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君亦亭亭,无需忧惧 ...

  •   君赢羽为慕昱风安排的是一处僻静的居所,名唤一朝殿,位于整个广御王府的东南一隅。一朝殿殿外,恰连接白天碧水,浮光云影,是广御王常来自奕的湖心亭。
      恰好由于湖心亭是王爷静思之所,侍奉的侍婢奴仆未得王爷准许,是不敢踏及此处的。王爷静思之后,偶尔会于一朝殿小憩,却不过片刻,从不常待。
      日一朝,月一朝,思一朝,慕一朝,一朝别离后,长恨无绝期。
      微明将军走后,此处改名一朝殿,殿中种满郁郁葱葱的青梅,青梅树下埋了青梅酒,然而每一年的微风不燥,岁月静好之时,再无人起坛打开。
      慕昱风却不知此处有这样青梅竹马的故事,他得人引路,踏足此处,只觉得一阵青梅花香扑鼻而来,略微缓解身上的疲惫。
      引路之人是君赢羽近侍,名唤楼扬,性子很有些活泼,一路上,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不停地向慕昱风打探他与君赢羽共浴之事,并大胆猜测二人的关系。
      虽未至三时三刻,慕昱风这时脚步虚浮,人却已有些不舒服,只得硬着头皮应付道:“小王只是不小心滑倒在池中,得王爷相救,仅此而已。”
      楼扬道:“君二王爷清心寡欲,今日这一场面,实是难见。好有意思。”
      楼扬虽是君赢羽近侍,但慕昱风试药一事,却是不知。只以为自家王爷铁树逢春,对眼前这位邃羽睿江王生出了几分意思,因此才有今日共浴一事。他心中腹诽,眼前这人,指不定哪一天会成为王府夫人,不能得罪。
      楼扬初来府之时,虽听许多人说过君二与文微明之事,但他以为,那毕竟是少年懵懂,情窦初开之际生出的青梅竹马般的依恋。如若二人当真有心,却为何又听说,君二王爷与文微明始终不曾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或许他二人抬首垂目,眼睫轻动之间,都已知晓存在于彼此间的心意,却又只选择深埋心底,未宣于外。
      楼扬想不通,只得将这解释为,许是不够深爱。否则君二王爷怎会允许,人与机会从自己指间这般错过与溜走。
      他心中腹诽一阵,转眼间,人已带到。
      一朝殿外青梅花香飘阵阵,殿中仅有东西二间厢房,院落中有一方石桌,两张石凳。此刻,石凳与石桌上落了许多青梅花瓣,与一地春泥,香融一体,清幽淡泊恰如其分。
      此时天边月白,青梅树影中的月华斑驳错落,好似随风摇动,凭添一份妩媚清刚。
      楼扬拘了一礼,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王爷吩咐,睿江王爷可在西侧厢房住下。东西都是随时备着的。睿江王爷另外还有什么需要的,再吩咐卑职。”
      慕昱风拱手谢过,他此时身上实是难过,热一阵又冷一阵,便好言打发楼扬离开。下一刻,刚进入屋内,慕昱风便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肖烜虽说三时三刻才会毒发,但慕昱风因知晓自己幼年遭遇,断定自己不过一刻便会毒发。
      离幽的离魂,取自金蚕幼虫虫卵,虫卵得金蚕母体毒性,毒性凶残诡谲,高出数十倍于母体。虫卵得离幽秘技,封存于药丸之内,待人服下,虫卵破开药丸,数月之内,数千万只金蚕幼虫慢慢孵化至人体四肢百骸,人慢慢亦会全身乏力,高热不断,昏迷之中或伴有剧痛而死。
      慕昱风忽然感觉身上好一阵冷,身上仿若承受寒冰刺骨之刑,他扶着墙壁好不容易颤颤巍巍捱到榻边,躺下,又觉枕冷衾寒,犹如身处冰天雪窖之中,冷气入骨。
      不过片刻,又忽觉空气中忽然燥热起来。身上仿若着了火一般,每一寸肌肤,像是被数把尖刀划过一般,火烧火燎,几乎每动一下都痛不欲生。
