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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明珠在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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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稚和庾秀在河中落水,游玩之事只得暂停,两只竹筏逆水回去,远处的红枫叶,落于湖面之上的小鸟只得远远告别了。
回来时已是正午,四处都已蒸炊午食。
庾秀等人一下船就被久候的侍从剑客簇拥着离开,浩浩荡荡的四五十人列队整齐,颇是浩大壮观。旁的世族纷纷鞠躬作揖避让,偶有几个目光清晰的在同样湿衣的庾秀和瑜稚身上流转。
庾秀本就丰神俊朗,衣袂飘飘,及见瑜稚,那几束精明的目光之中为之闪过一丝惊讶。
瑜稚由女仆引着进一处青绿色的竹屋之中,青丝也已凌乱,看见竹屋内已经备好的热汤,瑜稚将自己完全的沉浸在浴桶之中,温热的水温驱赶走周身的湿冷。她捧起一捧水,透明的温水顺着她逐渐清晰的五官缓缓流下,过额头,鼻梁,到一口红唇,又重新滴落进雪白的汤中。
她双脚一蹬,已靠在浴桶沿上,铺开葛布摊平在脸上,闭上眼,静静的凝神着。
女仆已经备好衣物进来。
瑜稚从水中站起,摊开手臂,由着她们擦净身上的水底,而后慢慢套入素服之中。
她跪坐在铜镜前,在镜中看着女仆低着头恭敬的替她打理着长发,长发还极湿,未能梳起,只能拢在身后用细绳结住。
瑜稚摸上自己的脸,那淡淡的疤痕在她泡过水后,好像更加模糊了。
“女郎,午食已备好。”门外仆人轻唤,瑜稚恍然如梦,连忙扣下铜镜,拢着长裙起身。
推开门,阳光从竹叶之中倾泻而下,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木屋前,阿三正趴在松软的竹叶上支着小手看水缸之中的小虾。
这些虾是归程时,瑜稚在岸边用小鱼兜给他捞的。
“阿姊,阿姊。”阿三看见她,连招手唤她,郑英从阿三身后走过,极是不屑的瞪去那小虾一眼:“小儿之物。”说着,宽袍交叠朝瑜稚逸逸然行了个礼,抬起头时,双目嗔直。
螓首蛾眉,巧目盼兮,站立于竹林之中,自成一股风流之韵。
佳人乎?佳人啊!
郑英贪看瑜稚美色许久,竟忘行礼,待看周边人,听的低低抽气体,那眼中皆似与他一致的惊艳之色。
“谁家姝丽?”
“王氏女。”
“王氏女美咦!可求娶归家。”
“……”
晋人果真贪色啊。
瑜稚微红着脸,低眉往阿三和崔氏走去,奴仆在案几之上已备好吃食,王氏的剑客三三两两坐在以瑜稚等人为中心的外围大口的饮酒吃肉,有炊烟冉冉升起。
只见此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急湍,映带左右。
郑英拿了酒给瑜稚:“女郎可能饮醉?”
瑜稚取过一个小酒碗,碧绿色的酒水伴着甘甜鲜美的味道淅淅的在空气之中散漫开,她在祭中,饮食皆有定量,郑英知晓也只倒了一点。
一小杯酒水,瑜稚缓缓的抬起头,饮入口中。
只是甜酒,用杨梅青果酿制,入口生津回味无穷。阿三坐在她身侧,小短腿伸直了,捧着比瑜稚还大的碗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觉得极是香甜便放下朝崔氏和瑜稚咧嘴一乐,嘴角还有酒痕,犹如一只贪吃的小兽。
瑜稚食粥,郑英正在炭火上烧烤的乳猪割下肥美的鲜肉用荷叶包裹了,命人送给庾秀作为歉礼。
世族之中的人情繁琐又复杂,瑜稚淡淡的望了郑英一眼。
期间不时有人前来应酬,找的是郑英,可眼睛却直望着她。
也有世家命仆人送来鲜果,郑英皆受,告诉瑜稚:“这为龙亢恒氏,其祖上在西汉已为贵族,较之王氏更为悠久。只是至三国时没落,到魏末又以兵家复族,故以不被世家看重。”顿了顿又道:“刚才竹筏之上的少年,名长。恒长母为惠帝长公主,今年十六了……”
也是显赫的身份,但惠憨二帝驾崩之后,恒氏比王,谢,庾等家还是稍逊一筹,这四族为顶级的门阀世族互相掣肘,联姻,左右着帝国的命运。
而如今,这四大家族,钟平王氏拥护新帝,早已是水涨船高。
“听闻恒长颇喜庾娘子。”郑英缓缓道:“可惜庾氏想联姻的是谢氏,谢浑为谢氏家主嫡子,比恒长更有优势。”
瑜稚吃着蒸饼,默默听着,郑英的声音才刚停下,又见一人手捧酒壶过来:“女郎,仆特为庾二郎所遣特意送来一壶美酒给女郎压惊。”
郑英古怪的看了一眼瑜稚,挥手命仆人接下,笑道:“谢庾郎相赠。”
庾二郎既是庾奉,庾悦的兄长。
郑英叹道:“庾二郎不若庾七郎出众啊!”
