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过无影》桃歌灿

2、无数杨花过无影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正是一年一度的寒食节，每年的这一天，家家都要蒸寒燕庆祝，用面粉捏成大拇指一般大的飞燕。
　　可是有的人只能在梦里品尝蒸寒燕的香甜。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四仰八爪的躺在地上，流着口水呼呼大睡，“蒸寒燕……鸡腿……帅哥哥……”她的嘴唇偏厚，牙齿不齐，难怪一睡着就容易流口水。
　　“翠翠！快醒醒！”有人一个劲的在呼唤她。
　　翠翠睁开眼，眼前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细眉细眼很是清瘦。那是她的小伙伴余安安，两人在渔村里都是靠乞讨为生的孤儿，从小相伴着一起长大。
　　余安安说：“你真不愧是属猪的，都发洪水了，你还能睡得着！”
　　原来她们正在一个土坡之上，身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洪水，大风吹过，波涛汹涌。水浪不停的拍打着她们脚下的地面，一浪接一浪的骇人。整个世界被大水淹没，除了这个小土坡和一棵柳树。
　　翠翠支楞着睡觉压的像狗挠一样的蓬发，表情尴尬的傻笑，“嘿嘿，做梦又不犯法，真是的。再说了，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奇迹，现在已经不下大雨了，说不定再等一两天洪水就退下去了。”
　　这里连着下了几天暴雨，村子已经被淹了，村民们都躲在了高处，耐心的等待洪水退去。她们两个没有家人保护，又尚且年少，所以遗留在村里被洪水围困。此时暴雨虽然早就已经停了，可空气中的湿气特别重，仿佛笼罩着薄薄如雾的烟雨。
　　翠翠还在回味梦中的美食还有帅哥哥，余安安背靠着柳树，一脸的冷静和认真，她看着这白茫茫的洪水，想着如何才能逃脱出去。
　　清明月色下，一阵微风吹过，无数柳絮迎面飘过，余安安伸出一只手去接，却发现偌大的掌心竟握不住一朵小小的杨花。
　　忽然，从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那是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正在随口吟唱着那首家喻户晓的唐朝诗人李白的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余安安顺着声音回头望去，远处缓缓飘来一个破旧的木筏，一个白衫少年正在烟雨水气中划着船桨，那声音越来越近，他继续唱道，“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
　　余安安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模糊的身影，仿佛清明夜色中飘过的白色柳絮，又美得好似天上的仙人。
　　待小舟划得近了，这才看清确确实实是个俊朗少年。小舟从翠绿柳条下穿过，他的身形轮廓在月色下陡然清晰了起来，那少年说，“要搭个船吗？”说完，他掀开了头上的斗篷，温暖一笑。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阳光，春风，细水，世间所有美丽温情的东西都比不上那一笑。
　　任何习惯了冷漠无情的人，看到了这样明朗的笑容，心都会在刹那塌成了融水。
　　余安安转身拉了拉翠翠，正想开口说话。结果翠翠抬眼看到了那柳枝下的少年，一下子就愣住了。过了一会，翠翠忽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跳起来拼命的晃着自己的小伙伴，“安安，快看！快点看看啊！我们有救了！有人来了！有人来救我们了！我就说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奇迹吧！”
　　余安安的脑袋都快被晃晕了，她非常的不明白，“好像是我先看到有人来了的吧。”
　　翠翠终于停住了对小伙伴的虐待，然后拘谨的对陈客远说，“这位大哥哥，我们很想搭船，可是我们两个都是乞丐，身上没有钱给你……”
