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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话 鬼蜮终结 ...

  •   数里来外的地方,茂密的树林内,有人举着火把驱赶着黑夜,惊喜地叫道:“哎,这雾怎么散了?我看见前方的路啦!”

      另一人托着下巴思索道:“怎么这么奇怪,这雾都困了我们好几天了,为何突然间就散了呢!哎,管他的,散了好,能看见路啦,离鬼狱宫不远了。”

      碧衣的公子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缓缓消散的雾气,若有所思,“布阵的人维持不住阵法,是不行了吗?

      ※

      推开密室的门,青魅倒吸了一口气。

      通明的灯火中,密室的中央,奇怪的墨色绳索缠绕不休,勾出了一朵巨大西番莲花的形状,红眸男子以一个献祭的姿势,躺在花的正中心,如瀑的乌发散在他的肩膀两侧,一柄镀着黑色暗芒的尖锐长杖,自他的胸膛整个贯穿,将他牢牢钉在了地板上。

      无尽的鲜血像是蜿蜒开来的溪流,涌满一地,黄棕色的地板已经看不出了本身的颜色。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却还未断气,红色的眸子半睁着,似乎撑着一口气,就等着她的到来。

      生命的极限,他已说不出话来,见青魅来,他的眼珠转了转,瞟向一侧昏睡着的女子,似乎在提醒她别忘了地上的人。地上的女子半躺着,面色红润,焕发出新生的光辉,显然是血咒已除。

      他成功了,他给予了心上人救赎。青魅想,她应该为他高兴,可为何她的心如此凄怆?

      铺天盖地的血泊里,他艰难地冲她眨了眨眼,似乎要跟她说什么。她颔首,开始了织梦之术。

      青烟袅起,如魅灵的舞蹈。李承序静静躺在血泊之中,迷茫而昏暗的意识里,乍然出现一缕明媚的阳光,点亮了春深梦里的深宅大院。院内朱红柳绿,繁花似锦。挨着后院,有几株梅树,梅花怒放,朵朵如殷。

      几朵梅花悠悠落下,巧巧落到白衣男子的肩,那男子却不拂不扫,仍旧专心致志吹着手中的玉箫,微风徜徉,萧音缠绵,如泣如诉。

      梅树后的小厨房,绯衣的女子正在切菜,哚哚哚的声响,整齐而清脆,听到悠扬的萧音,她飞快地扭头看了院子一眼,抿唇一笑。

      紫衣红眸的男子正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洗碗,不小心摔了一只,惹来绯衣女子的轻笑,她瞅着他,道:“小金,打碎了碗,罚你帮我烧火。”

      红眸男子嘟囔起嘴:“那怎么行,本王我纡尊降贵洗碗已是勉强,烧火绝不干!你想想,万一炭灰灼烧到了我的容颜,那我这张倾城倾国的脸就毁啦!”

      绯衣女子仍是嗤嗤的笑,口气却恶狠狠地:“不烧火,今晚就不给你做桂花鱼!”

      “你太过分啦!”红眸男子气鼓鼓地看向院外,“云舒,小火她不给我做桂花鱼!你快来帮我教育她!”

      他话落,再次气呼呼地看向切菜的女子:“你不给我做桂花鱼,我就不再给你洗衣服啦!说到做到!”

      女子淘气地朝着他做鬼脸,“不洗就不洗,有什么了不起……”

      他说不过她,气得蹲下身,碗也不洗了,切菜的女子瞅他一眼,将锅盖揭开,道:“还真生气啊。怎么会不给你做鱼啊,你看,鱼就在锅里呢,马上就好了,你喜不喜欢吃果仁炸的油,加一点,也许味道会更好哦……”

      屋外梅瓣飘飘若花雨,屋内鱼香腾腾,面前的女子微笑如此真挚温暖,他不由笑起来,回头再瞥一眼院子,白衣男子早已停止了萧音,眸光柔和地望着厨房里拌嘴的两人,眉眼含着的笑意,似三月暖阳……

      ……

      时光温柔而安逸,在三人最后一抹笑意中陡然定格。

      密室内,嫣红的艳色血泊之中,红眸男子的视线茫然没有焦点,瞳孔已经放大,他弯起唇角,露出最后一抹微笑,似满足,似安详,旋即那双独一无二的眸子,轻轻阖上,永远告别这个世间。

      不忍见这一幕,青衫女子垂下眼帘,无声叹息。下一刻,她来不及多想,背起地上的女子走出密室。

      走了一炷香时间,刚到走廊尽头,正要打开偏门,青魅背上的人突然醒了,她挣扎了两下,似是预感到什么,开口问:“小金呢?”

