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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瑜稚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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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稚从琉谢园出,烈日已经升到半空,蝉虫低低鸣叫,叫的人心浮动。
蹬上石阶走上狭道,似乎听到庾悦的声音。
“嫆娘,你看今天我给你带的果子好吃吧。”
“酸的很,阿悦听说你前日进宫了?”嫆娘挑眉,三人之中最是出挑,穿着缕金挑线纱裙,神色倨傲,正不耐烦的命奴仆舀扇:“热的很,我这几日就晚间习舞呢。”
郭琴跟在两人身后,穿着素衣,低着头,清秀的脸上有些郁气,不时扶着狭道的小柱看向外面的景致。
庾悦百无聊赖的点点头:“可不是,姑母前日召见的,从兄陪我一同去。路上还遇到三王了,好像为了一个舞姬的事儿来找姑母。”
王嫆咬下一口银牙,眼眉微斜,脸上忽染上一层红晕:“阿悦,听说今日你是跟着七郎一同到的?”顿了顿,眼角含羞:“怎,怎么不见七郎?”
瑜稚看着她,心中已知,轻轻一笑。
庾悦皱起好看的眉,百无聊赖的拨动着身上的淡紫色薄衫:“可不是,若不是跟着从兄和阿兄一起出来,祖母还不肯呢。他们说要来拜访王丞相,我一听可不跟来了。刚才阿兄跟我说,他们现在在知远堂,王丞相在考察族里儿郎的功课。”
说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高声说:“嫆娘,琴娘,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郭琴一怔,扭捏着裙摆:“这,这,我们前去怕是不妥吧。”
庾悦瞪了她一眼,看向王嫆,王嫆好不容易诱着庾悦说起庾秀,心下正有此意要去见庾秀,又恐旁人说她不够矜持,当下装着蹙眉的模样:“琴娘说的是。”见庾悦瞪过来的眼色,缓缓道:“只是今日阿悦好不容易来一趟,那便去看看吧。正好,我今日还未曾见到阿父和阿兄呢。”
庾悦大喜,得意洋洋的朝郭琴嘟嘴:“琴娘就是胆子太小,这也怕,那也怕。那三王给你信件的时,你怎不怕?”
郭琴顿时抱着脸,王嫆看向郭琴,眼底隐隐有些嫉妒,她抓住庾悦的手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抓的有些紧,庾悦喊疼,不满的打了她一下手,庾悦下手不分轻重,王嫆白皙的手上立马见了一道红痕,庾悦这才心情舒畅笑道:“你不知道吧……”
刚要说,郭琴就扑过去捂庾悦的嘴。
王嫆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就是三王在你家见了郭琴一面,惊为天人……唔,唔……”声音停了一会儿。
郭琴捂着庾悦的手一顿,呆呆的望向走来的瑜稚。
庾悦挣脱,大声道:“就写了一封情书送到郭琴府上,约她在三王寿辰的时候一定要来王府呢。”
王嫆也注意到了瑜稚,她拉住庾悦的手,脸上立马板了下来。
庾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瑜稚逸逸然朝她们走过来,脸上立马一耷,高声:“嫆娘,前面一团乌黑黑的是谁?”不就是指着瑜稚身上穿素衣。
王嫆瞥目:“当年被我阿父遗弃的大女回来了。”
“遗弃!”庾悦夸张大叫。
瑜稚走过来,面色不变。
庾悦看向四周,她才一个人,自己这边有三个还怕她不成?
想着,她伸出脚,等着瑜稚被绊倒。
瑜稚嘴角微微挽起一丝笑,脚步一顿,凤眸在庾悦的脸上扫去:“阿悦。”那声音微不可查,却正好落入庾悦耳中,带着一股凉意。
顿时让庾悦想起那日在船头,她对自己的威胁。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庾悦却觉脚上钝痛。
瑜稚已经跨过,只是木屐撞击着她的脚面,庾悦顿时眼泪哗哗直流。
王嫆习舞,这一切虽然极快,但王嫆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她上前:“喂,你还不与阿悦致歉?”
瑜稚看她:“你叫我什么?”
王嫆咬牙:“阿稚,你踩到了阿悦,还不给她致歉就想走吗?”
她拦臂拦住她的去路,瑜稚只是轻轻一拨,王嫆的手只觉遇到一股气力,松松垮的被她打下。
瑜稚走过去,与她侧身而过时,回眸看向她:“阿姊,我是你大姊。若是阿父知晓,想必会恼怒吧。”她点到为止。
王嫆心中恼怒,只得恨恨看她远去的身影。
“嫆娘,你不知道,她胆子大的很。上次从兄还被她拉入水中,你小心她会凫水。”庾悦气道。
王嫆转头,不敢置信看她:“七郎被她拉入水中?她,她见过七郎?”
庾悦点头:“然,还是从兄送她回来的,闵夫人不曾与你讲过吗?”
王嫆瞬时白了脸。
阿娘,阿娘曾直言与她说,她与庾秀觉无可能,嫁给庾秀只能为少妇。可若是进宫,当今陛下无子,皇后被世族拉扯下后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此,怎么肯再告诉她七郎的事?
