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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我们都被忘了 ...

  •   钧走出公园,便开始漫无目的奔跑,直到她穿越人群,最后不知停留在何处。这里人烟稀少,却仍是偶有情侣亲昵走过。钧还是大概识得路,准备穿过马路回家。然而她精神不济,终是有辆车以刺眼灯光的形式停在她身前,毫厘之差。钧这才骤然清醒,眼见马上就到路对面便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只耳边的骂声却是倏地短了半截。“怎么回事啊?没看见红绿……”

      钧听着,忽然就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电影,女孩为了赴男孩最后的约,在未见最后一面的路上车祸身亡。她一直记得那个得以青春永垂不朽的女孩。她很是喜欢她。然而在刚才那一刻,明亮的车灯晃了她的眼,她才知道她不怕死,只是不想。幸而老天到底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她还有许多东西,值得珍惜。她不能,只依赖爱情而活

      “钧?”身后突然有试探的声音传来。钧闻言转过身,却是那司机不知何时下车跟了过来,旁边站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

      “你是?”她实在不记得在哪里认识的这对璧人。男人高大挺拔,西装笔挺,眼眸温和而不乏锐利,最要紧的是那张脸,半点没亏了旁边那位容貌姣好的女人。实在登对的紧。

      “我是小熙,小熙呀!”那男人见她抬起脸来,愈发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钧。

      “哦……噢!”钧的嘴巴张成圆形,长久地合不拢。“你们……”

      “我们结婚了,去年。”说着,便将身边的女子揽在身侧,动作熟稔亲昵。钧再次望向那个女人,这才觉得是有些眼熟。当年小熙分手后半年似乎就是和她在一起了。钧见过她的照片,如今看来,正正应了高富美。

      那女子提出一起吃顿饭,毕竟是难得遇见。他们是出差到这座城市,停留一个星期,如今遇见了也是缘分。钧本想拒绝,现下虽然还不算很晚,但她做如此锃亮的灯泡,实在难捱。倒是小熙看出她有心事,又提出去KTV坐坐。钧挠挠头,终是应下。从前聊天,她确实和小熙提过她喜欢KTV那种环境,尽管是五音不全,却是单单坐着,也能够带给她许多灵感。那样昏暗且各色灯光交杂的环境,太容易刺激她的神经。尤其是,当别人唱歌的时候,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阴暗里,也是开心满足的。

      钧自然而然坐了小熙的车前往,在车上,小熙才简单的向她们介绍了彼此。钧隐约记得她。她叫冰。很美的名字,很适合她。直到包间,冰脱下厚重的外套露出完美无可挑剔的身材,钧看着,想着若她是个男人也会对冰动心。小熙还真是有眼光!小熙将包间的声音调得极大,险些到了上限。但他知道这是她喜欢的方式,从前她提过,也难为他记得。钧的心里暖暖的,愈发庆幸刚才停在她身前的宝马是他的车。

      小熙点了许多对唱情歌,钧看着屏幕,颇有些不好意思卖弄自己那副破落嗓子。耳边却是已经响起那两人一点不留情面的对唱,男的负责深情款款相望,女的音色清甜柔软,钧看着他们,方才后知后觉来这里是多么破烂的决定。到最后,只得点了几首勉强能上口的歌曲。

      “……我想我错了/他不爱我/才舍得暧昧/他不爱我/才没愿望去拥有我/不爱我/才忘了心疼我/我做再多/也无法令他感动/他不爱我/才宁愿自由/他不爱我/却总是这样看着我/不爱我/是我不敢承认……”钧放了原唱,中途冰去洗手间,钧这才趁着换副歌的间隙,丢掉麦克风扯着嗓子对他说,“你们……真好!”小熙闻言笑笑,伸手指指她,笑问,“你呢?还是自己一个人?”

      “嗯嗯。”钧用力点了点头,继续扯嗓子道:“刚刚恢复单身。”

      小熙看她抵抗音响的模样,不由觉得怎么这姑娘还是傻乎乎的。随即便将音量全部关了,稍稍坐近些,关切道:“怎么会?谁这么没眼力?”