      如此反复,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之境,不过片刻,慕昱风已觉汗流浃背,待好不容易盖好锦被,又觉有一阵阵寒风从四面八方朝身上袭来,浑身刺痛,令人皮肉发紧,筋骨发酸。
      无助,彷徨,孤独,他似乎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昏昏沉沉之间,额上汗水浸湿了慕昱风的睫毛,他睫羽微颤,再睁开之时,仿佛自己又回到了记忆之中那一处冰冷的地窖。
      地窖中有无数条婴儿手臂粗的铁链,一端固定在墙壁上,一端牢牢地拴在他脖颈上。他手腕脚腕,四肢全部被婴儿粗的铁链固定,而手腕上的铁链似乎更重许多,这让他无法站立,如若想要前行,只能四肢并用,一步一步爬过去,像个乞讨的牲畜一般。
      阴冷漆黑的地窖中,冰冷潮湿,目之所及,惟有层层岩块和巨石,一扇窗都没有,没有任何阳光透得进来。
      疼痛之间,他隐隐约约地听到有女童在哭泣。那哭泣声仿若扎在自己的心间,慕昱风还记得自己曾慌乱地抬头去寻找,他曾嘶吼,曾呐喊,曾求饶,只希望能得到一点点救赎,希望有一扇窗,有一丝阳光可以射落进来,希望那孱弱的女童可以在自己的庇佑之中长大。
      隐约记得,地窖的主人,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医者,人称世间的大善人。无数百姓高歌他的博爱之心,他的济世救民。
      他有一位貌美的妻子。那妻子常年不笑,面若冰霜,地窖主人为了取悦妻子,虐待一众男童女童给妻子欣赏。
      果然,妻子笑了,貌美的容颜霎时如冰雪消融,只余下无尽的柔软与暖意,天地之间只多了一抹绝色。男人痴迷不已,从此之后,变本加厉。
      慕昱风昏昏沉沉之间曾想过,好看的人都是这般残忍可怕,心狠手辣的吗。
      他有数不清的夜晚,点起火折,看那一点点的光亮和温暖在自己手中燃起、跳跃而又消逝,他总是护不住。
      后来,女童发烧了,性命岌岌可危,他跪在男人貌美并高高在上的妻子面前,求他们为女童治病。妻子命令下人用尖锐的竹签插进他的指甲里,耳道里。贯耳之刑疼痛难忍,他数次痛到昏迷,咬牙捱过,可再醒来之后,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被人扔到地窖的池水中,有人抓着他的头,把他无数次摁进水中,如此泡在水中,酷刑持续数日。耳道中汩汩流出的鲜血已将整个池水染得猩红。
      高高在上的女主人,欣赏他无法呼吸又挣扎不止的样子,每日开心极了,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这笑声美好而清脆,哪个男子听了不会心动。
      不知过去多少日子,酷刑终于停止。他悠悠转醒,身上起了高烧。
      好在,他识字,有人在地上写字告诉他,因他前日表现俱佳,妻子很是开心,大发善心将女童接走,为她治病去了。
      他心中大安,可病却越来越重。
      贯耳之刑后,未得救治,他的耳道里仍是日日血流不止,他知道,生命正从他的身上一点点流逝。疼痛与梦魇之中,他环顾四周,依然是那一道道层层厚重的岩石,是一条条冰冷的铁链,是每个人一具具可怕而狰狞的面孔。没有阳光,没有窗。
      世人之心,皆病入膏肓,罪恶腐烂。人心彼此相对,咫尺之间却难以预料。苦众人之难信兮,只愿离群而远举。
      多疑,猜忌,敏感,而又警惕。他害怕接触任何一个,陌生的人。
      将死之际,他被人卷了凉席扔到另外一座地窖中,周边都是其他孩童的尸体。另外一座地窖,好似更黑了,连微弱的烛光都不再有。
      周身都是腐烂的气息,昏昏沉沉之中,忽然有一道亮光穿透了黑暗,驱散了污浊和阴霾,而他脸上的席子也被随之掀开。
      “师傅......”
