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倒霉徒弟 ...

  •   隆冬将至,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冻,工期再没多久便要停,等到来年春天再继续施工。
      工人们纷纷沉浸在过年回家的喜悦中,仿佛连钢筋水泥间都沾染了新年的喜气。
      就这么个空当,刘才突然请了两位手法极好的瓦工来,听说是他以前的朋友,做顺水人情的同时又能在年前捞点小钱,也算帮刘才赶赶工。

      这天,刘才招呼林墨过去,林墨远远就看见刘才身旁站着个身形瘦小背手而立的人,待到他走近了,刘才就笑呵呵地介绍起来。
      “墨,这是你孙叔,做瓦匠,手艺可是这个!”刘才竖起拇指,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林墨眼皮底下晃了一道。言罢刘才捅了捅林墨的肩膀,佯怒,“还不快叫孙叔。”
      “孙叔好。”林墨顺势眼睛就眯了起来,一脸毕恭毕敬的可掬笑容。他上半身小幅度的弯曲,谦卑的态度纵是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那姓孙的瓦匠倒像生来就是臭屁脾气,一张绷紧了的脸架在同样绷紧了的小身板上,横着双眼睛挑肥拣瘦地将林墨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不客气的开口:“是你要跟着我干活?”
      林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忙抬眼看刘才脸色。只见刘才脸上仍挂着那副虚假笑容,抬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平时那点聪明劲儿哪去了?就饭给吃了?叔这是给你找师父让你学点手艺,还看不出来!”刘才边说边推了林墨一把,林墨顺着力道给那姓孙的瓦匠鞠了一躬。
      “师父好。”
      这瓦匠虽说脸子臭,看见林墨这低到家的姿态还是有些意外的。现在的年轻人狂妄自大是通病,就像他那读了个本科专业找工作四处碰壁,高不成低不就还自持清高的儿子,这会还烂家里等着拿他钱吃饭呢。面前这小子给他的印象虽不讨他喜欢,也不至于烦到哪去。
      于是孙瓦匠点了下头,算是认了林墨这个徒弟。

      瓦工的工作比起工地上的杂工自是轻松许多,林墨头脑聪明干活机灵,虽说做的再不错也会被孙瓦匠鸡蛋里挑骨头似的白两眼骂两句,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整天乐呵呵地忙前忙后跟着师父学手艺。
      预制板那事过去以后,林墨直觉刘才的折腾完不了,这不——给他送来了个怪脾气的师父。
      只是,尽管成天遭着白眼挨着骂,林墨还是觉得日子过的比之前舒服,至少几天下来手上的水泡下了一圈,下巴还比之前圆了点。

      转眼过去两天。
      刘才打的算盘本是想让这阴阳怪气酸脸子的孙瓦匠好好折腾折腾林墨,让林墨尝点苦头,好知难而退。当看到林墨这日子过的倒比原先快活的时候,刘才边在心中暗骂自己这脱裤子放屁的多此一举,边开始思索下一步对策。然而隔天,孙瓦工就不负期望地把林墨给揍了。
      那天,林墨像往常一样跟着孙瓦匠干活。而孙瓦匠像是心事重重,脸色臭的可谓天昏地暗房倒屋塌。林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父脸上每个一闪即逝的微妙表情,生怕一个不慎成了师父岩浆喷发的火山口。

      林墨一根神经足足绷了一上午,到了午休方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帮师父打了饭来,刚放下饭盒,就听师父开口飘出一句:“下午回来带袋砂浆。”
      林墨应了声,心想着一定不能忘了,就出了门去。
      说起后来的经过,只怪林墨运气实在不好。
      工地上的饭菜油腥少,工人们偶尔中午三帮两伙的跑到外面餐馆开荤也是常事,谁知偏偏在孙瓦匠心情十分不美丽的今天,三个杂工不知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下午回来直闹的上吐下泻,就差软在厕所里面了。