      钧干笑两声,手不自觉地抬起挠挠头。“就是不大合适。”

      “嗯。”小熙应下,适时的转移话题,盯着她那一头长发,故意调笑道:“你这头发可是又长长了。”

      “三年哪!”钧啧啧叹息,“也就该这么长了。”当年她一气之下将齐腰长发剪成及肩短发,如今是又回到当初的模样了。

      “就没想过找个人结婚,安稳过日子么?”钧和他老婆一般大,算是适龄。对于钧结婚与否,他自然是没甚意见,只略略找些话题。原本三年前他们就不过是因着林的关系见过几面,颇有印象却是因为后来在网上聊天。他只带着欣赏的姿态看着这个独立而又倔强的女孩子。只欣赏,如同欣赏某一片风景,抑或一幅寓意深刻的画作。

      “嗯……”钧抬头冥想,随即望向小熙的眼睛,如实说道:“想过。”

      “那怎么……”还会分手呢?以他对她微薄的了解,二十岁之前的青春是空白可见的。至于之后,她那样专一的人,自然是恋爱奔着结婚去的,怎么会?

      钧无谓的呵呵笑过,伸手指指脑袋,无奈苦笑道:“这里还有些东西,嗯……丢不掉。”

      小熙一时无言,他们之间的关联本就少。能够提及的却全是她的伤口,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什么好。钧看着他为难的样子,知道这样下去不过是尴尬。她虽然不甚了解他,却也知道这个英俊洒脱的男子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不俗的商业头脑,做事又是干练沉稳,如今无话可说,倒是她为难了他了。正好抬头瞥见冰推门进来,便故意调笑道:“我看着你们就想……我是不是还能相信爱情?”

      “肯定能!”冰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语气笃定。

      “就是!”小熙亦是附和,“你这么好的女孩,要是没人要,可就真是月老打瞌睡了。”

      钧闻言只是笑笑,微微低头却发现冰的神情不大对劲,忙问道:“冰你怎么了?”

      “我……”冰的手放在小腹上,脸颊略有疼痛隐忍。钧随即明白,小熙自然也是懂得,却是毫不忌讳的直言道:“她这是经痛,一直这样。”说着,已经伸手将冰揽进怀里,望向钧不好意思的说道:“钧,你看,本来是要跟你聚聚的,这么多年没见了。这样吧!你在这边玩会儿,或者叫几个朋友来也成,单我已经买过了,我这就送冰回去。她这疼起来总是难受的厉害。”

      “好好!”钧连连应下,她看着他对冰宠溺疼惜的样子,不觉想起林也会这样对待他的历任女友,心头已是酸涩微痒。如是道别,约了有空再联系。彼此却是同样清楚,这一声再见必是再不相见。他们之间没了林那一层联系,连朋友也算不上。也亏得她这样邋遢的人能认识如此优秀的男子。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部门经理。主销红酒。

      钧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很快就将音响恢复了原来的响度。她独自一人窝在沙发上,听着屏幕上那个已逝女歌手缓缓道来的情歌。

      不是没想起叫朋友一起热闹,可惜她亲爱的飞子姑娘长她两岁,春天时已经结婚,这会儿正在积极养胎。而唐和她一般大年纪,也是被家人叫回老家正安排一个又一个相亲。唯独她,是个无人管束的野丫头。想着便摸出手机看着上面的音乐列表,把喜欢的歌曲全部点了一个遍。刚才她已经问过送水果拼盘过来的男生,她这个包间,是定的整夜。她想着能挥霍便当是沾着小熙的光了。如此,便又要了几瓶不甚贵的洋酒,皆是水果味。

      一整夜,钧都是窝在沙发里,偶尔喝几口酒润润嗓子,接着又是继续不管不顾的鬼嚎。

      一直唱到那首《我们都被忘了》,她再次不得已想起那个注定了只能活在她记忆中的男子。

      “……两个许多年的朋友/两段爱来去的理由/在时过境迁之后/我们在路边叙旧/那被甩了一耳光的梦/像雷声隆隆……”钧用着不甚好听的原音唱着,声音里不知觉就带了浓浓的哭腔。林,你不知道,我有多恼恨自己,我怎么可以没出息没尊严到如此地步?我不止一次的想,像我这样懦弱的女子,面对你时的勇敢,其实都像是一个疯子。我恨自己,比你厌恶我要强。不止一次我恨不得穿越马路被车撞死才好。可是,当小熙明晃晃地车灯刺伤我的眼,我终于知道,我不只有你……不!我没有你。林,你甚至从不曾好好地牵过我的手,不曾给予我一个完整的拥抱。可是我还有其他。我不能愚蠢了这么多年,像个傻子,却又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你占据我生命的整个青春,甚至全部思维。我忘记你,是该有别的方式。