　　他爽朗的说，“啊，我也是乞丐，原来咱们是同行，幸会幸会。既然大家都是乞丐，俗话说得好，同行见面三分亲，赶快上来吧，我包裹里还有好吃的鸭油烧饼呢。”
　　听他这么一说，翠翠立刻熟络了起来，她抱着包裹，跳上了竹筏，然后伸出手来接余安安上船。陈客远这才注意到，翠翠看起来还是健健康康的小姑娘，那余安安瘦弱的可怜，跟月牙一样，似乎一阵狂风就能吹走。
　　她们钻进了船舱之后，陈客远把装着干粮的包裹递给了她们，然后把身上的蓑衣也脱下来挡在了船舱门口，把冷风都挡在了外面。
　　翠翠探出脑袋问，“大哥哥，我叫翠翠，她是余安安。大哥哥，你不是本地人吧，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他说，“我？我叫陈客远。我刚刚来到这里，本来想找人的，结果渔村被大水淹没，除了你们两个，其他所有的村民都已经走了，想再找人就更难了。”
　　翠翠立刻来了兴趣，“前段时间渔村里来了好多江湖中人，向我们打听村里的情况，要找什么人魔，你身上背着宝剑，应该跟他们一样是江湖人吧。”
　　陈客远笑了笑没有说话，把斗篷带在头上继续划船。
　　翠翠又问，“可是人魔到底是什么啊？怎么会在我们渔村里呢。”
　　陈客远一边划船一边说，“就是一种没有感情也没有喜怒哀乐的活死人，他们跟野兽一样嗜血，见人就杀。”
　　翠翠说，“好可怕，野兽杀人是为了填饱肚子，可人魔为什么要杀人啊？”
　　“不为什么，那是他们的本性。”
　　翠翠说，“那在人魔没有掀起腥风血雨之前，一定要除掉他们。我也好想当一名江湖中人，做行侠仗义的女侠。”
　　陈客远心想，不过，这小乞丐看着呆呆笨笨的，倒是一身正气。
　　翠翠忽然异想天开，激动地说，“安安！反正我们也没地方住了，也吃不饱，不如我们也去闯荡江湖吧，说不定还能抓到人魔，实现大侠之梦呢。”
　　余安安说，“啊呸！你去抓什么人魔啊，人家又没怎么着你。真是多管闲事！”
　　翠翠一身正气的说，“维护武林正义，人人有责。假如你要是人魔的话，我也会第一个逮捕你的！”
　　“啊呀。”余安安吃惊的说，“我要是人魔的话，也没抢你鸡腿啊。你逮捕我干嘛？”
　　“哼！我大义灭亲啊！你不抢我鸡腿，不代表就不抢别人的。”
　　余安安一脸气恼的说，“咱们俩从小一块长大，你应该永远站在我这边才对。你怎么能不顾发小情谊？”
　　翠翠说，“那谁让你是坏人，你好好的做一个好人不就行了吗。我可不能让你为害人间！所以你这辈子也不要妄想当坏人。”
　　余安安瞪了她一眼，“你少做梦啦，要是有人能当大侠的话，那个人也肯定是我，你那么笨。”
　　“哼！”两人吵到这里，都纷纷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陈客远在外面听她们聊天，一时间觉得好笑，两个年幼无知的少女，连第二天的饭都没着落，竟然因为幻想将来纵横江湖的情景而吵架。
　　不过她们显然并不记仇，才吵了嘴没一会，又开始聊了起来。翠翠一边啃着鸭油烧饼一边咕哝着说，“对了安安，咱们要是真能踏入江湖了，你有什么梦想啊？”
　　余安安说，“当大侠啊，我要当天下武功最厉害最有权力的大侠，哪怕是皇帝惹到我了，也逃不过我的惩罚。你呢？”
　　翠翠咬着烧饼说，“我长大了要嫁给天下最英俊最有钱的帅哥哥，然后开好多好多媒人馆，当江湖第一红娘！专门给那些女侠牵红线，结姻缘。”
　　陈客远在外面听到翠翠大远大志向，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松了口气，好险好险！还好他一身粗布白衫绝不像个富家公子，而且月色昏暗头戴斗篷，想必那翠翠看不到他的真实长相，否则他要是被这小色女盯上了，岂不是太危险了吗。
　　余安安嘀咕道，“你长这么丑，还是一个小乞丐，能嫁天下第一美男吗？你说的是眼睛瞎了的有钱的帅哥哥吧。”
　　翠翠说，“你连剑都拿不起来，都能去当大侠了，我怎么就不能嫁有钱帅哥哥了。反正都是不可能的事。真是的，帅哥哥眼瞎了还真有可能会娶我呢。你呢，我把一把剑放在你背上，然后咔嚓一声，你猜怎么着了？你的脊背被压断了。啊哈哈！”说到这，她仿佛亲眼看见那场面似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余安安听到后也大笑了起来，“哈哈！”
　　陈客远也忍俊不止，她们俩确实是一个长的丑，一个生的弱。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余安安忽然推开挡风的蓑衣，从船舱中走了出来。
