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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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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坐在书桌前,静静地翻看着近几个月的死亡名册。
华月交给他时提起城中今日又有几位城民病亡,她已着手让几位低阶祭司前去悼念,并在附近查看一下是否新增其他染上恶疾的人,若有便及早登记在册,方便及时医治。。
城中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已经有不少城民跪在神殿外哭诉祈求。
沈夜揉了揉额角,有些烦躁。
流月城终岁严寒,马上便要进入最冷的时节。城中状况不断,祭司们忙于探查染病族人、施法护佑,神殿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气。若不是沧溟城主当先出城安抚民众,城中还需他主持大局,只怕他这个大祭司也要随属下们一起到城中去救治族人了。
沈夜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门外,举目只见莽莽矩木,最大的一株,几乎遮盖半个流月城。神殿外是皑皑雪原覆盖下的民居,在这样寒冷的天空下,越发显得陷入沉思。
前段时间,伏羲结界被破,有心魔来袭,附于矩木之上,藏于枝干间。也不知他如何得知流月城受恶疾之苦,居然与他讲起条件来。
沈夜当即冷冷一笑:“呵,跟本座讲条件?砺罂,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大祭司此言差矣,你尚未知晓我有何本领,怎可轻易断言?”砺罂绕着沈夜飞了一圈,沈夜只能看到他身遭浓郁的黑雾在眼前闪过,砺罂的语调兴味,“流月城如今饱受浊气寝室,病痛缠身,族人皆为其所苦。你身为流月城大祭司,难道不想帮帮他们,让他们少受些苦难?”
沈夜闻言,眯起眼,道:“哦?不知阁下有何赐教?”
砺罂呵呵一笑,贴近沈夜的脸,压低了声音道:“我乃心魔,有魔气加持。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未必做不到。若是我说,我能让你的族人少受些苦,抵御浊气……”
说到这里,砺罂停了下来,忽然拉开距离,等待着沈夜的回答。
沈夜站在原地注视他许久,方缓缓开口:“你的条件?”
想到这里,沈夜闭了闭眼睛。紧锁的眉间似有百般挣扎犹豫。这件事若是告知沧溟城主,她必然不肯……
“师尊,夜已深了,您怎么还未歇息?”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包含关怀的询问,沈夜微微侧身,便看到谢衣肩上披着件厚厚的披风,双手拢在袖子里,快步朝他走来,绿色的祭司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在夜风里飘起来。
“你怎么也未歇息?”沈夜皱着眉,看他眼底虽略有青黑,却精神饱满,不由叹道,“又在研究你那些偃甲?”
“嘿嘿,是啊,忙着做最后的调试,一时忘了时辰。”谢衣在他面前停下来,微微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略带着几分得意,“师尊,我又做了新的偃甲。”
沈夜低首看他表情欢快,微微挑眉:“哦,是什么?”
“你猜?”
沈夜轻嗤,瞥他一眼,不做声,重新转过身去,背着手看天边的明月。
谢衣郁闷:“师尊,您就不好奇?”
沈夜轻哼:“就算本座不问,你还不是会第一个告知于我?”
“……”谢衣被他噎住,转念一想,也对。他每每做出新的偃甲,都喜欢先让师尊过目。想到这里,他微微朝前走了一步,站在沈夜身侧,偏过头看他:“师尊,你冷不冷?”
“还好。”沈夜瞧了他肩上的披风一眼,又低头看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似笑非笑道,“你似乎很冷?手里拿的什么?给本座瞧瞧。”
谢衣将手拢得更紧了,脚却前跨半步,瞬间转了身子站到沈夜面前,趁沈夜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前倾,脸颊直接贴上沈夜的。
细腻微凉的触感在脸上轻轻贴着,干燥的木头味道盈满鼻尖。沈夜一愣,顿时怒道:“谢衣!你……”
谢衣却及时后撤,挺直了脊背。沈夜只觉得唇间似乎有什么迅速滑过,有别于方才的微凉,这次那柔软的触感还带着轻微的热意,像是夜里微暖的吐息。他脑中恍惚了一下:那是谢衣的……还不及细想,便看见对面的徒弟眼中似乎闪着略带俏皮的笑意。他沉下脸:“谢衣,本座面前,你怎敢如此放肆?”
“我腾不开手,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试试师尊脸上的温度。唔……果然很冷。”谢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形容道,“像冰一样!”
沈夜面色一寒,压低了声音,斥道:“谢衣!”