      钧唱着唱着便累了,只手里的酒没停止的往嘴里灌。这酒果真是与她大学时喝的啤酒不同,带着甜甜地水果味,好像果汁一样。她一个人呵呵地笑,直到眼皮支撑不住开始频繁打架,方才眯了眯眼,准备歇几个小时。彼时,钧尚有几分清醒,甚至记得摸到手机定了闹铃,她可不想一大早醉醺醺的被人赶出去。她得有离开的自觉。

      然这一睡,却是整个的昏天地暗,就连被人打横抱回了住处都不曾有半分知觉。只朦胧中似是被尿憋醒,连续去了好几趟洗手间。钧睡意惺忪,只眯着眼,想着是在自己家,按着记忆如此来回走几趟,倒也安然。她尚且有这么个好处,让以后有可能的任何一个为她处理醉酒后事的人都颇为安心,更是一万个放心。但凡她醉酒,不哭不闹,更加不吵,也不会到处吐,只频频跑几趟厕所就好了。

      耳边似是有谁一直呢喃低语,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却也只觉得熟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便也没力气多想。

      次日正午,钧抬起头,一眼望见熟悉的纯白色墙面,顾不及多想,正是要伸手揉揉发痛的脑袋,才发觉她整个人都被人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她不必想,便知定是辰将她抱了回来。钧微微挣开辰的束缚,不可避免自是将辰吵醒。钧坐起身,看着身上换好的睡衣,不觉扯扯嘴角苦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虽然多少有些羞窘,却是实在懒得矫情。随即背过身去,当着辰的面便下床找来干净的衣服换上。钧没理会辰一直盯在她身上的目光,顾自换好便又盘腿坐回床上。一副就这么谈判了的姿态。

      辰亦是早就坐起身,他原本就是随性的衣服,昨晚拥她入眠,也是和衣而睡。此刻坐起身,倒也周正。“钧,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好吗?”他知道她要说什么,自是要赶在她开口之前先说。

      “好!”钧揉揉仍旧有些酸痛的脑袋,顺势点头应下。

      不过是个老旧的故事,讲了有关辰和她前女友的故事。无非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他很是坦白的讲说,确是深爱过,那时年轻,执念深重,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忘却的。况且,那个女孩后来生病去世。他就是忘不掉也得忘掉。

      钧听罢,只静静地看着他,如此残忍的揭开自己的伤疤,一定很痛吧!“你知道,我介意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辰望着她,眼眸腥红,一字一句郑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八年了,我单身这么久,终于遇到你,我不会放弃。”

      “我们不合适。”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辰倾身向前,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钧,我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钧一直垂着头,长发垂落遮住半边脸颊,听闻辰如此方才震惊的抬起头,这的的确确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向她告白。如此面对面的告诉她,他喜欢她。

      钧尚且困在惊愕中,回不过神来,辰已是俯下身吻住她的柔软,反复厮磨。钧仍是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男子,无知无觉便任由他侵入口中与她纠缠。

      心底似有一个声音不安的响起,如警钟般唤醒她此刻的木讷。那声音急不可耐道:“钧,你醒醒吧!他不是林,不是!你就是想要找个替身,拜托你高明点好不好?”钧猛然间才从放大的瞳孔中看清辰的样貌,倏地紧闭双眼,猛地推开他,脱口而出,“别碰我!”

      那般模样,似是受尽屈辱折磨,满面不堪。

      钧转身下床,已然放弃谈一谈的意图。抬眼望见辰眸中悲痛受伤,钧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竟是万般熟悉。就连那一声“别碰我”都是一样的带着声嘶力竭恐惧的意味。

      钧摇头苦笑,她的历史怎么总在重演?就连这一刻的过激反应都是一样的,让她尴尬难言。亦是瞬时让她清晓,她果真从未变过,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心诚实。

      良久,钧才拖沓着绵软的紫色拖鞋,站在窗前,似呢喃却又真切的说给辰听。“对不起辰,是我反应太强烈了,对不起!”