瑜稚,王瑜稚。
王嫆死死咬牙,庾秀竟然见过她!王嫆心底生出一股惊恐,王瑜稚长成这般模样,她怎能让七郎喜欢上任何女子?
庾悦却是推了推郭琴:“你脸色怎么忽然这般惨白?”王瑜稚都走远了。
郭琴身体僵硬的转过头,牵动起僵硬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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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稚穿过狭道,过了拱桥,杏林小道还未修好,只是今日知远堂有男客,就不便往那边走了。
早有奴仆绑好牛车等在那里,瑜稚坐上牛车,绕过了半个宅子,才回到归芳院。
阿岚扶她下车,外头日头毒的很,已上三竿。
张妪连忙出来:“女郎,徒黄氏奴已安排好,疾医刚看过,说下半身被殴的最是严重,许得半月,才可下地。”
说着给瑜稚递上药方。
瑜稚粗粗扫过一眼,她不懂医术,只道:“她可睡下了?”
“喝了药,眼睛空洞洞的直盯着房梁,还未曾睡。”
瑜稚颔首:“我去瞧瞧。”
张妪领着她望后院走去。
打开门,明亮的光亮照入暗沉的屋内,瑜稚走进,在里屋的床榻上看见一个人躺着。
徒黄氏由着人搀扶着转过脸来。
满脸的血水,头肿胀无比,已看不清她的真实容貌,只瞧着肿大的眼眶之下,是一双空洞洞的眼神。
瑜稚识的。
她曾经在自己眼中见过。
还不待她开口,徒黄氏已经开口:“我不教。”声音老态,犹如老妪。
“为何?”她问,徒黄氏闭目,刺眼的光亮就照射在她眼睛上。
瑜稚眯眼,转身对张妪等人道:“你们下去吧。”
张妪还想言,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总是轻易屈服在她的命令之下。
这个女郎,有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冷气韵。
阿岚看着张妪走了,也跟出去,替她们阖上门,瑜稚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与徒黄氏不远的胡床上坐下。
“你心中有恨不是吗?”瑜稚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屋子内,犹如一把利剑破开了时光:“八王之乱后,你夫家被灭族了,听闻有个小女儿也死了,这些年你在贾皇后身侧也不肯再嫁,贾皇后死后,洛阳沦陷,你又在等着什么?”
徒黄氏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瑜稚朝她一笑,笑容只是止于嘴角,未曾到达眼底。
她倒了一杯水送上:“我不知你仇人是谁,也不管是谁。可你若要复仇,这条命定然是要的不是嘛?”
徒黄氏仍旧是一句话都不肯说,瑜稚也不急:“你从三王府里出来,他下手这般重,若是你现在死在我归芳院,这也是很寻常的事儿,想来谁也怀疑不到我头上来,你说是吗?”顿了顿,声音放柔和,软绵了起来,又道:“不管我有没有习舞的天赋,你教我吧。”
她将水送到徒黄氏口中,眼神澄清明亮。
徒黄氏望着她,张开了嘴。
她脸上有伤,并不能张口很大,凉水顺留着她的伤口流下。
瑜稚抽出丝帕替她擦拭,手被徒黄氏抓住,她嘶哑的开口:“你为何要习舞?”
瑜稚收回丝帕,认真看着她:“我十年没跳了,想学一首凤求凰,在我阿母忌日时舞给她看。”
徒黄氏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皇后,嫔妃,公主,郡主她接触许多,却独独漏了眼前这一类。
她闭上眼,端坐靠在床榻之上。
瑜稚拂袖,跪地拜首,连磕三个头,她才起身,膝盖上沾染了灰尘,被她拍掉。
徒黄氏眯着眼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天赋不够。”
瑜稚朝她笑:“我知道。所以我就比寻常人更努力一点。”
“师傅。”
“无需喊我师傅,我与你无师徒的情分。”徒黄氏生硬拒绝。
瑜稚问:“人总得有名字。”
“徒黄氏。”
“好,徒黄氏。”瑜稚从善如流,徒黄氏却睁眼,厌恶的瞪了她一眼。
瑜稚知道自己让人厌恶,可是谁能做到人见人爱?
她打开窗户,临窗而立,烈日照进屋内,徒黄氏躲避着光亮,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眯着眼看窗边的女子。
瑜稚似无意的指着远处:“对岸有一座留仙楼,里面有一张极大的圆床,人若在上面翩然起舞,便美的不似人间佳人呢。听闻晋宫之中,司马氏都喜舞曲不是吗?”
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世族为嫡妻,那些雅士宽袍大袖,神态散雅,但他们内心深处却有着最龌龊最势利最不可理喻的傲慢和极度虚伪极度做作的姿态,如王览,如庾秀之流。
她许了郗召,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她也知道郗召一定会在功成名就的时候来迎娶她,可她自己却从未敢做过这样的梦,就因为不敢所以她也不曾放任自己的感情去爱上他。
在并州的最后几个月里,她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一件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没有什么,能比贪恋无上的权势,左右人的生死更令人着迷的了。
她想进宫,她要站在的是那个虽登帝位,却被世族扼住喉咙的晋帝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