      林墨跟这师父之前做的就是杂工,工地上吩咐差事的老工人平时支使他支使惯了,这会人手不够用,就把他跟着孙瓦匠的事忘了。见林墨从外面回来,老工人抓宝似的抓着他就吩咐活。林墨听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倒也没推脱,心想时间还早,一会想着回去便是。
      他平时乖巧的八面玲珑,不计较多干那么点活,如今短人手,他看着焦头烂额的老工,觉得能帮就帮一把吧。
      谁知他这一转起来就没停下,来去间,林墨竟有种重新做回了杂工的错觉——到一处遭一句吩咐,活竟像是停不下了。师父交代要带的砂浆安静地躺在一旁,他不好推脱,只得咬牙挺着,待到手中“闲事”终于告一段落,他一把提起砂浆袋就往师父在的地方跑。

      可惜,晚了。
      屋里,老孙头正面色不善盘腿坐在地上,面向一堆零散的砖头吐着烟圈,表情阴郁的像坐这和对面的砖头沟通了整整一下午。
      林墨周身一寒,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没等他开口道歉,老孙头已经一手撑地站了起来。瞟了眼四周,他看都没看林墨,砸吧两口烟走到墙角的废品堆,顺手操起把折了铲头的木杆锹,走到林墨近前就劈头盖脸地打起来。

      半个手腕粗的实心木棍砸在身上自是钝刀锉骨似的疼,林墨下意识的用手臂挡了两下,手臂就被砸的再抬不起了。强忍着木棍一下狠过一下的追打,林墨刻在骨子里的倔强顽强又纷纷从骨缝里渐渐渗了出来。他强压着还手的冲动,后来直接将身子蜷成一团,护住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扣的铺了满满一层灰的地上印了四个不规则的圆点。
      不堪重负的脊背连遭了三次重击后,林墨的喉间忽然涌上了一口混着鲜血特有的锈涩的腥甜。
      手指死死扣着地面,他脸色苍白如纸,心里却说:“林墨,你活该!”
      “你明知他今天心情不好,还分不清孰轻孰重!”
      “你这么不小心,你让他……如何瞑目安生!”
      他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慢条斯理地陈列着自己犯下的错误,一遍又一遍地为自己灌输着“是你错了”的想法,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抑制住棍子兜风而下时身体的战栗。

      另一边。
      抽的正起劲的孙瓦匠这会整个人已经迈入“脱现”的行为高度,完全把地上蜷成一团的林墨当成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手上下了多大的力道,自己竟浑然不知。
      这几天,他和自家内人为了给烂在家的儿子找份像样的工作,头发愣是愁白了一片。他一个瓦工出身,自是不认识那些坐办公室的高层人士,早记不得遭了人家多少白眼,塞了多少打水漂的红包,才终于换来人家施舍的一个面试机会。
      谁知那被老两口平日宠坏了的儿子一听,要从基层打杂做起,霎时脸色臭的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说什么都不去。

      这便是孙瓦匠一早起来就带了股邪火的原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孙瓦匠发泄的差不多了,火气也渐渐从头消到脚——太阳穴不跳了,额头上的青筋也褪了,手里攥出了热乎气儿的锹把“咣当”一声扔在地上。他这才想起,自己打的哪里是不争气的儿子,而是这倒霉的才跟了他两天的徒弟。

      不带半点愧疚之意地试探着踢了踢林墨软在地上的身体,孙瓦匠心里琢磨着,这是下手重了,小崽子应该要趴上几天才能起来。
      就在他寻思着要不要把人弄到附近的医院瞧瞧时,林墨却撑着被棍风划的乱七八糟的地面,颤颤巍巍的起来了。
      冷空气混着满口腥甜钻入喉间,火烧火燎地疼。林墨撑着身子的胳膊还有些抖,咳了一会后身子一挺,硬生生站了起来。
      看着那张满是汗水却写满隐忍的小脸,老孙头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硬!?
      林墨一只胳膊揽着挨了一棍子的小肚子,像是下意识地想要挺直后背,却被迎面袭来的剧痛震的一抖。
      他抬头,单墨色的瞳中没有半点杂质。
      他说:“师父,我错了。”

      后来,林墨挺着一身伤,给孙瓦匠打了一下午下手,直到夕阳西下,才等来刘才大惊小怪的“关心”。
      这事还不是林墨先说的,他本打算就当没发生过,就他和师父两个知道,全当过去。倒是老孙头,看着林墨虽然干活没耽误事,动作却有些发僵,加之通过这一顿暴打发现了这孩子身上带着的硬气,有点喜欢,便关心起他来。