      辰亦是下床,在她身侧的墙上斜斜的躺着,头仰起的角度很高。耳边依是钧的絮叨,她闭着眼,混沌未明,只迷迷糊糊的道出每一句真心话。“辰,不是你不好!你很好,很好!是我不配你懂吗?是我不干净,我心里不干净,灵魂不干净,就是这身子……也是不干净的。”

      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心一寸寸揪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很想将她用力的收在怀中,刻进他的身体里。可她的面容如此平静安宁,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只得硬生生的收回,放在口袋里握紧成拳。

      “就算你都不介意,辰,可是我介意。”钧倏地睁开眼,眸光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开始和结束一样平淡如水。“我心里还有人,住不下你。我幼时有过阴影,本就对男人恐惧,他……是个例外。而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成为例外。”一个尚且如此艰难,她还不想将自己搞得过分难看。

      所以,她才会反应如此剧烈。所以,她才会在他们最初相识他主动牵她手的时候猛力甩开。这些,却原来都是她的条件反射。辰望着她,眉心紧拧,心头却似开了朵漂亮的罂粟花。明知有毒,却还是固执的将它放在心尖上,聊以血肉喂养。

      “你还爱他,你确定?”辰沉声说道,声音低沉嘶哑。

      钧猝然一笑,无谓的摆摆手,转过身走到床边收拾被褥。“我不知道。”她确是不知道到底还爱不爱,自从三年前林悄无声息地与她断了联系,她就再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钧叠好被褥,方才瘫坐在床上,摸摸肚子是有些饿了,想着就要站起身去厨房做些吃的。走至门边,忽又顿住步子,笑盈盈望着辰道:“你知道我刚毕业那会儿的愿望吗?”辰看着她,尚且停留在之前她的剖白上,她却已经叙叙补充,“大三我离开学校实习的时候,也就是三年前。那时候的愿望其实……嗯,实在是有些矫情。”说着,已是折身返回走到书架旁,一通寻找才将一本书递给他。翻开来第一页有她当年写过的句子。

      我想和你一起走过的青春里仅剩岁月的美好时光,不论困苦艰难,还是你受了谁的冷眼,我们互相取暖,与任何人无关。

      我多想静静倚靠在你的怀抱里,不说一句话,你的心跳或沉重有力,或虚软倦怠,可是那是你,不是旁人。

      我多想唱一首歌给你听,不懂转弯的旋律,嘻哈蹦跳是最原始的我自己。那个你最爱我渴望的自己。

      我多想看见你眼中的我,多想携手走过余生所有光阴。

      钧在句子后面化了许多个省略号,辰看着,丝毫觉不出她所说的矫情,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最纯真质朴的愿望。她愿陪那个人生死不计,愿同他一起吃苦,愿永远站在他身后,愿夕阳逝去,暮光微年,她都不离不弃。

      辰静静看着,到最后,只能觉得,他为何就不能早点遇见她,不让她活得这么艰难,不必吃那么多苦。而那个人,辰虽是不甚了解他们之间的故事,却也隐隐知道,这些钧当时的愿望,只怕那人全不知道。即便知道,怕也不曾放在心上。可他仍要感谢那个抛弃了钧的男子,若不是他离开,便也不会有他今日在钧身边。

      辰看着钧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突然想,如此便是一生该有多好。

      幸好家里有些储备蔬菜,钧便做一菜一汤,蒸了一锅米饭。钧拿出碗筷在桌上放好的时候,出声唤他一起吃饭。辰怔怔看着,不甚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切发生而非梦境。

      钧也不去管他,只顾自吃了起来。看他仍是在卧室门边呆呆地站着,不禁笑道:“再不济也还是朋友,你至于么?”

      至于!怎的不至于?辰恨恨的咬牙,到底是在她对面坐下。谁都不是慈悲的菩萨,温和微笑俯瞰众生,他到底是自私的。她的过去他无法参与,只想着这之后的人生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一顿饭吃得却也风平浪静,钧完全不似从前和林在一起时的模样。此时的她面貌从容,仿佛对面坐着的人就是唐,亦或飞子。吃过饭,钧送他出门。辰忽的转过身,俯在她耳边低低道:“我不同意。”

      钧一怔,全不知辰此为何意。只耳边残留他呼出的热气,痒痒的,定是半边脸都红透了。直至辰离去,钧兀自在房屋里徘徊,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那句“我不同意”,映着的正是昨晚她说过的“我们分手吧!”

