婚可记得给我这个弟弟喜糖,让我也沾沾喜气。”
萧景皱起眉,无奈道:“路家。”
“哎。”
我连忙应声,觉得有好久没有听到他用这种腔调。
就象是小时候故意让他背或者是初中霸占他的自行车后座不让其他妹子得逞时,他就会站在我跟前,微微皱点眉,一脸无可奈何。
“真好啊。”我感慨道,“到时候你结婚我就苦了,成为集体轰炸对象。我明明还这么水嫩,爸妈急得跟我明天就要挂似的。”
萧景:“大过年的别瞎说。”
他说话语气还是没有变,甚至有点恼怒的成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生气。
但是,我已经没有耐心或者一点点该有的地位去深究萧景这种微妙的变化。
“虽然爸妈很急,可像我这种人哪能去祸害人家好好的姑娘。”我趴在窗户上,叫他,“哥,到时候我带男朋友回来,你可得帮着说几句话,我还不想被打死。”
萧景低头,我也侧过头,正好和他四目相接。
他的嘴巴动了动。
这时,不知哪家放起鞭炮,轰隆隆的震着耳朵。
客厅里的亲戚来阳台敲门,叫我们去看春晚。我哎了声,忙跟着走。
踏出阳台的那一刻,春晚开播的歌声充斥在耳畔,加上之前的搅成了一锅大杂烩。我被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以至于萧景回了什么都听不清。
他跟在身后,我隐约听到他嗯了一声。
等我回头确认,他却又快步经过走到前头,只留下一个背影。
无声的,跟身上穿的衬衫完全相反,漆黑的背影。
*
整理好的萧景走出出租房,许久不见阳光的我故作矫姿地用手遮住眼,哦,我忘了我是个鬼,阳光根本照不到我,于是非常麻溜地飘到萧景身后。
说实话,我有点受到惊吓。
还以为萧景会一直宅在房里做个深藏帅锅,没想到几天就重新振作,这着实让小弟我欣慰,也不由对他的目的地感兴趣。
萧景先是上街,一圈下来买了花和水果。
较之于水果,花的数量多得惊人。
各种各样,红的黄的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开花店。
当然,我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觉得特纳闷。
看他表情也没啥特殊,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跟着他坐上最远的一班公交。
公交车内很挤,他站着拉吊环,我凑在旁边,透明的身体被无数人穿过。到后面,下车人多上车人少,车内渐渐空了,可萧景依旧站着,两只眼睛无神地望向窗外,微小的阳光打在他脸上,很快又消散开来。
终点站到,作为最后客人的萧景走下车。
我左顾右盼,较城市来说这里算是荒凉,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绿色植物,人少,风一吹还凉飕飕的。
萧景抱着一大堆花往前走,渐渐的,我看到一段小坡,走上去,是陵园。
这片陵园区很小,也很简陋——我活着时候完全不知道。
一旁是水泥做的长方水池,一旁是房子,一位大爷正拿着扫把在打扫。
大爷看到萧景后立马笑道:“萧先生,又来了。”
萧景点点头,把水果给了大爷,大爷连忙道谢。萧景摆摆手,又说了些场面话,才抱着花进去。我迅速在脑袋里装上记忆雷达,搜索看萧景有什么去世亲人。
一个也没想到,只得飘上去看,一抬眼,就看见萧景把手里的花束一束一束地放在所有墓碑前。等放完后,蹲在最后一座墓碑前,轻声说道:“对不起,又来打搅你们。”
黑色墓碑下绿色植物一丛丛地围着,没有风,太阳也时明时暗。萧景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我被这种庄严的气氛唬住,莫名也有点感伤。
然而感伤的小尾巴还没翘出,一个耳熟的声音就从大门那传来。
“哟,大早上,就跑来装志愿者。”
我回头,是蒋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