      慕昱风忽然紧紧抓住眼前的亮光,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人,又回到了那个郁郁葱葱的季节和庭院,那个救过他,轻拨着他的鬓边发,告诉着他人心美好的人。
      他常想反问,师傅,你说人心至善,可善在何处?人心至美,可又美在哪里?当今之世,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每逢战乱,灾荒,忍饥挨饿皆是天下百姓。十两白银,可卖儿卖女,若世人皆人心美好,何至于此?
      “师傅......”
      昏迷中的慕昱风气息忽然急促起来,他微睁了睁眼,只看到眼前一团模糊的人影,他紧紧抓着眼前的光亮,仿若救命稻草。
      君赢羽感受到了手上的力度,微怔了一怔,也回握住他。
      厢房内,昏黄的宫灯烛火将二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君赢羽此时正坐在床畔,他算过时辰,三时三刻后,待慕昱风毒发,便遵照肖烜医嘱,来此处看顾慕昱风。却不想,慕昱风此刻哪里是刚刚毒发,他已陷入昏迷,身上一会儿冷一会热,高烧不止,战栗不断,还偶有梦呓。
      天色大黑,他本来见人沉睡,便灭去宫灯。
      可夜中,床上人梦呓不断,又颤抖不止,君赢羽不放心,掌灯来看,忽然便被人握住了手。
      他手心很凉,全身却都是汗,眉头紧锁,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这样的睡颜,像是害怕,却又像是无助,可偏偏这颜上又有一双深沉的眼睛,这双眼睛醒来后,如微光暮色,虽笑意盈盈,却警惕机敏,自带一种悲情和破碎,让人忍不住燃起保护欲。
      或许天之将暮,日之将夕,正如他瞳之颜色,本就是这般悲情而又幻灭的色彩罢。
      片刻,肖烜也匆匆赶来。
      肖烜把过脉,道:“离魂之于睿江王,发作甚快,却不知是何缘由。”他沉吟一阵后,又道,“许是他少时接触过蛊毒,二种作用之下,才会这般。”
      君赢羽奇怪道:“本王看睿江王发作后,似乎与镜云不同,镜云只是日日昏迷,可我看睿江王却似乎疼痛难忍,困于梦魇,无法挣脱。”
      肖烜叹息一声,道:“离魂之所以名唤离魂,便是这般了。它不仅伤人身体,还惑人心智,想来睿江王不同与镜云公主无忧无虑,他怕是有事郁结于心,此谓心魔,才会如此。”
      君赢羽道:“可有令他安睡,不困于疼痛之法?”
      肖烜摇了摇头。
      “那先生成药,可否快些?”
      “草民自当尽力。”
      朱果成药,三月余日。就算快些,亦需数月。这数月之间,唯有祈祷睿江王熬过心魔,切莫身死。
      肖烜离开之后,君赢羽一直陪在慕昱风身侧。
      这一夜,他也不好过,床上人抓着他的手,他也一直回握住,期间不敢移动半分,只怕搅人睡梦。君赢羽知晓,慕昱风此番,只为医治好镜云,免于家国受难。可他堂堂一国王爷,若真死于此处,君赢羽总是心怀愧疚,只能衣不解带地照护与陪伴。
      好在镜云这几日虽一直昏迷,但病情稳定,身畔亦有不少宫人照顾,才免于君赢羽两处奔波。
      夜半,忽听有人气息微弱地道:“渴.....”
