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武林高手 ...
-
八
安和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皇上说笑了。”
阮景掰着他指头,数给他看:“你看,你不曾给过朕脸色,朕朝你发火也都笑眯眯的,再有,贴心、懂事、知礼。”说一点就掰开一根指头,这五点便掰完了一只手,阮景又扯过他另一只手:“你是朕头一个幸的,也不因你陪我日子久了,就在他们几个前头恃宠而骄,耳根子又软,德林求求你,便睡也不睡了。”
安和轻声道:“这是安和的本分。”
“后来朕幸了明朴、宝宁、德林,还有几个还乡的,你也没说过他们什么,倒总在朕面前说这个漂亮、那个乖巧。哎,女子善妒,要有你一半大方,便也够了。”
安和轻挣了一下阮景握着他的手,挣不开,才笑道:“女人也有大方的,性子本就同男女没甚关系。何况皇上是主子,安和是奴才,这妒更是说不上了。”
阮景愣了愣,半天才道:“也是。”他与安和亲厚,倒没想过太多身份的事。祖宗的规矩,太监不可自称“我”,阮景嫌一个个都喊自己“奴才”烦得厉害,故令他们以名字自称。时间久了,益发模糊了身份的界线。
想了一会儿便觉得脑袋疼,问安和:“什么时辰了?”安和道:“再过会儿便是午膳时候。”
阮景便起身,安和替他更衣。
午膳照旧添了西夷菜,阮景问孜亚:“内务府的人来过没有?明儿中秋,得赶出件过节的衣裳才成。”
孜亚点头,不过并不多言,阮景想逗他,便夹了一筷子菜搁到他碗里头,孜亚皱了皱眉头,不过照样搛起来吃了。阮景又如法炮制了两回,到第三回,孜亚放下筷子道:“你这是做什么?”
“替你布菜。”
“我自己会吃。”
“嗯,”阮景点点头,意思是他知道了,手上倒还没停,照旧放到孜亚碗里头,“你不吃我夹的,尽可以挑出来。”
孜亚直直看着阮景的眼睛道:“丞狼不似大荆地广物博。一丝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你若是要折腾我,何必浪费粮食。”
阮景楞了。他倒不是生性浪费的,却没想到孜亚出生皇族,行止无一丝骄奢之气,这才讪讪道:“你母亲将你教得很好。”
“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逝,素未谋面。”
阮景免不得又要暗骂自己嘴笨,卡了词,吞吞吐吐道:“那你父亲也是很好的。”
孜亚口气倒没有什么异常:“父亲自然。”
阮景想起张胜说过孜亚的母亲是中原人,便问:“那你的诗书是同谁学的?可是请了中原的先生?”
孜亚道:“是外祖请的先生,早两年也过世了。”说完便噤声,似是没料到自己会同阮景说这些。阮景却是另一番心境,孜亚的事情他几乎一无所知,听他说起,自然津津有味,不过孜亚戛然而止,他也不便再问下去。
--
午后阮景在寝殿瞧折子,想着有两日未去太后处问安,便差崇福送了信,道晚膳去太后那边用。崇福回话道太后请了孜亚一起,阮景想着也成,下午便埋头在折子里头过了。
晚膳倒是太后那儿来人催阮景,阮景想着同孜亚一起过去,问起来时,才知道孜亚下午在宫里头逛,到太后院里头请了安,这便被留下了。
阮景到时,太后同孜亚正在院里对弈,除了太后怀里一只猫儿不时叫唤两声,旁边太监宫女倒是大气都不敢出。阮景再走近两步,看孜亚手里握着一粒黑子,迟迟未落,想来是该他,再看那棋盘,棋面上黑子大势已颓,白子游刃有余,阮景棋艺尚可,自然看得出回天乏术。
太后怀里那只猫儿似是瞧见了阮景,叫得益发起劲,太后伸手抚它后颈,抬头瞧见阮景,道:“景儿来了,你瞧,钓雪想你想得紧了。”
阮景从她手里接过那只猫。通身雪白,故取了个从《江雪》里头拆出来的名,只是这名字听起来寂寞得很,太后倒似全不介意。此时此刻,孜亚再专心棋局,也不免瞥到了阮景,不过抬了抬头,便又盯着棋盘沉思。
阮景替太后抱着钓雪,猫儿最是没心没肺的,哪会想得紧?钓雪同阮景半分也不亲近,怎么逗它、喂它都是冷冰冰一副模样,唯一的长处就是听话,不挠不咬。
片刻,那粒黑子终是落回棋盒里头:“孜亚不敌,谢太后赐教。”
太后笑道:“今儿新学,这便很好了,景儿学棋也不过这么快。这什么时辰了?”
旁边侍立的采荷道:“该晚膳了。”
太后便站起身。阮景抱着钓雪,要站起来,猫儿一股脑从他手里挣脱,这便落到地上了,平时不见它亲近人,这会儿倒是往孜亚腿边蹭。太后笑道:“钓雪喜欢你呢,哀家也喜欢得紧,真是猫随主性。孜亚,你抱抱它?”