      钧掏出手机,电话簿上的号码一遍遍翻过,终是撤回。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玩。翻到图库的时候,竟是意外的发现许多她与辰的合照。都是在床上。钧定定的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辰拥她入怀,姿态亲密,而她分明睡得酣甜,被人如此拍了许多照片都没知觉。虽是只显了两个大头,却已是足够一眼看出此等姿势必定是在床上,尤其头下的枕头分明是她床上的那只。

      钧瞬时哭笑不得。辰这是做什么?拍照留念这种事竟然用的还是她的手机,是担心她不知道吗?

      记忆中上一次拍下照片,还是她与林的第一回。是他第四段恋情刚刚结束的时候。钧不知算不算情不自禁。反正到后来,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确是都发生了。她自己尚且处在震惊当中,久久不能入眠,林却是已然背过身去睡得酣甜。钧凝着他精瘦的脊背,是电视上常说的小麦色皮肤。她看着他,始终反应不过来,第一次原来也不过如此的心情。

      约莫大半夜的时候,钧还睁着一双眼睛,看一眼林,再看看自己身无寸缕,终是无声的落下泪来。发生之前,她本能的抗拒,可是,这一次总归是和以往不同。她隐隐觉得在看不见的未来里面,也许一切都有可能。说到底,不过是她从未破坏他的任何一段恋情,却在他分手第三天的时候独自沉沦。钧想着,林提出的要求,她终是不能答应。她实在不想成为他历任女友的当中的一个。这比发生一夜情更让她觉得难过。如此,这一夜,权当是做梦吧!

      她拍下他的照片,不过是用来留念。却是在次日分道扬镳之后心如死灰的删掉。如此,终于是再没有证据说明,他们曾真切的在一起过。

      只许多年后,钧才知道,她是有多庆幸,那是一段隐秘的过往,所以不必承受议论和苛责。而有关条件反射的事,倒是独独与林无关。她能够接受林的一切,包括亲吻,触碰,抚摸。只换做其他人,儿时的阴影才会排山倒海般袭来。譬如说,早先的那位W先生,调戏公司里的女同事,几乎是他的专业。那天,很平常,和平常很是一样。只钧失去林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常常大半天都不做声。W一如既往地给其他几个女孩洗脑,诸如人性之类的话题。钧突然转过身,问他,“W,你有对一个人特别用心过吗?”

      “当然有!”W先生语气笃定。

      “看不出来啊?”钧无谓的撇撇嘴。W先生闻言自是不受任何打击。只含情脉脉又无比恶心的说了句,“你非良人,怎知我情深?”

      及至午饭时,钧念着前些天这位W先生曾特意请她和另外几个女孩吃饭,便想着定是要还了才好。如此,便问他用不用带些吃的给他?不想W先生竟是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便道:“我们一起去吧!”

      钧猛地甩开他的手,一边道:“别碰我!”她的嗓音鲜有的尖锐,甚至有还未下去的同事看过来。钧一个人恨恨的跑开,倒是剩下W先生一人莫名其妙的避免不了尴尬的神情。

      钧对着洗手间镜子里的那张脸颊,眼眸还有残余的恐惧。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就有些后悔方才过激的反应。W先生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不如小熙那般清朗少年的英俊,更不会说像是林微微一笑要人心动。他是一个人如同他自己说得那样的人。W先生除了生活作风不好,哪哪都好!混到三十岁,少了年幼的稚嫩,又不会过分苍老,这份硬朗和脑袋里足够的内涵,断断是少不了姑娘相陪的。更何况,W先生不仅做得一手好菜,电脑技术尤是个中高手,哄女孩子开心确是手到擒来的事。

      真正让钧伤心欲绝的却是,W先生后来说的一句话。他说,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智慧,身材,美貌,金钱,最不济你要足够贤惠,否则的话,你凭什么让他为你停留。若在以前,钧听了便是听了,也不会多想。可那时听W先生如此说,却是有着足以洗脑的功力。她想起林,她这样一个丢入人群会顷刻消失的女子,被抛弃实在是太正常的事。玩玩就算了,谁还会真正放在心上。她不知林是否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唯一明确,却是他的厌倦,明显的她想要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