      身下的人没有答话,她焦急地追问:“小金他人呢?他去哪里了!”

      “他死了。”青衫女子的话音清清冷冷地传来。

      “死了?”云翎如被雷劈,“不!不可能!他怎么会死!”

      旋即她从青魅的背挣脱下来,想去寻李承序。与此同时,窗外忽地声响大作,如巨炮轰鸣,吓得两人一惊,不由齐齐向窗外看去。

      窗下的高台之上,黑压压挤满了鬼狱宫民众——他们全部被天国的幻象诱骗了上来。

      下一刻,更大的声响震耳传来,仿佛山摇地动,世界末日降临一般——高台四周忽地齐刷刷竖起了高耸的栏杆,将人群围困在里头。妄想着登入天国的人们骤然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极乐的幻象消失,高台霍然整个从中裂开,崩裂的巨大缝隙深处,有什么银色的波光在闪耀,耀眼似银河,无数躯体猝不及防从裂缝中跌了下去,一落入澎湃的水流中,发出“嗤嗤”地烧焦声响,瞬间便没了影。

      人群顿时震惊高呼。

      然而那高台却陡然大幅度倾斜,就在同时,裂缝底下似乎产生了一种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力,将人不断地往缝隙引去,那些垂死挣扎在边缘的人们在双重的影响下,越发难站稳脚,须臾间又有更多的人滑落下去,噗通噗通落入银河中,一沾染到水,发出凄厉地尖叫,似在承受着世间里最极致的苦痛。而翻腾的银浪里,居然冒出蓬蓬乌烟,像是烈火灼烧在焚烧吞噬。但这些人往往叫不出三声,便已然没了声息。

      平台还在继续倾斜,越来越多的躯体坠入银河,被焚尸蚀骨,万劫不复。一时之间,哭喊声,呼救声,烧灼声混在一起,响彻深夜,无数性命在绝望中嘶吼,又在绝望中消失,这宽广的高台,在今夜沦为了真正的炼狱。

      长廊上,青魅骇然道:“这便是噬心银河?炼狱之阵的杀戮,实在太可怕了!”

      她话刚落,一侧的女子蓦地双目一亮,似寻到了什么,冲着高台上那穿紫衣的男子喊道:“小金!”又翻身爬上窗台,不停地挥手,“那危险!快跑!”

      “你下来!”青魅急忙去拉她,“那不是他!”

      然而她的话还没讲完,红影一闪,窗台上的女子已经顺着窗外的树干滑了下去,压根忘了自己是个大肚子。幸亏窗户离高台距离不远,她瞬间便着陆。

      她脚一落地,来不及多想便直奔高台。

      高台已倾斜到可怕的角度,台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坠落下去,紫衣男子虽勉强抓着栏杆,悬着自己的身体,可亦抵挡不住裂缝的吸力,一点一点的向下滑。

      “撑住!”千钧一发之时,一只纤细的手穿过铁栅栏拉住了紫袍男子。

      “别松手!”她艰难地匍匐在地上,肚子太大,不能压迫到小腹,她只能侧着身紧紧拽住他的手腕,想将他往上提,奈何吸力太大,她压根拉不动。

      身下,那平台已经倾斜成了悬崖般的直角型,紫衣男子似断线的风筝一般飘飘荡荡地挂在边缘上。生死的关头,紫衣男子仰头看向头顶上的女子,他只是个人偶,没有心智亦没有思维,但那一霎,他却猛然感受到这混沌的躯壳内,那一缕魂魄的悲怆与不舍。许是这感觉太强烈,本不该有记忆力的他倏然忆起曾见过的片段。

      那一晚,密室里烛火摇曳,那红眸流转的倾城男子,擎着酒杯,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干杯!小金!”

      影子与他一口饮下杯中酒,他哈哈笑起来,将酒盏一扔,道:“影子,这话不能对她说,可憋在心里好痛苦,索性对你说了吧!”