      君赢羽忙去倒了杯水,扶他起来倚靠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着他喝。
      此时怀中人的身体滚烫,君赢羽摸了摸他的额头,心觉不妥,便轻轻为他褪去外衫。外衫褪去片刻,又忽觉眼前人身上寒冷至极,犹如结了一层冰霜一般,战栗抽搐不止。
      如斯冰火两重,身上疼痛难忍,心魔乱人心智,焉能安睡休息。
      君赢羽将他被褥掖好,护在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以体温为他驱寒。梦魇中,他听到怀中人呓语。
      他听到他唤一人为师,语气真挚而又青涩。他听到他昏昏沉沉之中亦说着苦,便剥了藏在袖中的一方糖蜜,送入他的口中,让他含着。
      想来糖蜜甘甜,随着他的津液入喉,总能让人从万般黑暗的梦魇中,体会出一丝希冀和甘甜。慢慢地,怀中人安静下来,不再言苦,只是身上仍时而发寒,时而灼热,情况不容乐观。
      期间,肖烜又来探望过一次。他这一次来,带来一味药浴,说是其中麻沸散药粉,以药入浴,能暂时缓解疼痛,令助病人去除梦魇。
      君赢羽收下,想起一朝殿中却有一处露天汤池,正好在殿外后山处,那处风景优美,远望可见湖心亭外碧水蓝天,近可有青梅花海,满庭芳华。
      那方汤池不大,有肖烜几位药材入汤,不过片刻,便是药浴的气味。
      君赢羽虽知此事以礼论之,着实不大妥当,但当务之急,便是稳住睿江王心神,缓解其身之痛。
      待到后山,君赢羽犹豫片刻,仍褪去彼此衣衫,待裸裎相对,便抱着尚处在昏迷中的慕昱风步入汤池之中。
      月光之下,他二人肌肤相帖于汤池之中。君赢羽倚靠池畔,一手搭在岸上,一手拦腰抱住慕昱风,以防昏睡中的人身体下滑,跌入池中。
      慕昱风头枕于君赢羽肩上,本来还紧锁的眉目,在泡入汤池中不久后,果然慢慢舒展,似乎已然安眠。
      这药效果然极好,可麻醉安神。
      君赢羽微微低头,望着怀中人的长睫,皎洁的月光落下,在他睫羽之间映出了一片阴影。此时此刻,睡梦之中的慕昱风,任凭皎洁的月光落于脸上,沉静坚毅的面容,却比月光还多了一分纯净。
      君赢羽心中一动。
      正当此时,恰风柔夜暖,燕子新来,青梅微绽。微风轻摇,月下,树影,一两片青梅花瓣旋转,飘落于慕昱风的鼻尖,肩头。君赢羽望了片刻,才轻轻为他拂去。
      怀中人腰线紧实,柔韧有力,看得出是常年练武之人所有。肩头的肤色虽微深,月光映照之下,一切却又那么不真实,犹如缓缓诉说着往事的古画。
      慕昱风感觉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他仿若回到了从前。
      那庭院中的朗朗读书声,那棵耸立在院落中参天的老银杏。恍恍惚惚之间,他足下踏过一层又一层的银杏落叶,发出陈旧而又斑驳的声音。青砖红墙,蓝瓦黄木,郎朗的读书声从这里响起,穿过浓密的银杏叶,如同耀眼的阳光一般,撒向周身,飘向云间。
      身后忽然有一阵阵笑声响起,慕昱风立即警惕地回身望去。
      阳光从那人几近透明的身躯上照射下来,令人看不清面容,只听熟悉的声音对他道:“春日已近,何惧寒冬。君亦亭亭,无忧无惧。”
      忽然一抹鲜血于眼前溅落,染红了脚下的银杏叶。
      慕昱风猛然睁眼,不由喘着粗气。
      “你醒了。”
      瞬间便可安抚人心的温柔嗓音在头上响起。
      慕昱风抬首望去,却撞进一方温柔似水的瞳眸中。
      这双眼眸通透又深邃,如墨蓝的琉璃珠,清透而又矜贵。
      与墨色相较,这双眼眸,多了梦幻与独特,而与蓝色相比,这双眼眸,又多了静谧与郁美。月色如他一般温柔,仿若漫天星河坠入眼中,将这世间缱绻多情,都尽收眼底。
      慕昱风怔了怔,揽着他腰肢的人却淡淡问:“天快亮了,睿江王可有一夜好眠?”