      说到底,钧与林,算不得真正断了联系。最古老□□聊天的方式,他们都保留着。她轻易就能默背出他的数字,只一早删了彼此。然而她的空间设置改成了所有人可进,尽管,她不知道他是否进过。她偶尔当真控制不住,会编一个信息给他,全是生活的小事。林有时回,大多时候是不回的。譬如某天,她去找同城的朋友,想是搭错了公交,后来不知停留在郊区某处。钧第一时间想起,这或许是个借口让她和他联系,可终于是没有。如此软弱,不像是她的作风。譬如那晚钧做了噩梦,是林的父母出了意外。她猛地睁开眼,什么都来不及多想,甚至忘记看一眼外面的天空是不是亮了,更加不知道她已有多久不曾主动联系他。钧说,“如果不是太忙的话,就回家看看吧!”林问她怎么了。钧只得说,不过是做了不大好的梦。她总不能大清早就说出有关他父母不好的话来。林也映着宽慰一句,“梦都是反的,你安心上班吧!”再譬如说,她听一首歌,有句歌词刚巧合了她的心意。东南的《还好》。林没有回复。亦或,林的生日。零点,钧编辑信息过去道一声简简单单的“生日快乐!”林回“谢谢啦!”钧说,“来年就是你的本命年了,希望你一切安好,晚安!”林没再回复。到光棍节,仍是钧说“节日快乐!”林回“嗯谢谢,节日快乐!”

      他们之间原本也就薄弱的只剩下这些东西。若非钧的这番纠缠,只怕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

      钧愈发握紧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不需刻意铭记,也不曾忘过。是她的惯性做法。电话簿里不曾有林的名字,然他这个六年都不曾更迭的号码,她忘不掉。每一次克制不住自己,便一个一个拨过,最后,是一样的在嘟嘟声响起之前挂掉。她不止一次的厌恶起科技的先进来,从前,她打给他,最后挂掉自有她自己控制自己的理由。如今,每每拨过去,便能够看见他自个设置的头像。是林与他前女友的合照,不甚亲密,仍是刺伤了她的眼。

      钧盘腿坐在窗前,终是狠下心拨了过去。这是她这一年头一次打电话给他,并不奢求林会接听。钧与林一直保有断断续续的联系,一个月,一个季度一次的联系也叫做联系。哪怕,每次都是她问他答。

      嘟嘟声才响了三遍,林便接通了。钧惊讶的看着手机,一时间自是无语。

      钧本就无事,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如此,只得问道:“你最近……工作顺利吗?”林同他们大多数人一样,自最底层一步步摸爬滚打,全不似小熙那般天资过人,又是背景良好。

      “还好!”林的语气冰冷生疏。钧心头一震,只强力压抑自己,淡淡道了一声:“哦!”即便是同预料的情景一样,也不代表她果真强悍到什么都不介意。

      “……”

      “那……那我就挂了,你忙吧!”钧一句话都说不下去,只得残余力气全部用来佯装无所谓,装作木头人般没感情没知觉。

      另一端的人好久没有任何动静,钧想想就要挂了。林的冷漠不耐烦已然击毁她所有顽强。他说,“你每次打电话,没事的话,能不能别只两句话就挂掉?”林说罢就果断挂掉了。钧呆愣着保持原有姿势,长久回不过神来。

      这些年她艰难地维持着彼此的联系,每每知道他的近况,都要辗转向许多人打听。那般不着痕迹探究他的事,她做起来已是不觉尴尬。就是最近这一年才一次都没联系过,她知道林不喜欢她的搅扰,可这般厌烦,附和着前几天她去C市林的微笑,全是讽刺。

      钧想起许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冬天,她和她亲爱的飞子姑娘同吃同住的时候,两人刚刚巧又在同一幢大楼上班,公司离家又近,如此,便常常一起步行回家。漫长的夜路,钧不止一次想,若是她挽着手臂亲昵行走的人是林,该有多好。可是退一步想,又觉得不甚可能。钧在林面前从来都是紧张无措,就连舒缓这份紧张尚且需要很长时间,更不用说做真正的那个无拘无忌的钧。

      彼时,钧失去林,约摸六七个月。

      钧一直生活在这个林来过不止一次的城市。太多段路,曾亦步亦趋走过。太多景致,曾站在他身旁仰望。太多情景,一不小心就重复吻合。

      那天,照旧是钧戴着厚厚的手套,挽着飞子的手臂,顶着漆黑的天空回家。钧一样的到了晚上头脑就不甚清醒,提起有关林的往事变得尤其轻易。钧同飞子说起最初认识林的时候,正是十字绣风头正劲,她一不小心就随口应了给林绣一个抱枕出来。若是换了旁人,想来也就是说说,不会特别当真。可是钧,偏偏是自认为信誉度极高的女子,偏巧又赶上几天后林的生日。于是,钧便熬了几个午夜三点钟,顺便不得已一般逃了几节课,硬是赶在林生日之前绣好,并且买好珍珠棉填满寄给他。