谢衣被他表情一慑,身体跟着就是一抖,看吧,现在不止体温,连脸色都像结了冰碴子!他又后退两步,看着沈夜干笑:“师尊,弟子知错了,您莫要生气!”
沈夜忍了忍,还是说:“看来本座真是太纵容你了,越发没大没小……”
谢衣小心打量着他的表情,悄悄攥了攥手心,慢吞吞地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忽然向前一抛:“师尊接着!”
沈夜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就下意识地抬手将那东西接到手中。
一团圆润的温暖忽然砸向他的手心,沈夜只觉得掌心温热,四肢百骸似乎都随着这热意而变得舒展起来。沈夜举到面前仔细看,竟然是个构造精巧的偃甲手炉,扁扁一枚,双手合握正好。
“这是?”沈夜出声询问。
“弟子看师尊总是深夜了还在伏案处理城中事务,多有辛劳。夜里更深露重,寒气袭人,故而做了这偃甲手炉出来,送予您。”谢衣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脑袋,“其实做了好些日子了,只是前段时间一直没办法让灵力稳定在偃甲内,机括调试了几次,今日终于完成了。不过这偃甲手炉还有些问题,灵力储存不足,用完后还需更换驱动机括……嗯……师尊可还喜欢?”
沈夜低头把玩片刻,脸上融了笑意:“虽仍有不足,也算不错了。你若是肯把这些心思花在处理生灭厅事务上,本座会欣慰得多。你可曾见哪个祭司如你这般,整日泡在偃甲房里,不思进取……”
谢衣听他又要开始教训,便笑着耍赖:“弟子只是过于专注,对公务可并无半点懈怠。再说……风琊不是做得很好么?就算出了什么差错,不是还有师尊和瞳么?”
沈夜看着他,略有不满:“你这是仗着本座和瞳护着你,便失了分寸?”
谢衣看他表情严肃,顿时不敢说笑,连忙收敛表情,恭敬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你若是真肯将本座的话放在心上就好了。”沈夜无奈摇头,深知他这徒弟脑子一根筋,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便提起另一个话题,“你从偃甲房过来的?最近还做了什么新东西?让本座瞧瞧。”
谢衣眼睛亮起来:“弟子最近在研究几个新偃甲,图纸已经绘制一半,师尊随我来,弟子带你看看去……”
沈夜听他一路絮叨着最近的成果,手里握着谢衣做的偃甲手炉,思绪却游离起来。他想起方才谢衣靠近他时那个若有似无的触碰,亲吻一般的角度,还有盈满鼻尖的木头香味……他隐隐察觉到其中微妙的试探与欢喜,却又觉得那感觉飘渺得像一个错觉。
他侧首看着谢衣,这个年轻人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自己的想法,那些天马行空的意念总是美好而天真,却又让他不禁期待起来:谢衣若真的成功,将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谢衣忽然停下来,转头看他,唤道:“师尊?”
沈夜回神,越过他朝前走,淡淡道:“你继续说。”
谢衣跟在他后面,忽然静默下来,他眼底藏着深切的仰慕,因为站在沈夜身后,情不自禁得向前伸出手去,然而指尖只触摸到沈夜的袍子,便停了下来。
风从掌心滑过,谢衣握起拳头,指甲陷进肉里,他却毫无所觉。
他看着沈夜的背影:深色的祭司服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繁复而厚重的衣物压着他的肩膀,象征着流月城最高神职的祭司服让这个人显得威严霸气,却也让人望而生畏,不可触及。
仿佛无论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他的脚步,无论做些什么,都难以与他比肩。终其一生,都不知能否让这个人轻松一些?
这是他的师傅啊……
怎么就……是他的师傅呢?
沈夜一直没听到他说话,不由得回头,疑惑道:“谢衣?”
谢衣放下手臂,眼神闪了闪,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来:“师尊,您喜欢弟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您喜欢弟子做的偃甲吗?”
沈夜睨他一眼,道:“你天赋异禀,偃术精妙,但凡你做出来的偃甲,只要不是用来对付本座,自然不错。”
“师尊,弟子做偃甲,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
“是么……”沈夜笑了笑,略带几分叹息,却没有戳穿他的天真。
这个人,生性良善,还是不要过早被这污浊世事所侵染吧。
他继续朝着偃甲房走去,谢衣追上去,便听到他悠悠的一声叹息:“谢衣,你若一生都是如此想法,也不知好是不好?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