      慕昱风这才反应过来,四下望去,发现二人正裸裎相对于一处汤池中,他忙地推开眼前人,却不想池水甚深,脚下一时不慎,险些溺水。
      君赢羽不疾不徐地将他从汤池中拉起来,道:“这是一方天然汤池,池水甚深。睿江王若是怕水,可要在岸边扶好。”
      “你......我怎会如此?”慕昱风心中慌张,只得硬着头皮问。
      君赢羽道:“睿江王发病之后,疼痛难忍,似有梦魇。肖神医特拿来药浴,以缓解睿江王痛苦。”
      君赢羽说罢,又道:“肖神医说睿江王现下不适宜饮药止痛,毕竟数月后,你要为镜云试药。只能以此法,暂缓身上之痛。多有得罪,还请睿江王勿怪。”
      慕昱风自然小声地道无碍。
      君赢羽望了眼他,似是怕他尴尬,便从汤池中起身,很快披好长衫,离去之前,背对池中道:“既然睿江王已醒,本王便先离去了。此刻怕也是要到了早朝的时候。你若不便,本王会请近侍沈翊来伺候。沈翊为人谨慎机敏,沈静寡言,不该说的话,他不会多说。”
      说罢,便离去。
      果然,不出片刻,沈翊叠了干净的衣衫来伺候慕昱风出浴。
      药浴有暂时缓解疼痛之效,这一夜泡过后,慕昱风自觉身上果然轻松了许多,只是头中依然昏沉,身子疲乏,十分嗜睡。
      他知晓离魂会令人昏昏欲睡,出浴后,一沾床便又昏睡过去,只是再无梦魇再无疼痛难忍。
      正午时分,君赢羽下朝归来。
      沈翊来报,说是睿江王已开始昏睡,梦中并无呓语,似乎睡得很沉。
      君赢羽召肖烜前来,询问镜云状况,又问了问制药进度,最后才问道:“药浴缓解疼痛,能维持多久?”
      肖烜道:“三日。”
      君赢羽心中有数,便屏退众人。
      而后,他独自去镜云殿中略坐了坐,见佳人依然昏睡,便嘱咐了伺候的侍女几句,起身离开了。今上这几日也曾问过镜云近况,他只道,镜云很好,只是身子尚在恢复之中,他请了名医看顾,再过数月便可恢复。
      今上本也想着御医来看,都被君赢羽婉言谢绝。
      不过也好在今上十分信任自己这个二弟,便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这些日洛湅储君来朝,君赢羽便又忙碌了一些。君赢羽虽在礼部任职,但由于今上对他十分信任,又特封御史之职。
      御史之职虽说只是监管,但由于今上极信任之故,国家财政、朝内政务,水利工程、宫中戍卫、皇室内政和皇帝潜邸等诸多具体事务,都要由他亲自监管甚至是操办。
      诸多官吏摸不清皇帝心思,却知广御王是极温和有礼的,便都问过他的意思,才敢下去操办。
      如此一来,君赢羽虽说只是身兼二职,处理事物,却实有九职之多。
      忙起来的时候,实是无暇分身,待他回府,亦是深夜。
      这几日神曜圣女与原非若储君来朝,君赢羽陪了几日,他心中记挂着每三日便要带睿江王药浴汤池,这日便早早回府。
      问过沈翊,才知他又深度昏迷了。
      不知多少个三日过去,慕昱风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日日沉睡。
      不过还好有药浴之效,最初的那日之后,睿江王便不再梦魇呓语。沉睡之中,亦好似不再有疼痛。
      这一夜,君赢羽依照往常来一朝殿,带人药浴。
      却不想刚走得近了一些,湖心亭中,却远远坐着一个人影。
      月光照落在他的背影之上,勾勒出了一个银色的,绰绰约约淡影,远远望去,他的身影因月光而变得柔软,却仿若是一座孤峰。
      他不知在回忆何事,手中有些酒,膝上有只小黑猫,他抚摸着小猫柔顺的皮毛,眼神望向远方,迷离而又清澈。
      待君赢羽走近了,却见慕昱风回神,向君赢羽见礼。
      君赢羽略有些惊讶:“睿江王这日却有些精神了,竟已醒了。哪里来的小猫?”