　　一阵狂风吹来，她果然站都站不稳，摇晃了几下，陈客远连忙放下船桨扶住了她，奇怪的看着她说，“你怎么出来了？”
　　余安安递过一个烧饼，“我看包裹里总共就这么多干粮，如果我们都吃完的话，你就要饿着了，所以我没吃，给你留着了。”
　　陈客远虽然也只有十多岁，可高大俊朗，一身结实紧绷的肌肉。她站在他身边，不仅矮了一大截，消瘦的体型似乎也只有他的一半，宛若小猫与老虎。
　　他心里一阵温暖，没想到一个吃不饱饭瘦弱成这样的小姑娘，还惦记着他不要饿不饿。他笑嘻嘻的说，“我一个大男人吃不吃都无所谓，你还是赶紧吃了吧，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没想到余安安心疼他挨饿是假，其实是趁送烧饼上前一步夺了他的剑，陈客远反应极快，刚想出手阻止，忽然反应过来，想必她刚才被小姐妹奚落了一番倒是不服气了。于是他没有反抗。
　　余安安单手去拿陈客远的剑，结果单凭一只胳膊连举都举不起来，两只手用力才算是扛了起来。
　　她奇怪的说，“这些武器都这么重，如此吃力才能举得起来，又怎么能挥舞着打斗呢？”
　　陈客远和翠翠立刻大笑了起来，翠翠叉腰说，“哈！现在你知道当天下第一有多难了吧，你连剑都拿不动。”
　　余安安瞪了她一眼，然后双手用力举着剑随便一砍，只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
　　那瘦弱的胳膊真的被重剑给压断了……
　　余安安一下子倒在地上，咧嘴就哭。陈客远连忙把剑拿开，剑在他掌心呼呼旋转一圈，然后利落的飞向了剑鞘，那不经意间一个动作，都极其帅气潇洒，把她们全都看楞了。
　　光这一个飞剑入鞘的动作，她们都觉得难的遥不可及。这下终于意识到说大话真是不用费劲，随便说说就仿佛自己已经是大侠了。
　　陈客远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胳膊，猛地一抬，咔嚓一声，又把她的骨头给接了回来。余安安反应极慢，胳膊都接好了，她才疼的哎呦一声大叫。
　　翠翠本来一脸的焦急紧张，看陈客远这么一下就把余安安的胳膊治好了，她放下心来，但是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其实陈客远也想笑，可是他毕竟较为成熟稳重，只得拼命的忍下来了。
　　余安安垂头丧气的叹了口气。
　　陈客远天生一副热心肠，他倒从不计较别人身份贵贱，只要有缘相遇，上至九五之尊，下到乞丐罪犯，普天之下到处都是他的朋友。她们说的大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绝对会被笑掉大牙，可陈客远不会耻笑她们的异想天开，反而很诚恳的说，“不要气馁，这样吧，以后有缘再见的话，我一定帮你打造一件极轻的薄剑，保证薄如羽翼又锋利无比，力气小又怎么样，只要有了适合自己的剑，一样可以成为武林高手。”
　　“是啊。”翠翠说，“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奇迹，安安，我绝对相信你！你一定名动江湖的，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好吧，我也相信你一定能碰到瞎子帅哥哥。”
　　陈客远哈哈大笑，载着她们继续在水上行驶着。
　　洪水中的小舟摇摇晃晃，她们回到船舱里，也随着摇摇晃晃的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太阳一出来，陈客远已经把船划到了岸边。
　　他们弃了小舟，在岸上晒晒太阳，稍作休息。
　　翠翠说，“安安，我们以后去哪啊？”
　　余安安说，“我听人家说南京城有一个天依教，专门收留孤儿乞丐教他们习武，学有所成之后可以做镖师，护院，甚至还可以考功名，我们可以去南京城拜师学艺！再也不用乞讨度日了。”
　　翠翠连连鼓掌，“好啊好啊！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陈客远见她们要去的目的地和自己一致，便雇了辆马车，顺便带着她们一路向南京城奔去。
　　翠翠说，“安安，平时多亏了村里的大伯大婶们给我们吃的喝的，我们才没饿死，这次我们要出远门，得回去跟他们说一声吧。”
　　余安安冷冷的说，“说什么说啊，到处都是水去哪找人？将来等你嫁了帅哥哥，等我成了天下第一，我们再回来找他们。”