孜亚弯腰,用两根手指揉了揉钓雪的颈项,猫儿舒服地软软叫唤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孜亚的手,孜亚这才把他抱进怀里,直抱到了餐桌上才放开。
晚膳采荷、宝宁、崇福伺候着,虽是素食,孜亚也吃了不少。席间太后道:“下午孜亚在宫里头转悠,说是瞧屋子,我问他可有什么中意的,他倒是喜欢那梅湾居。哀家想着,离我这桑兰殿也不算远,不如就让他住那儿吧。”
梅湾居梅树最多,到寒冬腊月,梅雪争白,还有红梅点缀。余下三季,宫人拾掇些小花小草,倒也不冷清。只是梅湾居往外两条巷子便是宫墙,离阮景的寝殿远,离太后这儿还稍近些。
太后开口,阮景自然没有不许的道理,虽然心里舍不得,还是点头道:“儿子知道了。着人收拾收拾,封妃大典一过,这便搬进去吧。”心里却暗道这封妃之事非得再拖它三五个月才好。
太后笑起来,对孜亚道:“你瞧,这可是输给哀家了,皇帝没你想的那么小心眼儿。”
孜亚道:“是孜亚多虑了。我愿赌服输。”
太后在桌上敲着指套,朝阮景道:“你把楠竹馆赏给他便是。”
阮景愣了愣:“什么?”
太后悠然道:“他倒是两处都喜欢的,只说你要他住近些;哀家倒是想瞧瞧儿子是不是真这么小气。”
楠竹馆两面环水、两面竹林,最幽静隐蔽不过,郁郁葱葱的竹子自然美极,更妙的是,离阮景寝殿不多远,往太后这桑兰殿的方向,绕一条小道便是。阮景不免喜极:“多谢母后成全。”
方才钓雪被宫人领去喂饭,此时大概饱了,晃晃悠悠地走回来,又细声细气叫起来。太后已用完膳,抱到怀中便是一顿揉捏,猫儿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地哼哼,阮景听得好笑,抬头看孜亚,倒是目不壮景地瞧着那只猫。阮景想着这是自己疏忽了,想来他在宫中无事,寂寞得很,若有什么猫狗玩宠,倒是好打发时间。
没想到太后比他更慷慨:“钓雪见你这么亲,宫里头闷,不如你便带回身边养着吧。哀家叫撷芳写一份钓雪的食谱习性,你可得好好待它。”
孜亚愣了愣,才道是对他说的。他未料太后竟舍得割爱,忙道:“孜亚受之有愧,太后请三思。”
太后笑:“哀家解闷的玩物不少,院里还有鹦鹉八哥叽叽喳喳的,钓雪跟你有缘,收下就是了。”
孜亚便不再推辞。用完膳,太后小留了他们一阵,又说起明日中秋吃酒打算,道:“太妃们必是要行酒令的,皇帝也一起来玩。孜亚不会诗词,便凑个趣儿,多饮几杯就是了。”
孜亚点头道“是”,阮景笑嘻嘻朝太后道:“母后这便有所不知。孜亚在家时请过先生,想来酒令也行得。”
孜亚才道:“怕是勉强,我倒不是量浅的,多饮也无妨。”
太后拿帕子掩了口,打个哈欠道:“酌情便是。哀家倦了,你们回去吧。”
回程路上钓雪本是宝宁抱了,只是孜亚看钓雪闭眼假寐,就伸手抱在自己怀里。钓雪睁眼,细细地“喵~~”了两声,把头更往孜亚胸口蹭了蹭。阮景伸手来逗它,被钓雪扭头避了开去,便笑道:“倒是亲近你。”
这会儿天已黑了,地上亮了宫灯,太监也持了灯笼一前一后走着。孜亚今日穿的白衫,怀中抱着只白猫,好一番佳人美景。阮景走走停停,迈两步就瞧瞧旁边孜亚的模样,想着要同孜亚搭个话,却不知从哪里开始,不知不觉,已回到寝殿,便道了声:“钓雪有劳你照看。”
孜亚低了头,手在猫背上抚着,微微点了头。
--
今儿在太后处,因是素食、又在孜亚面前,阮景没好意思吃到饱,回了寝殿,瞧见明朴在,便叫他去取些咸酥的果仁点心。这会儿膳房无人当值,若是今儿大动干戈地喊人煮面,以后膳房便要夜夜排人了。
刚登基那阵子不懂事,时常叫添个夜宵什么的,太后知道了,倒说起儿子不是来:“若是晚膳吃饱,便无需劳烦膳房了。你用膳不过片刻的事情,膳房里头厨子可是大半天的活。你是做皇帝的,当心怀天下子民,体谅下人都是基本。”
太后难得对他严厉,阮景当即免了膳房的值夜。不过,太后指示膳房在白日做些小点心,夜里阮景饿了也可垫肚,这习惯便留到现下。
明朴去了一小会儿也没回来,阮景便坐不住了。
今儿一个下午将折子都瞧完了,还有一封瞧了未批的,阮景早打算拿去孜亚面前献宝,逗他一笑。工部说先帝时襄州大旱、兴修水利的老匠人已寻着了,年岁老迈,怕是去不得西夷,不过有两个得了真传的儿子,其中一个已启程往京城来了,不日抵达,便可出发前往西夷。
阮景并不太饿,想着迟些回来再吃也成,便拿了折子,往孜亚那屋子去了。门大敞着,也点着灯,倒是没瞧见孜亚,也不见伺候的宝宁。许是瞧他整日介陪在身边,便叫去歇。阮景想着该给孜亚再指个太监,不过,不知他会不会觉得人跟着太闷。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只有钓雪在床边懒懒躺着,一幅事不关己模样,阮景去逗它,果不其然又是避开了,只是吃饱了饭有些倦怠,扭头也慢吞吞的。阮景总觉得这猫儿灵得很,朝它发了阵儿发呆,问它:“喂,孜亚去哪了?”