      慕昱风微微一笑道:“不知,来的时候这小猫便已在亭中了。”
      他在府上住了多日,这时与君赢羽说话时,再也不似那般戒备警惕了。他见君赢羽一身朝服,便知他又是忙碌到深夜才回府,于是忍不住道:“王爷此般忙碌,是为何事?”
      君赢羽望着他膝上的小猫,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全身是黑色皮毛,皮毛质地如丝滑的绸缎一般,质地很好,看起来并非野猫,不知是谁家的爱宠。
      君赢羽并不追究,只道:“洛湅国储君来朝,要求娶镜云公主。”
      “睿江王如何看?”
      慕昱风拧眉道:“自然不妥。洛湅此番,分明是连横合纵之策。这第一步便是求娶。”
      君赢羽颇觉有趣,忍不住一笑,又问:“那依睿江王之见,第二步当如何?”
      慕昱风此时有些微醺,他饮罢一口酒,脸颊驼红,道:“求娶若不成,一起来朝的神曜圣女便会力争为妃。如若为妃不成,想必便要打你这广御王的主意。”
      “广御王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身处于无数朝政漩涡之中,如若能与王爷亲近,说不定能洞察抑或左右几分圣上的心思。”
      君赢羽微笑不语,他望着眼前人,看他眼神迷离,两颊驼红,月夜映照之下,微暮光色的双瞳如含水一般,有千里万里春江潮水,滟滟随波。
      慕昱风放下酒杯,一手支于桌上,上身微微前倾:“如若王爷不胜其烦,小王愿为王爷献上一计。”
      君赢羽挑挑眉,嘴角含笑,待他说下去。
      “君三王爷,是个招待使者的好人选。”
      慕昱风微醺,说话说得摇摇晃晃,支桌的手一软,险些栽倒。君赢羽听他说着醉话,偶尔扶他一下,适时接几句话。
      “一来三王爷出身富贵,当得招待储君与圣女一事。二来君三王爷任职工部侍郎,专修水利工程与军械制作。君三王爷在这之上又颇得天赋,洛湅全民尚武,三王爷只需在此事上略微提点一番,洛湅得了些许不影响大局的好处和经验,便会打道回府了。”
      君赢羽听着他的盘算,将他拨乱的酒盏一一摆正,低笑道,只问:“这几日药浴后,睿江王身上可略好些?睡梦之中是否依然有痛苦与梦魇?”
      慕昱风听罢,不知想起何事,脸上微微一红。这下安静了,不再说话。
      沈翊佩刀远远地守在亭外,微微抬头,看月夜之中,竟有无数片鹅毛大的雪花飘落而下,不多久,便染白了整个天空与湖面。
      天与云,山与水,一片洁白与纯净,恰如一层轻纱笼罩其上,深杳而朦胧。
      君赢羽忽然从袖中变出一颗糖蜜,放在桌上,一指推到慕昱风面前。道:“你喜欢的。”
      那颗糖蜜外侧包了片糖纸,有白檀的花瓣。月光映照之下,绘有白檀的玻璃糖纸,越发显得五彩斑斓,犹如琉璃花火,绽放于眼前。
      慕昱风怔了怔,一改之前喋喋,愈发不会说话了。
      梦魇之中,他记得那糖的味道。味蕾上有白檀的清香,滋味甘甜,回味无穷。
      慕昱风定定望着那颗糖,君赢羽却在这时站起,走向亭外,抄袖而立,抬首望月,道:“下雪了。阳春三月迎飞雪,树挂晶莹,天地之间白气弥漫,真乃奇观了。”
      慕昱风小心翼翼地收了桌上的那颗糖。
      君赢羽不过在亭外站了片刻,肩上便已有厚厚的积雪,他转回身,看桌上蜜糖已不见,并不点破,只微微一笑,道:“夜色已深,本王便不打扰了。沈翊一会自会伺候睿江王药浴,三日一次,不可懈怠。”
      君赢羽离开后,沈翊请慕昱风前去药浴,慕昱风紧了紧衣袖,行走之间,只怕糖从袖口掉落而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君亦亭亭,无需忧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