      这段往事,钧提了不止一次。飞子亦只是随声附和。末了,才淡淡道:“钧,你其实太容易就找到一个比他对你要好的人。而他,却极难遇到比你对他好的人。”

      这般绕口令,钧品了一品,便懂了,随即连声附和。可心底里分明觉得,她其实不曾对林多好,只是整颗心扑了上去,而林始终淡定,始终置身之外,如此便显得是她委屈了些。

      “等时间长了,我一定会忘了他的。”钧望着难得能看见的圆月,极是感慨。她如此没出息,真是将人类的贱性发挥到了极致。

      飞子附和着点头,没忘记在心底翻个硕大的白眼。嘴巴上也不甚饶人,直截了当道:“半年前你就这么说,我看你是忘不了了。”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

      钧撇撇嘴表示抗议,心底里却是不置可否。飞子虽然同她一般,这二十多年来没谈过一场恋爱,却也是小美女一枚,仅是断断续续的被人追求,就比她强了太多。这一点,飞子无比相信她的个人直觉。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可不似某人反应迟钝到了一定地步,不鄙视一把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他就是你的劫,一生一次的劫难。”飞子最近一直在追各种穿越剧,说起话来不免念念有词,想着又是睨钧一眼,无限鄙视道:“赶紧忘了吧!这么个渣人!”做销售这一行久了,爆粗口便显得尤为平常。可怜见的,她从前是多文静的女孩。

      “有你这么说的吗?”钧当即反驳,不论那个人多么不好,多么不堪,却总容不得旁人说他一个字的不好。即便,是她最亲爱的飞子姑娘。

      两人之间难得一阵沉默,钧自是晓得她这短护的忒没几分道理,便又亲昵的挽住飞子的手臂,无赖一般笑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啊!就像W先生也常常说那句话,叫做‘你若不遇见几个人渣,怎甘心出嫁?’”

      飞子沉思一会儿,随即道:“有道理!”可她仍是极讨厌那个被称为“W先生”的男子。W先生的种种风流事迹,飞子皆有耳闻,能够无耻下流到这种地步,真是到了一定境界了。

      “若不遇见几个人渣,怎甘心出嫁?”

      钧轻声呢喃重复,仍是保持原有姿态坐着,腿上已然传来彻骨的寒意,那酸麻感似有千万根针一针针刺着她的皮肤。钧站起身跺跺脚,酸麻感消失的时候,便又大刺刺的趴到温软的大床上,拨通飞子的电话。

      她有些想念她亲爱的飞子姑娘了。那个总说想念一个人就不要联系的丫头,这会儿困在家里养胎,定是无聊得很!

      “钧!就你还记得我了!”飞子在另一端嗷嗷直叫,“真是太无聊了!”

      “了解了解!”钧笑笑,这个六年前还是无比温婉可人的女孩儿,到底是成长为娇俏的小妇人了。

      “你最近怎么样啊?”飞子接过老公切好的苹果,拿着竹签一口咬下一大半。从前她们闹玩笑,说钧肯定会是她们几个朋友中间最晚结婚的一个。没想到,钧真的就这么剩下了。

      “还能怎样?”钧撇撇嘴,“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妹呢?”飞子口齿不清道。

      钧知道这丫头这会儿定是享受着呢,也不说她,只回答道:“还是一样啊!在寄宿学校呆着呢,过两年考上大学我就轻松多了!”

      “那你呢?我说你怎么回事啊?”飞子伸手接过老公递来的苹果块,却没往嘴巴里放。只叨叨钧,“说你剩你还真剩下啊?你没见电视上整天说的,女人过了二十五可就不值钱了!”过了这个年,钧可就二十五了。钧的终身大事没人惦记着,她可得好好地操一把心了。想到这个,飞子也没甚胃口吃东西了,随手就把苹果丢回盘子里,一脸的无奈外加恨铁不成钢。

      “妞啊!”钧故意长长地叹息一声,转而想起什么一般抑制不住的得意笑道:“你一说我这才想起来,貌似某人是二十六岁才结婚的吧!”死丫头!说教她之前也不看看自个!当初是谁死活不谈恋爱,仗着老爸宠爱连相亲这种大势所趋的事都一并免了。直到去年这个时候才遇见那个对的人,不尽是闪恋闪婚,前后也才四个多月时间,够迅速的。钧见过飞子的丈夫,笼统来讲一个“好”字足以形容。