      他拿起一个新酒杯,满上酒,再次对影一饮而尽。那一刻的惆怅如苦酒,他的嗓音蕴着酒意熏然而来,混在微黄的光线里,飘渺得有些不真实。

      “小火,时至今日我才晓得……”

      “你于我,是恩。我于你,是爱。”

      ……

      回忆如浪潮泛起,无血亦无情的人偶傀儡竟感到有某种情绪在体内腾起,同脚下的河流一般,澎湃着,击撞着,不休不止,他张张嘴,想将那句话告诉她。想让她知道,他躯体里,那缕魂魄的主人对她的情感。

      如若他不说,她永不会知道。彼此分开的几年,他是怎样苦苦地找寻她;重逢后再见,他是怎样的欣喜若狂;她虚凰假凤嫁给他的那一晚,他剪下她的发丝装入香囊之中,含着怎样的虔诚与希翼;她更不会知道,他花天酒地放浪形骸,只为隐藏自己的心。

      那些莺莺燕燕左拥右抱的背后,是那无数个苦苦压抑的昼夜,是每一寸含着绵长相思的呼吸,是那永远支撑他艰难缄默着的两个字。

      成全。

      藏爱,只为成全。

      割舍自己的爱,成全她与另一人的爱。

      他爱她,到死,都不曾开口。

      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人偶傀儡潸然泪下,他不该有泪的。他张开唇,却哽咽,他说:“小火,他……”

      再不说,就没有机会。

      云翎用尽全力拽着他的手腕,脸已经涨得通红,额上全是汗,艰难道:“什么……”

      人偶道:“他爱……”攀爬在悬崖上用尽了全力,吐字都变成了太过艰难的过程,才说了两个字,裂缝中的吸力骤然增强,云翎撑到了极限,手中的力道陡然一松,嗤啦一声衣袖撕裂的声响,人偶傀儡如断线的风筝般朝裂缝坠去——那三个字的告白,终究成了凋零的花,被命运的寒风吹散,夭折于可望不可及的梦中,再没有盛开的机会。

      急速的坠落中,木偶仰着脸,含着未出口的话,泪珠飞散。

      “小金!!”云翎如万箭攒心,凄声呼喊。可手中却只剩一截断了的衣袍,她将衣袖攥的紧紧地,发疯地锤着拦住她的栅栏,想锤烂这个障碍物,冲去救人。

      然而,人偶傀儡咕咚一声落入噬心银河,连气泡都没有翻涌,径直沉了下去。

      空荡荡的高台上,所有的性命全丧命于诡异可怖的河流内,河流吞噬完了一切,云翎锤着坚硬的牢笼,凄厉地冲着湖面嘶喊着:“小金!小金!!”

      河流渐渐回归平静,如一面银色的镜子。下一刻,云翎的神情陡然僵住。

      银镜一般的湖面陡然一闪,折射出炫目的光。波光流转的光芒中,出现一个画面。

      阴暗深幽的密室内,墨色的西番莲花肆意地盛放,紫衣男子静静躺在那,乌黑如墨的长发铺泄开来,一根尖锐的长杖整个贯穿他的心脏,殷色的血如花开漫涌,直至流干最后一滴……

      “不!!”撕心裂肺的一声悲鸣,在这生命尽数毁灭的寂寂空城里,凄厉回响。河流上方的女子已经明白过来,嘴唇颤抖,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她猛然向前一撞,似要竭尽全力撞开栅栏,跳进湖中将画面中的男子救出来。

      这失去理智疯狂的一瞬,碧衣人影骤然闪现,身若迅影,指尖疾点,女子软软向地上一倒。

      临去一霎,抱着女子的碧衣青年后头看了一眼。

      高台倾塌,残垣断壁,地宫所有鲜活的性命全葬入河底,有风拂过,穿过空荡的地宫,寒鸦嘶鸣,树影摇曳,低沉的风声似绵绵的呜咽,祭奠这个朔日之夜逝去的所有亡灵。

      碧色身影远去。身后不远处,地面开始摇晃,尘土簌簌,庞然而阴森的宫殿似沦陷一般,带着密室里那个再不会醒来的紫袍男子,缓缓下沉,淹没于一片银光璀璨的河流之中。

      从此,这一段血腥,这罪恶的种族,终将过去,泯灭于历史的长河中。

      世上再无鬼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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