说完自己便笑了,想着孜亚或是出去散步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如去院里寻他。
倒没瞧见孜亚,听着湖边似有什么声音,走近些,哑哑的衣衫被风吹着的声音,倒不是刀剑声,听着像是拳脚,不知是哪两个侍卫在斗武。
阮景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下大惊失色,哪里是什么侍卫,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动手。
两人离湖边宫灯尚远,瞧不清脸孔,阮景跟武师学过些防身的招式,武功平平,只限能瞧出谁是一流高手、谁是三脚猫。这两人动手情形与寻常的比武过招相差甚远,阮景只觉二人都带了杀意,虽未动兵刃,却风声不绝于耳,湖边一株枫树叶子哗哗地往下掉。
白衣人招式狠辣,身形诡谲,衣衫飘渺,黑衣人倒是劲装,上身招式左支右绌好不狼狈,下盘却稳健,倒也不见败相。阮景此时已心知两人功力极高,莫说是他,大内高手也得以二敌一、或有胜算,于是满心想着的唯有如何不打草惊蛇地离开。连身子都不敢转,便倒退着往后,那两人却越斗越往湖边去了,转瞬已到了宫灯边上。
阮景这下却是瞧见了脸,大愕不已,全身定住似的,再挪不动半步。
黑衣人是他昨日于宫外见过的、须弥阁主裴汾,白衣人却生着一张倾国面庞。
--正是他遍寻不着的孜亚。
他不知如何反应,口中一声“孜亚”已出口了,白衣人似是楞了楞,招式一慢,阮景心里着急,高手过招眨眼之间便是生死之别,他着急孜亚,只怕裴汾这期间便伤了他。好在裴汾听出他声音,并不恋战,趁孜亚愣神的空档使了轻功,两三步便跳到阮景身前,一头跪倒:“皇上救我!”
孜亚随后便到了,目光怀疑,在阮景与裴汾间转悠,出声仍是冷冷的:“你认识他?”
阮景已扶起了裴汾,好不尴尬,只道:“裴汾是朕的江湖朋友。”他脑袋仍嗡嗡嗡响个不停,孜亚武功高超,他心里头好几百个疑问,开口:“你怎么会武功?”
“夜里偷偷摸进宫?”
“我早说了不是刺客!”
三人同时开口,谁都听不清说了什么,阮景挠了挠头:“罢了,回屋说吧。”
--
阮景先进的寝殿,叫明朴去歇着,回头才喊他。殿中只余他一人,不过转瞬便有两人破窗而入。
桌上搁了点心和热茶,阮景翻起一个杯子,要斟茶,裴汾已抢过了。
阮景便在黑酸枝的木椅上坐下了,孜亚大概也累了,在他旁边椅上坐了,裴汾稳稳倒了两杯,推到二人面前。
阮景命裴汾也坐了,小啜了一口茶,问孜亚:“你会功夫,为什么不走?甘心困在大”
孜亚盯着手中的杯子:“丞狼一诺千金。”
这便是了,阮景猜到孜亚的性子,大概也是如此,若是要不利于他,早可动手,不必留待日久天长被人识破。倒是裴汾,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孜亚,阮景问他:“你怎么跟孜亚动手了?”
裴汾低头道:“我到皇上寝殿附近便被这位公子拦下了,一口咬定我是刺客,我不敢大声喧哗,再往后便越打越远了。”
阮景目露疑色,孜亚道:“武人听力比寻常人好些,早听出他是高手。”
阮景摇头:“不,刺客不会为你而来,总是为了刺朕,你为什么插手?刺客刺死朕,你不开心么?”
孜亚白他一眼,好像阮景是无脑蠢货:“你死了,丞狼的水渠谁来修。”
阮景不由呛了一口茶,他本以为几日相处,孜亚对他少些厌恶、多些好感,没曾想孜亚如此直白,咳了半晌,脑中曲折绕了不知多少弯子,才想着那封折子定要藏好了,若是叫孜亚知道修水利的匠人即日出发,他便失去利用价值了。
又见孜亚啜了口茶,朝裴汾道:“你功夫好得很,哪里要他来救。再过百招就看透我路子,两百招内胜负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