      刘才原本只是来看看,却不料刚进门,就听到孙瓦匠一句:“哎,老刘,一会你带这孩子上医院瞅瞅,我给你拿钱。”
      刘才听了大致经过,咂舌叹了一句老孙头下手重,要拉着林墨上医院,却被林墨推掉了。
      “刘叔,咱别去了,我没事!”林墨呲牙笑着,好像那一身伤真不疼似的。“我皮子紧,不碍事。”
      一句话说完,林墨自己都觉得自己贱。

      后来医院没去成,当事者跟受害者也都没啥说法,这事自然而然就当没发生过了。
      林墨撑着仿佛铁打钢塑的身子继续跟工队,一直跟到了年前最后一天。手机安静地躺在他工作服里口袋里,收件箱里只有一条林宣的短信——“过年别等我了,我跟江河回家。”

      于是,放假后他独自一人回了很久没回的家。
      空荡荡的屋子安静的过分,他站在客厅里,一年前的这时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热腾腾的饺子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父亲沉默着喝着烧烫的酒,妈妈不停为他和林宣夹菜,脸上永远带着温婉如玉的笑。

      过眼云烟,物是人非。

      除夕夜,林墨买了两罐啤酒,提了个马扎在露台坐下。
      漫天绚烂的烟花似在深夜开出花来,他拉开易拉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鞭炮声震的耳膜发疼,他放下易拉罐,深深仰望着被缤纷染亮的夜空。
      嘴角染着啤酒的苦味,风灌进单薄的外衣,摩擦着藏在里面的遍身青紫交错,甚是清凉。

      林墨垂头,想起了半年前,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他守在妈妈床前的场景。
      她微微骇着眼,纵使瘦的脱了形,却依旧笑的温柔。
      肝衰竭……肝是控制人体睡眠的器官。他看到她原本明亮漂亮的眼睛底下生了一片青黑,他恨不得替她痛!替她一圈圈消瘦!替她聆听死亡愈来愈近的钟声……可是他不能!
      他安静的站在床前,安静地看着时日无多的她。少顷,他看到她动了动干涸的唇,像是咀嚼着,缓缓吐出了几个有气无力的字节。
      那个叫柳轻絮的女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依旧笑的温柔。
      她说:“林墨,这么多年,我不图你什么,只希望你能代我把林宣照顾好,至少……照顾到她成年……”
      晚风冰凉,他忽然觉得难受,却分不清是身上的伤,还是蒙了尘的心脏。

      大年初二的晚上,姚小千正坐在客厅里陪着邻居的小朋友看动画片。手机忽然“叮咚”一声,她拿起来一看,竟是林宣的短信。
      “姐,江河他妈不喜欢我。”
      姚小千清秀的面容映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她仿佛能看到林宣此时失落的表情。手指轻而快地掠过键盘,姚小千问她:“那你喜欢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吗?”
      不一会,手机又“叮”了一声。
      林宣说:“以前很想,可是现在不想了。”
      动画片演到精彩之处,身旁的小朋友兴奋地“哇哇”叫着。姚小千托着下颌,想了想,回复林宣:“上次在王朝天国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不跟就不跟了吧,没什么可惜的。”
      就在姚小千以为林宣不会回短信了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再次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两条。
      “姐,我想回家了。”
      “我哥说他来接我。”
      看到后面那条短信时,姚小千愣了下,紧接着回道:“这是好事。”
      另一边,林宣正嘟着嘴一脸幽怨。手指快速按着键盘,林宣委屈万分地诉起苦来:“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吃他做的饭!”
      姚小千看到这句时,只觉哭笑不得。
      然后她开玩笑地说:“那我去给你们做?”
      这次林宣回的极快,短信上只有短短一个字加一个标点——“好!”
      姚小千顿觉自己这是搬石头把自己的脚给砸了。
      “我是开玩笑的。”她赶忙说。
      手机又极快地“咚”了一声,林宣接下来的话可谓真真正正把姚小千雷了个肝肠寸断。
      林宣说:“可是我认真了!我哥也认真了……”

      不知过了多久,姚小千才从一手扶额的被雷晕姿势中原地复活,咬着牙回复林宣:“好吧……你们在哪等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倒霉徒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