　　难得这两天能够吃饱又喝足，翠翠满怀希望的憧憬着江湖梦，不知不觉就在马车里呼呼大睡。余安安也在闭目养神，但耳朵却一直警惕着外面的声音。
　　马车行了二天二夜，忽然之间就进入了人声鼎沸的集市。
　　小贩的叫卖声，卖艺的锣鼓声，越来越热闹非凡。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到一阵马蹄声近，有人骑马而来喊着陈客远的名字，“客远，真的是你啊，打扮成这样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来南京了？”
　　余安安在马车中轻轻挑开竹帘，看到那骑马之人大约二十六岁，衣着帽冠都极为精致，腰佩宝剑，儒雅又不失江湖豪放气度，成熟而又年轻，眼神沉稳有活力，一眼看去就像是个极有谋略本事的人。
　　陈客远不知道从哪找了件更加破旧的衣衫，头戴着衰草编织的挡风斗篷，活脱脱就是马夫装扮。看到那骑马之人后，他大笑着说，“原来是欧阳大哥，我这次是来南京办点私事，不想打扰各位朋友，所以才这副打扮进城。”
　　那人微微一笑，右脸颊上隐隐露出浅浅酒窝，“哈哈，陈客远到了南京城，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那等着和你一块喝酒的人估计都排成队了。哈哈，你放心，你欧阳大哥一定不会给你宣扬出去的。”
　　陈客远说，“对了，欧阳大哥，我在途中相识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不知道你们天依教何时招收教徒，能否收留她们？”
　　那名叫欧阳的侠客说，“我们天依教一向都以收留孤儿为主，不过余教主有令，只有每年的腊月才是广招教徒的时间。可现在才四月，时候尚早。不如让她们先在南京城找个住处安顿下来，我给你个信物，到时候让她们来我的门下报名。”
　　陈客远抱拳言谢，“有劳了。”
　　过了一会，似乎那人已经骑马离去了。
　　咚咚咚！陈客远敲了敲轿子门框，余安安一把掀开了帘子，凉风吹了进来，翠翠也从睡梦中清醒了。
　　陈客远递过来一个木牌，“这个你们收着。”
　　余安安接过令牌仔细看了下，她认得字不多，只能认得一个明字。翠翠倒是勤奋好学，经常趴在学堂外学习认字，于是揉揉眼歪着头念道：“欧——阳——明——日。”
　　陈客远说，“是的，刚才那位大哥就是天依教四大护法之一的欧阳明日，最近名声大噪的武状元张小瑜便是出自他的门下，你们如果能被欧阳大哥收留，也算是有了保障。不过腊月才是天依教收徒的时候，现在你们有什么打算？”
　　翠翠抓了抓头，一时没了主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安安说，“我们想先在南京城找户好的人家做丫鬟，这样就有地方住了。”翠翠在一边不住的点头，“就是就是！我们砍柴做饭洗衣，样样都会！我一定会勤奋干活的！”
　　陈客远笑了，看来这翠翠什么都听余安安的，两个性格迥异的小姑娘在一起倒是从来都没有意见相左的情况发生。他笑着说，“这倒巧了，我知道这南京城哪户人家正在招丫鬟。”
　　余安安和翠翠互相看了一眼，连连点头。自从遇到陈客远，她们就觉得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年简直比神仙还厉害，似乎认识很多江湖上的大人物，而且什么事他都能办得到。
　　对于陈客远来说，这只是心怀恻隐的举手之劳，他帮助过太多的人以至于自己也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但是在她们的眼中，这却是一次充满了神奇色彩的相遇，而且还改变了她们流落街头的命运。
　　马车继续前行着，翠翠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猜测陈大哥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乞丐，他装扮成这样进南京城，肯定是为了躲避不想见的人。”
　　余安安看了她一眼，这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吗，“呵呵，你真聪明。”
　　“那当然了！”翠翠得意的说。
　　余安安说，“那你倒说说看，他不想见的那个人，会是什么人？”
　　翠翠翻了下白眼说，“真是的，我又不是神仙，我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