晋国逐美的情结根深蒂固,好像在他们眼中,只有那么一两人丰神俊朗的人是重要的,这类人如庾秀,如谢浑,他们年少就已成名,而其他人便似月旁点缀的星辰,或是绕着烛光飞舞的青蛾,汲汲一生即便再如何努力仍为俗物。
用过午食,天色还很早。
阿三求着瑜稚去河边垂钓,他对那条出众的小鱼任然是念念难忘。崔氏已经困乏,在竹屋内小歇,郑英也拿了鱼竿跟在瑜稚身后。
巍山实在是好去处啊。
清风拂面,瑜稚闭目养神静默着,她眼梢之中还带着用过热食所染的嫣红,极淡的一抹,从眼角眉梢到颚骨处,似用凤仙花染上的飞霞妆,令人望之便不由的生出无限的喜爱。
河面上依然有名士在泛舟游玩,或是独撑起一支高杆顺流而下,乘兴而归;或是三两成群,披衣赤足行走在河岸边的石卵之上,散去五石散药力的痛苦。
瑜稚很快的钓上一条肥鱼,那鱼有巴掌大,柔似无骨。
阿三的水缸放不下这种鱼,就跑回去拿了大缸来。
瑜稚又垂杆钓去,身后女仆正替她梳理着已经干爽了的长发。
阿三在旁边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观望着,一溜烟跑开,待回来时瑜稚已梳好,细长的长发绾成一个堕马髻,女仆非常技巧的将她干枯部分的头发藏在里面,外面看去是两股乌黑的垂鬓。
阿三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将摘到的一朵白色茶花簪在她发鬓之间,而后扑上前去,却呆了许久。
含苞欲放的白茶花簪越发衬的她眉目清晰,似空山细雨后的青黛。
那小小的人儿吮着指头,一脸贪看的模样。
瑜稚哭笑不得。
阿三小儿已知何为害羞,很是窘迫的躲进她怀里豪言壮志大叫:“阿三会快快长大,长大了,阿姊要嫁阿三为妇!”
郑英望着瑜稚的脸,鄙夷的瞪了阿三一眼。
如此佳人怎么可能糟蹋在你一黄口小儿手中!
而瑜稚手上的鱼竿正轻轻的点动着,她挥臂收回,一条多彩的小鱼从湖面蹦跶而出,阿三直勾勾的盯着破湖而出的小鱼。
一条比刚才那条还好看的鱼啊……
宁静的午后,在垂钓和玩闹之中飞快的度过,当夕阳渐入山峦之中,晚霞遍天时,瑜稚提着小鱼篓,阿三捧着鱼缸缓缓的踩着石卵归家。
阿三走的慢,瑜稚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他,阿三低落的情绪立马高涨起来。
阿三说:“阿姊,阿三要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
瑜稚笑了笑,当初她也和阿母说,要永远在一起的。而她很快就要离开京口了。
瑜稚摸了摸他柔软的总角,抱着他上车。牛车缓缓行动,大部分的世家也纷纷下山,山路狭窄,一辆牛车紧接着一辆牛车比肩继踵的离开。
前面有车陷入深坑之中,一个世族女子掀开车帘,露出精致华美的妆容,她紧拧着眉望着挥汗如雨的剑客催促:“快,快,庾七郎就在前面了!”
下了巍山天就热了。
瑜稚的牛车匆匆的从他们身旁走过,不经意之间看见写着庾字的牛车走在他们前头。
车厢上的竹帘是掀开的,可以从外面看进去,只瞧见恒长围在庾悦身侧,着急的说些什么,庾悦皱眉瞪着他躲开用背对着他,恒长不甘依旧逗笑,直到她哈哈大笑了,那着急的少年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笑脸摸头。
他们正对面,庾秀嘴角含笑与对面的人说着什么,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见青玉色的衣角。
庾奉坐在最远处,看着他们,他正对着瑜稚的方向,一抬头不曾想见到瑜稚,不由得一怔,俊朗的脸飞快的浮上一层红晕,目光羞涩。
瑜稚回礼。
庾奉也极为俊朗,只是与庾秀相比,却暗淡了一些。
庾秀顺着庾奉的目光望过来,看见身后牛车上所坐的人。
他微微眯着凤眸,目光在瑜稚脸上稍停一会儿,撇开,最后望着庾奉,眉头微微蹙着,嘴角散过一抹讥讽之意。
“使人。”一青衣仆人从前面快步走来,站在郑英的车厢前一俯。
郑英打开车帘问:“庾郎君可有何事?”那青衣小童身上所穿戴的是庾氏仆人的装束,一眼就能认出。
小童道:“我家七郎说女郎今日受惊了,先令女郎先行下山。”他手指去,果然庾氏庞大的车辆已经停靠在一旁,中间让出一条极长的道路。
郑英面露喜色:“请告知庾七郎,女郎与郑某感谢不已。”
小童面白,脆生应道:“郎君道无需言谢,日后还要去王丞相府上拜见呢。”
“郎君果真心胸博大,美仪度啊!”郑英感慨,挥手令牛车向前。
庾悦正被恒长逗的哈哈直笑,却见马车停下,不客气问:“从兄为何令王氏阿稚先行?”
瑜稚等人的牛车缓缓从他们前面走过。
庾秀眼神锐利,所望之处,是目光还紧紧跟随在那个王氏阿稚身上的庾奉,他拂袖弹去身上不曾有的尘埃,慵懒的依靠在车壁上问:“阿悦今日玩的可欢喜?”
庾悦顿时拉下脸:“想着去了健康,祖父与阿父定是要将我关在后院,阿悦自然不喜!”
一旁的恒长着急道:“阿悦到时我去找你。”
庾悦哼了一声,昂起头:“我才不与你这将种玩,我可找王氏阿嫆去!”
恒长很是失落的低头,玩弄着手中的扑粉,这是时下士族的风尚。
庾秀低低薄斥了庾悦,却没指出她对恒长称呼的问题。
将种,本就低下罢了
他目光淡淡撇开,落在对面的闭目养神的谢浑身上。