      飞子干咳两声,一眼就瞧见顾铭竭力忍耐的笑意。当即怒瞪他一眼,顾铭立马憋住,随即赶忙起身去给飞子倒水。她们闺中好友难得联系,顾铭基于孕妇少受辐射的考虑,便替她开了外音,飞子也想着她与钧不过是聊些有的没的,便也没刻意避着顾铭,谁想到这死丫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真是一个巴掌扇自己脸上了。

      飞子低头望见手机上显示的通话时长,想来还是替钧省些钱吧!长话短说。如此,便忽略到顾铭也是男人的这个事实,正色道:“钧,就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但是你总要找一个搭伙过日子嘛!”飞子倒是从不担心钧是否太天真的问题,她一直以来就比她们早熟,心理年龄三十都不够数的。钧不是非要感觉不可,她心心念念的始终都是那个渣人!

      “好吧!”钧百般无奈应下,“三十岁之前我一定把自己嫁出去。”

      “三十?”飞子惊讶道,若是她遇见顾铭之前,她亦是这般想,可女人总归是比不过男人,二十五岁以后身体各项机能都开始下降,皮肤也会明显松弛。“钧,这样吧!我让顾铭给你介绍几个他的朋友,我见过几个,都差不多的,反正咱俩的喜好大差不差嘛!”钧闻言,刚要拒绝,飞子已是断然道:“好了,就这样了,到时通知你直接见面!”

      “啊!”钧丢掉手机,微微抓狂。死女人越发欠揍了。震动声再次响起,钧恨恨的摸过手机,是飞子的信息。“妞,不急不急哈!等我生完孩子就给你安排。”

      谁急了?好像她一个人守着空闺多寂寞似的!这女人真是自打结婚后一点温柔娴淑的样子都没了,钧不禁暗道,某位姓顾的同志能不能别这么宠你的女人了,你宠宠也就罢了,怎的能放她出来祸害人呢?

      钧气得一头飞汗直流。不用想也知道飞子这会儿定是乐颠颠的笑呢,要多欠揍有多欠揍。然这猜想却只对了一般,飞子确是正乐颠颠的笑,看得顾铭都是满眼愉悦。自从飞子怀孕后,因着她身体素质不甚好,老妈担心不小心出个意外,到现在都已经困了她大半年,着实将她憋坏了。只她的笑容看不出半分幸灾乐祸的意外,隐隐夹杂着心疼和无奈。飞子不过是闹闹钧,钧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非原则问题,常常选择妥协的都是她。可若是碰到她的伤口或是底线,便是半分也不肯退让的。譬如大学还有合租时,钧爱电影她爱泡沫剧,结果总是两人一起追泡沫剧。譬如,冬日严寒,她饿了,便是钧跑下去给她买吃的。譬如,她有轻微的强迫症,钧不止一次嫌弃她,强迫自己就好了,可别强迫别人。可她心里清楚得很,钧很是喜欢她看不惯房间脏乱这个习惯。再譬如说,她对某渣人的事,无论怎样恨铁不成钢,钧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得她直想抽钧。只可惜钧不是一个巴掌就能扇得醒的,钧既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尽管飞子宁可她是!这样的话,她也就勉强手痛一下好了。

      钧仍是保持原有动作,只是双手托腮时间久了,也开始发麻,随即翻转过身子躺在床上。电话簿里的人一个个翻过,终是又骚扰了一下唐。

      唐正受折磨,保守估计,至少还有一个排的人等着她审阅呢!

      钧乐呵呵的表示自己全无压力,唐狠狠鄙视了她一把,抬眼望见老妈正在厨房里做菜,忽然就觉得能被人安排相亲也是件美好的事。尽管,相亲果真是传说中的相亲。各类奇葩皆有,自信自负自卑者皆有,高矮胖瘦种类齐全。唐深感,菜市场都没这么全乎的种类。不过,老妈如此忙前忙后的,倒是有一个好处,便是她的衣柜愈发满了。

      一直到挂断电话,老妈过来叫她吃饭,唐才后知后觉的拍下后脑勺,她竟是忘了抚慰一下钧了。不过想想便也算了,钧又不是脆弱的小女孩,她不惧伤口不怕疼,只是如果不是她主动说,别人的安慰,约摸是没甚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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